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雪是一個特別容易感到孤獨和寂寞的人。
每每身處熱鬧的環(huán)境,反而更加容易讓韓雪感覺與其他人之間隔著一層厚厚的膜——一層堅固的格局,是她與他人的壁壘。
偶爾,心情和狀態(tài)都不錯的時候,就覺得這個時候的自己很矯情。然而,一旦陷入了這種情緒里面的時候,就恢復到無可自拔的消極。
韓雪看著哥哥跟寧小塘在前面越聊越興奮,她停了下來,看這他們漸漸走遠的背影。
偌大的展廳響起他們遠離的回聲。
“你喜歡這幅畫?”
韓雪轉過身,發(fā)現(xiàn)自己停在一幅超大的畫面前。
那是一幅扭曲的女人在哭泣,色調灰暗,壓抑,扭曲面容,扭曲的身體,扭曲的眼淚,蔓延著的淚痕像是漩渦一樣,無有盡頭的,吞噬著抑郁。
韓雪看著那個漩渦,那扭曲的破碎的身體,忽然覺得畫中她就是自己,自己就是畫中的她——無望地哭泣,沒有人可以救自己。
韓雪仿佛聽到了嘈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細細聆聽:
聽,聽見那個女人在吶喊了嗎?
聽,聽見了有人在耳邊說,既然沒有人能救自己是沒有人擁抱自己,沒有人愛自己,那就扭曲了自己,自己擁抱自己,自己愛自己吧!
聽,她聽到有人在哭泣地說——那已經(jīng)扭曲的東西又如何能夠跟這個世界接觸呢?她是怪物呀!
“我不喜歡?!表n雪搖頭說。
“怎么會?你不覺得是一幅很好的畫嗎?”
韓雪轉身,看到一個長著胡子渣的下巴。
她微微抬起頭,看到一個溫和的笑臉。韓雪在對上他視線的一剎那,立刻移開了。
沒有由來的,她不喜歡這個人。
“雪兒?雪兒,你怎么不跟我說一聲就跑到那邊去了?”
哥哥一邊喊韓雪,一邊朝她走過來。
“你小聲點。不知道文明觀展嗎?”韓雪一邊提醒,一邊朝著他走過去,跟他回合。哥哥的聲音也不到大呼小叫的地步,只是空間太大,產(chǎn)生了回音顯得十分大。
“你叫雪兒是嗎?好美的名字。我希望,下一幅畫能夠為你所作。”
韓雪快步走向哥哥的時候,背后傳來的是一把平靜得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
阿瑟說過,有時候人的眼神會欺騙你,有時候人的臉部表情會欺騙你,有的時候語言會欺騙你,但是,在高明的騙子都很難做到三者統(tǒng)一。
韓雪沒有阿瑟“閱人無數(shù)”的豐富閱歷,沒有觀察入微的敏銳性,但是她有被阿瑟形容如野獸般的直覺。
直覺告訴韓雪,遠離這個人。
韓雪快步走到哥哥身邊。
哥哥轉過頭看了那個男人一眼,問道:“他是誰?你認識的人?”
韓雪搖了搖頭說:“不認識。”
“感覺怪怪的。”
韓雪抬頭看哥哥一眼,他是一副不感冒的樣子。啊,沒想到她以為不諳世事的哥哥也有“野獸”直覺!
“走吧。既然是不認識的人?!闭f完,韓雪推了推哥哥的后背。
寧小塘跟著哥哥一起過來的。他問:“你們說什么了?”
“沒說什么。就是問我是不是喜歡那副畫?!?p> “哪幅畫?《我的愛》?”
“《扭曲的女人》?”
哥哥和寧小塘不約而同地說。
雖然畫名叫《我的愛》,但是韓雪更認同哥哥的說法——《扭曲的女人》。
韓雪回看他們一眼說:“是?!?p> “我不喜歡那副畫,看完心里不舒服。”哥哥抱怨說,“你們藝術家為什么想要畫這樣的畫?”
“不是我們藝術家?!睂幮√琳f,“每個人想要表達的東西不一樣,我畫的就不是這樣?!?p> “那他為什么要畫這樣的畫?”哥哥繼續(xù)問。
寧小塘頓了頓,說道:“不知道。可能是想要表達一些痛苦來喚起人們的反思吧?!?p> 韓雪默默地聽著哥哥和寧小塘交談,沒有作聲。
她心理想著那個男人的畫。
的確,每個畫家想要表達的東西,只有自己最清楚。觀眾只能結合自己的經(jīng)歷和知識面去猜測。
有的人說,“我與這幅畫有共鳴”——那是經(jīng)歷相似,情感相似而產(chǎn)生的猜測;有的人說,“我與這幅畫沒有共鳴”——那是沒有相似經(jīng)歷和相似情感。
韓雪個人認為,如果一副畫表現(xiàn)痛苦,那是就猜測痛苦吧!弗洛伊德認為,創(chuàng)作的動力主要來自人的本能,是創(chuàng)作者本我、自我和超我相互作用的結果,與創(chuàng)作者的人格形成密切相關,尤其與創(chuàng)作者的童年經(jīng)歷密切相關。分析創(chuàng)作者的經(jīng)歷、精神與其人物塑造和作品形成之間的關系,是運用心理分析方法進行文學批評的主要內(nèi)容。
“雪兒呢?”哥哥問,“你怎么跟他說的?喜歡還是不喜歡?”
“不喜歡?!表n雪毫不猶豫地回答。對美、愛和幸福的追求,是人們永恒不變的追求。沒有人可以要去追求痛苦的!
“那就好。”哥哥顯然松了口氣。
嗯?
很多時候,韓雪都想不明白哥哥的腦回路是怎樣構造的。
他難道以為她會喜歡那么痛苦、扭曲的東西嗎?
*
不知不覺地,把整個畫展的畫都欣賞了一遍。
他們走出了C大藝術館時,哥哥向寧小塘邀約道:“今天謝謝你呀,小塘!你為我們講解得太精彩了。要是晚上沒有約,一起吃飯?”
“真不巧,我晚上約了朋友?!?p> “那改天?”
“好!”
“留個聯(lián)系方式?微信?”
“我來掃你吧。”寧小塘說。
韓雪在旁邊站著,看他們兩人“依依惜別”。
“再見!”
“再見!”
他們和寧小塘分別以后,哥哥抬手看了看手表,說:“現(xiàn)在時間也不早了,你餓不餓?要不要去吃點東西?”
韓雪說:“不想吃,我想要回去了?!?p> 哥哥不贊同地看著韓雪:“你是不是又不想吃東西了。”
“沒有。我現(xiàn)在是真不餓?!?p> “那好吧,我送你回去?!?p> “嗯?!?p> *
他們?nèi)ネ\噲鋈≤?,然后往家里去?p> 哥哥顯然是一個懂得享受“余韻”的人,一路上不斷提起寧小塘,不住地夸贊。
男人與男人之間建立友誼太也簡單了!
“你才跟他認識多久?就把他夸得天上有底下無的。”
哥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說:“對哦!你認識他在先,你對他肯定更加了解?!?p> “這可不一定?!?p> “什么?”
“沒什么,好好看路,好好開車?!?p> 韓雪可不想解釋,她是在什么情況下跟寧小塘有了一面之緣的。
哥哥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你覺得小塘怎樣?我感覺他是一個很溫暖的男人,應該對女朋友會很好吧!你說,他有沒有女朋友啊?”
韓雪瞥了他一眼,說:“他有沒有女朋友跟你有什么關系,難道你想做他‘女朋友’?”
吱——
哥哥突然急速剎車,他氣急敗壞地說:“你,你胡說什么呢?我,我怎么會!我有,女朋友的。”
韓雪扯了扯安全帶,瞪了他一眼:“你這么緊張干什么?欲蓋彌彰呀?有男朋友怎樣?同性戀怎么了?你歧視同性戀呀!”
“不是?!备绺缬樣樀卣f道,“我沒有歧視同性戀,但是我覺得……算了,沒什么了?!彼又謫?,“難道寧小塘是同性戀?我聽說,大多數(shù)藝術家都是同性戀。”
“你聽說!你聽說!你聽誰說的!有證據(jù)嗎?就算人家同性戀跟你們有什么關系,就知道巴拉巴拉!”
“好了!好了!我們不說這個話題了。”哥哥重新啟動車子,繼續(xù)往前開。
接下來,哥哥就不再說話了。
盡管韓雪成功歪樓,沒有讓哥哥把“她的感情生活”扯出來作為話題。但是,韓雪并不開心。
她對阿瑟的感情……愛戀他的心情……一點都不想向其他人透露。
可能威廉有所感,但是不肯定。
至于哥哥,韓雪不想告訴他。
韓雪扭過頭看了哥哥一眼,他臉色恢復如常,韓雪就更加覺得心安理得了。
一路上默默無言,車開到家門口。
“我在這里下車吧?!?p> “我送你進去?!?p> “不用,你早點回去吧?!?p> “那你一個人在家要鎖好門窗,知道嗎?有什么事就給我打電話?!?p> “知道了?!表n雪說。
“我走了?!?p> “拜拜。”韓雪站在門口前,向哥哥揮手。
她看著哥哥的車子順利掉頭開走,這才轉身回到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