從平山到靈山的路很平坦，一路都是下坡，陳豐成不到十分鐘就到了張家。張嶸深家院子的鐵門早已打開，陳豐成將電瓶車停穩(wěn)后，走進客堂，又右轉進了書房，只見張嶸深正在看電視。
“陳書記，你好?！?p> 張嶸深上前和陳豐成握手，萱萱急忙拿來一條干唐巾遞給陳豐成擦拭頭發(fā)。陳豐成一邊擦拭一邊和張嶸深探討茶場承包的事情。
“我建議村北靠近公墓的茶場承包出去，村部大樓的茶場不要承包出去。”
“為什么？村部這邊有將近二十畝的茶場，一年的租金可是不少的。”
張嶸深聽完之后，沒有急著回答陳豐成的話，而是從茶爐上用茶鉗子夾出一個古色的小盞，然后從消毒柜里拿出一個平時吃飯的碗，分別倒?jié)M了茶水，然后讓陳豐成從中選擇一個。陳豐成不知其中意，只好看來看去，深怕選錯了被取笑?？墒莾杀际遣?，在陳豐成的眼里并沒有什么，在張嶸深的眼里卻大含內機。
“請問這有什么區(qū)別嗎？”
“美麗鄉(xiāng)村建設不能輕慮淺謀。書記，你先選嘛！”
張嶸深執(zhí)意要陳豐成選擇，陳豐成心想選小杯的，不至于被人笑話是個水桶。
“恭喜你，陳書記，你選對了。”
“哦？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張嶸深笑了笑，一邊將大碗的茶倒進水桶，一邊舉起小杯，示意與陳豐成共飲。
“茶場簡單的承包給人家就好比把一大碗水給人家，喝水的人只是解渴而已。但若是將這片茶場進行包裝，產生茶自身的效應，就會吸引更多的人來品茶，取質而不取量，才是將來農村產權的必走之路。”
看似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早已讓陳豐成贊嘆，欽佩莫名，打心里不敢相信如此老練的話竟會在一個三十歲不到的人嘴里說出來，此人若能為蓬口村出謀劃策，定然有助于蓬口村的發(fā)展。于是，便細心地討教一番，一談便是一個多小時。
深夜已至，陳豐成才緩緩地走出張嶸深家，此時天已收斂，烏云散去，露出了七月十五的月亮。月光像是一件一件銀色的小披風，灑在大地上。田野里蛙蟲的叫聲愈發(fā)作響，一切都變得敞亮了起來。
待陳豐成走后，萱萱急忙問張嶸深，為何村主任和村書記一個個都來家里請教。張嶸深摸著萱萱的頭，嘆一聲：“一個是為官，一個是為民?！?p> 第二天，陳豐成再次召集所有的村干部在村部開會，會上陳豐成語重心長地和大家說：“同志們，我們蓬口村過去主要的集體收入來源于茶場承包，從今年開始，我想改變一下?！?p> 小塘源的黃耀輝一下子急了，忙問：“不靠承包山茶，難道靠要飯啊？書記，我們小塘源的那點移民款可不能再巧立名目被充公了，我們還有幾十戶的醫(yī)保問題還沒有得到解決呢?！?p> “耀輝，別這樣說。你先聽書記有什么指示再說。”
唐作偉見黃耀輝極力反對，心想這陳豐成哪來的什么好點子，不過是想搞點新花樣，顯擺一下自己的地位罷了。便故意讓黃耀輝不要鬧情緒，給陳豐成說話的機會。
“同志們，我的意思是北面靠近公墓那邊的茶場依照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對外招租，價高者得。村部的這片茶場實行招商引資，引進外資對這片茶場進行包裝?！?p> 唐作偉正喝著茶，沒想卻被陳豐成的話給一下子打住了。與會的都知道，這兩片茶場現(xiàn)在都在老書記唐之坤手里，是他當年一個人承包下來才把茶場經營起來的。現(xiàn)在居然要一分為二，一個對外招租，一個暫時不租，這哪是和老書記作對，簡直是和全村人過不去啊。
“書記，我得先和你說明一下，目前這兩塊茶場呢，都承包給了老書記，要是……”
“我知道。今時不比往日。我們村的經濟收入已經遠遠落后與周邊其他村了，我們必須要創(chuàng)收，只有對外競價，才能租個好價錢?！?p> “要是這樣的話，我們豈不是要得罪老書記？我們不要忘記了，這次蓬口拆違工作能順利開展下去，完全是因為老書記發(fā)話?，F(xiàn)在就開始過河拆橋，是不是太沒良心了。”
“唐主任，事情一碼歸一碼。我們不能因為老書記幫了我們大忙，我們就順水人情，私下承包給他，這樣對所有的村民不公平?！?p> “那你說，村部這片不租出去又是怎么回事？”
“村部這片茶場地勢平坦，且茶樹純正，可以吸引外資來投資?！?p> “我的書記，你醒醒吧。還投資。我們這窮鄉(xiāng)僻壤的誰會來投資？這么多年了，你見過哪個鎮(zhèn)里、市里的領導帶人來了？就連天上的鳥都不會停留?！?p> 因為黃耀輝的一句話引發(fā)了村書記和村主任的再次交鋒，唐作偉將凳子甩了一下，背對著陳豐成，一屁股坐了下去，會場陷入了尷尬境地。
“別這么說，村里的鳥還是有的，鳥蛋也不少?！?p> 支部書記張嶸峰見大家一聲不響地坐著，故意調侃一番，緩解會場氣氛。黃耀輝見村書記和村主任吵起來，本來就是一個傀儡的他，自然不敢多言，低著頭搖著塑料杯，手指玩弄著沾在塑料杯口上的茶葉。
“不如這樣，我們先將北面的茶場競價招租，看看價格怎么樣，然后再決定村部的這片如何處置?！?p> 村干部黃慈玉提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她是村里唯一一個女村干部，歲數都比在座的大，平時負責村里的便民服務，因為輩分比較高，陳豐成和唐作偉都對她尊敬三分。
陳豐成認為黃慈玉的話也有道理，先走一步算一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而唐作偉心里認定，要是將茶場拿出來競價招租，勢必會得罪老書記，得罪了老書記就等于得罪了蓬口，接下來將有一場好戲上演，心里嗤笑連連。
“書記，剛才不好意思，我的話有點重了，你別往心里去。我覺得黃姐的建議倒是不錯，也很穩(wěn)當，不如我們都退一步，先試試如何?！?p> 陳豐成知其用意，可村務大事需要大家民主表決同意，若是不妥協(xié)，今天這事又做不下去，只好同意暫時按照這個辦法先執(zhí)行，但此事事關重大，必須和鎮(zhèn)里匯報，爭取鎮(zhèn)里的支持。
陳豐成急急忙忙地趕到鎮(zhèn)里，汪炳全和劉天一剛好市里開會回來，司機開車進鎮(zhèn)政府大院的時候差點撞到陳豐成的小唐驢。汪炳全和劉天一見是陳豐成，便紛紛下車問他何事如此慌張。
到了汪炳全辦公室，陳豐成將茶場承包的想法和兩位領導詳細地匯報了一遍。汪炳全立馬豎起大拇指，高興地笑了起來，說：“沒想到木魚也有開竅的一天?。㈡?zhèn)長你的功勞啊?！?p> 向來沒有得到汪炳全肯定的陳豐成還以為汪炳全在笑他，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劉天一急忙解釋一番，這才松了一口氣。
“陳書記，你要知道，你們村唐主任拆違工作我們汪書記都沒有夸贊，就唯獨夸贊你啊?！?p> “謝謝書記。由您和鎮(zhèn)長做靠山，我就什么都不怕了?！?p> “哎，你可別把我們拉下水啊。我們可不是你的靠山，人民群眾才是你的靠山。放心去做吧，我們雖然不是你的靠山，但絕對是你的幫手?！?p> 汪炳全話音剛落，拿起公文包，拿出一份會議紀要，說：“你們蓬口村雖說是個歷史悠久的古村落，但一直沒有遇到過機遇。今天我告訴你一個大好消息，但是這個大好消息只能你知道，暫時還保密?！?p> “什么好消息？”一聽是發(fā)展機遇，作為蓬口村土生土長的村民無不盼望著，更何況是作為村書記的陳豐成，眼睛都亮了。
“市里招商引資的一個項目就要落戶你們村了，你猜猜多少投資額?！?p> 汪炳全伸出一個手指頭，讓激動不已的陳豐成猜一下未來的這個項目有多少投資額，葫蘆里賣藥，完全是在吊陳豐成的胃口。
“一百萬？”
汪炳全和劉天一笑了笑了，搖了搖頭。
“一千萬？”
陳豐成開始不相信自己說的數字，因為在他眼里，幾百萬元的項目落戶到蓬口村都是大項目了。
“書記，你不要唬我了，不會是一個億吧？”
“是一百億?！?p> 傾耳而聽的陳豐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下子愣住了，反復地問了汪炳全好幾遍，愣是還沒反應過來，像個傻子一樣的，兩只眼睛直瞪著書記和鎮(zhèn)長。
“書記，你不會是騙我的吧，一百個億的項目到我們村來干什么，我們村既不是旅游村又不是風景村?！?p> 汪炳全和劉天一基于項目的保密性，并沒有和陳豐成說的太多，只叫他按照他剛才的意思去做，遇到什么困難，直接和他們倆反映。
劉天一又打通了鎮(zhèn)里負責招投標的工作人員小鄭，讓小鄭當晚將蓬口村村北茶場的招標文件和公告制作出來。
回到家里已經是晚上十點鐘，饑腸轆轆的陳豐成一回到家，就聽到了家里的打罵聲和兒子的哭聲。陳豐成將電瓶車推進了小庫房充電，急忙跑進里屋。一進房間見兒子面對著墻，抽著鼻涕哭著。再看媳婦正拿著雞唐撣子，嘴里正罵著。
“這是怎么了？”
“你問問你兒子，你們父子一個德行?！?p> 陳豐成從未見過媳婦這樣生氣過，急忙走過去輕聲地問兒子陳志斌什么情況。陳志斌一見陳豐成，就撲到了他懷里。
“我跟你說，你不要以為你爸回來，你就沒事了啊?！?p> “有話好好說，別嚇到孩子了。”
“好好說？陳豐成，你也給我站過去，背對著墻?！?p> “啊？”
“看什么看，快點站過去。”
陳豐成向來尊重妻子，薛愛媛叫他站過去，和兒子一起受罰，雖然心里莫名委屈，但心想媳婦正在氣頭上，只好依著他，噘著嘴站在那里，看著白色墻壁，李志斌看老爸也跟著罰站，想想這回是沒得救了，只好乖乖地站在邊上，哭都不敢哭了。
薛愛媛見父子兩站著，又氣又樂，跑進衛(wèi)生間拿出一條褲子扔在陳豐成身上。原來前晚陳豐成去張嶸深家的時候，薛愛媛給他塞了一包煙。結果陳豐成既沒有將煙給張嶸深，又忘記把煙拿出來，回家洗澡的時候直接將褲子扔進水桶，把煙給泡沒了。
“我看看下回人家還幫不幫你?！?p> 陳豐成知道自己為人處世比不過自己媳婦的機靈，可當時只顧著聊天，確實忘記塞煙這回事了。
“事情處理得怎么樣了？”
陳豐成以為妻子就此放過他了，急忙轉身坐到妻子身邊來。沒想到妻子一個瞪眼，陳豐成只好站回去。兒子陳志斌見陳豐成又被罰站，不免笑了出來。
“笑什么笑，轉過去?！?p> “我問你呢，事情解決的怎么樣了？”
陳豐成將事情前后經過告訴了妻子薛愛媛，這才得到薛愛媛的同意，坐了下來。見兒子站在那里動都不敢動，便問起因為何事要罰兒子。原是陳志斌的班主任打電話過來，說陳志斌偷了女同學的牛奶，可陳志斌說沒有拿，班主任便打電話到家里來了。
“志斌，你到底拿了沒有？我跟你說啊，你老爸雖然沒什么本事，但從來不偷人家東西?？煺f，你拿還是沒拿？”
“爸，我沒拿?！?p> “那不是你拿的，班主任怎么說是你拿的？”
“我真的沒拿，我自己的牛奶都沒有喝?！?p> 陳豐成想想自己兒子平時里雖然貪玩，但和自己一樣，也是一個老實巴交的人，何況兒子說的話也有道理，自己的牛奶都沒有喝，犯不著偷拿別人的喝。
“按理說，志斌不會拿別人的?！?p> “我知道??！我相信他沒有拿?！?p> “你既然相信他沒有拿，你還罰他？”
“我罰他是因為你們父子兩都是木頭腦袋，被人冤枉了只知道哭，話都說不清楚。”
“回屋去睡吧?！标愗S成揮手示意兒子趕緊撤，李志斌見薛愛媛沒有反對，“嗖”地一下溜出去了。
“我跟你說，我們村有大項目來了。”
“呵呵，蓬口村能有什么大項目？無非不就是一點移民資金或者農村公路這里修修那里補補。”
“保密！”陳豐成跳下床，學著汪炳全和劉天一的樣子，將雙手放在腰間，翹著肚子，昂著頭，有腔有勢地回答，換來薛愛媛一個白眼，自顧進衛(wèi)生間洗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