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餐露宿,晝行夜伏,嘗不盡的苦楚,訴不完的孤寂。
已過半月有余,干糧早已吃完,一路碰到人家,求食一頓。還好,當(dāng)?shù)匕傩樟忌?,遇到落難的人,大都會力所能及的給予救濟(jì),有的甚至在臨走時還會給帶點干糧,讓徐一鳴甚是感動。就這樣,饑一頓、飽一頓,跌跌撞撞,一路走來身體上的苦和難也沒什么,最讓人受不了的是精神上的孤獨感和寂寞感,還有對未知前途的一片茫然,每每夜半驚醒,再無法安睡。
這天,徐一鳴來到了一處峽谷,只見兩岸壁立千仞,谷底水流激霆。他知道這正是被稱之為小峽的峽谷,出了小峽口不遠(yuǎn)就是西寧城了,不由得一陣欣喜和激動,畢竟算是到了個大城市了,人多物多,自己還沒去過大城市哩。但又有點擔(dān)心,因為西寧城可是馬步芳的天下,一個不小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就有大麻煩了。
出了小峽口,天也快要黑了,冬天的天氣短,夜晚來得早。還是和往常一樣,必須要找一個容身之處了,徐一鳴邊走邊想著。又走了大約二里路,看到了一個不大的土木建筑,四周荒僻空曠,走近才看清,是一座破破爛爛的房子,土坯的圍墻倒了一角,沒倒的其他地方也是破損不堪,還好,屋頂還在,雖然不確定不能防雨。房屋周邊許多羊糞蛋蛋,估計這房屋已經(jīng)廢棄多年,夏天被放羊人臨時用來遮風(fēng)避雨用的。
“這倒是個不錯的棲身之所”,徐一鳴這樣想到。這一路走來,他睡過山洞,睡過橋洞,睡過溝壑,睡過雜草堆,還自己搭建過簡易的小窩子,還有一次運(yùn)氣好,被一個好心人家留宿了一晚。
他進(jìn)到屋里面,雖然天還沒有完全黑透,但是屋里已經(jīng)很暗了,大概掃了一圈,屋里沒什么家具,靠近窗的位置應(yīng)該是用土壘的灶臺,但沒有任何炊具,一些雜草樹枝散落在屋內(nèi),從房頂或者墻上掉了的土塊遍地都是。
“嚶……”一聲很低的啜泣聲,讓徐一鳴嚇一跳,腦子飛速反應(yīng):“有人!這里竟然有人?”“是跑,還是留?”馬上又反應(yīng)過來:“在這種地方的肯定也是落難的人,自己也沒必要害怕”。
他重新打起精神,仔細(xì)地四處搜索起來。在灶臺的角落里,看到了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充滿著驚恐,顯然是很怕自己,但是那雙眼睛有是那樣的清澈和明亮,好像草原上的一彎明月,好像沙漠中的一泓清泉。顯然,這雙眼睛是屬于一個小娃娃的。
一個灰頭土臉、破衣爛衫的男娃站了起來,怯怯地說道:“不要打我阿媽,求求你了!”邊說邊不停地抽泣。
“你阿媽?”徐一鳴好奇地問道,語氣盡量和順,免得驚了這個孩子。
“嗯……”那男娃用手指了指另一個角落,那里的被一片黑暗籠罩,什么也看不清。
男娃走了過去,徐一鳴跟了過來,走近才隱約看到那邊躺著個女人,臉色蒼白,沒有一點血絲,氣若游絲。身下墊著一些干草,身上也蓋著一些,但仍在那里瑟瑟發(fā)抖。這時,這個女人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氣道:“求求你了,不要傷害我娃”,說完咳咳幾聲,無力地喘著氣,眼神昏暗,似乎隨時都要斷氣的樣子。
徐一鳴的驚愕是溢于言表的,他只說了一句話:“我不是壞人”,然后動起手來生火,干草有的是,柴火也有一點,只是散落在四處,他在灶臺中點燃了干草,隨手撿拾起柴火來。小男孩一看見他點火,停止了抽泣,臉上露出了比吃糖還甜的笑容來,馬上幫著撿起了柴火,手腳很麻利,比徐一鳴撿的都快,撿好了整整齊齊的放在灶火邊,然后跑去他阿媽跟前,使勁的拉,想把他阿媽拉倒火前,但是一個五、六歲小孩子的力氣實在有限,費了吃奶的勁,也很難挪動幾分。徐一鳴過去幫忙把那個女人挪到火前,感覺這個女人真的很輕,估計還不足八十斤。
“謝謝、謝謝……”孩子滿臉充滿了感激之情,恨不得給徐一鳴跪下來磕幾個響頭才行。
徐一鳴扶著孩子的肩頭,平靜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五月”,那孩子脆生生的回答道,徐一鳴對這個名字感覺有點奇怪,但也不好多問,名字嘛,不就是個代號,叫什么名字不是叫呢,只要知道是叫自己不就行了,自己的名字有“一鳴驚人”之意,但看看現(xiàn)在的自己。
“你們?yōu)槭裁床簧鸢?,這么冷的天?!?p> “我們沒有洋火。”
“那你們有吃的喝的嗎?”
小五月砸吧一下小嘴,搖了搖頭,眼中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望。
“這是怎樣一對母子啊”,徐一鳴不禁愕然,“她們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這么冷的天,沒有吃的,沒有喝的,也沒有火,甚至也沒有太多御寒的衣物”。想到自己一個人的旅途雖然辛苦孤寂,也比她們要寬裕一點,還受到許多好心人的幫助。想到好心人的幫助,徐一鳴心中充滿了溫暖,他決心將這份溫暖傳遞給這對可憐的母子。
徐一鳴摸了摸自己的包裹,看還有什么可吃的,摸了半天,摸出一個拳頭大小的土豆,這還是前天晚上好心的李嬸送的,自己都忘了,干糧早吃完了,以為沒有什么了,沒想到留著一個救命的土豆。他把土豆放進(jìn)火的灰燼中去烤,看見有個瓷碗,就從自己的木水壺中倒出一碗水,放在火上燒。
“你阿媽怎么了?”
“阿媽被人打了,還生了病”,小五月憐惜地說道,目光投向又昏睡過去的那個女人。女人緊閉雙眼,抿著蒼白的嘴唇,大概剛才的一番折騰加劇了她身體的消耗,此時已經(jīng)撐不住了。
徐一鳴不知道這對母子發(fā)生了什么,但是到底是那個狠心的人把這么個弱小的女人打成這樣?她們是怎么到這里的?又是怎么活下來的?心中滿滿的都是這些疑問,他知道現(xiàn)在是不適合問這些的,強(qiáng)忍下了自己的好奇心。想起自己的父母親,心頭一酸。父親雖然嚴(yán)厲,但是大事上面不糊涂,總是為他指引方向;母親慈愛,對自己是百依百順。離家快一年了,不知道他們二老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水開了,用樹枝把碗夾出來涼了涼,端給了小五月,示意他給他阿媽喂點。小五月懂事的點點頭,把碗端到他阿媽旁邊,卻顯得左右為難,沒有勺子之類的不好喂。徐一鳴也有點為難,畢竟是個陌生的女性,自己冒然上手幫忙有點難為情。但轉(zhuǎn)念一想:“畢竟是個病人,自己不幫的話,這個女人已經(jīng)沒有力氣起身了,就生命而言,一切都不重要了”。
幫小五月把他阿媽扶著半坐起來,女人發(fā)出一陣呻吟聲,應(yīng)該是觸碰到了傷口。小五月把碗湊到阿媽嘴邊,喂她喝了幾口水。幾口熱水下去,女人似乎感受到了生命之光重新燃起,露出了一絲蒼白的笑容,對徐一鳴說了聲“謝謝!”,徐一鳴倍感欣慰。
這時,飄來一陣清香,應(yīng)該土豆是熟了。徐一鳴讓小五月扶著他阿媽,他把土豆撥出來,左右手倒換著翻騰了幾下,清了清上面的灰燼,掰開來遞給了小五月。土豆冒著熱騰騰的香氣,刺激著味蕾,徐一鳴肚子早已咕咕叫了,但還是忍住不讓她們看出來,他知道這對可憐的母子比自己更需要食物。
小家伙懂事的邊吹邊給他阿媽喂,女人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感覺到食物的能量逐漸向身體蔓延,臉上終于有了一點血氣。
女人吃了一半就不吃了,示意他倆也吃點。小五月把剩下的一半土豆捧到徐一鳴面前到:“叔叔,吃……”,徐一鳴故意逗他道:“你不吃的話,那叔叔就全吃嘍!”,小五月雖然眼里露出了不舍的神情,肚子也隱約發(fā)出一聲響叫,但還是堅定的點點頭:“嗯!”。
這是個懂事而堅強(qiáng)的孩子,窮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都是迫不得已啊,沒有那個孩子不喜歡依偎在父母的懷里撒嬌的,而正因為這樣,小五月才更加讓人心疼,更加招人喜歡。
“叔叔不吃,叔叔中午吃了好多,飽著哩,你吃”,徐一鳴說完拿起水壺喝了一大口水,想壓壓饑,但是感覺更餓了。
孩子心眼實誠,在得到了許可后,狼吞虎咽起來。就幾口,半個土豆就下肚了,連皮都不剩,可以看的出是餓壞了,想去剛才的懂事和克制,顯得更加難能可貴了。吃完還舔了舔手指頭,吧唧幾下嘴在那里回味呢。一個土豆,對久餓的人來說,不啻為一頓大餐、一頓山珍海味,只有同樣經(jīng)歷過饑餓的人才能夠理解。
“謝謝你,好心人,是佛爺派來搭救我們娘兒倆的吧,唵嘛呢叭咪吽!”,女人在喝了熱水,吃了熱土豆后,身上漸漸暖和起來,也恢復(fù)了許多精神,不僅能說出這么長的話,還誦起了六字真言。
徐一鳴看女人能說話了,就問她哪里受傷了?生了什么???她眼睛瞬間濕潤了,默默地掀起褲管,只見她的雙腿到處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顯然是鈍器毆打所致,還有鞭打和痕跡和銳器所傷的傷口,傷口已經(jīng)化膿感染了。她還指了指身體的其他部位,說明身上還有很多這樣的傷。她情緒激動,眼淚不覺留了下來,滿臉忿恨,逆氣上噫,劇烈地咳嗽起來。
顯然,這個女人是被人虐待了,傷口感染,加上又冷又餓,才病倒在這里,如果不用藥物治療,是不可能好的。
徐一鳴一籌莫展,雖然自己懂得些醫(yī)理,但沒有任何東西也是無用,而且現(xiàn)在又是大半夜的,沒有地方可以買藥,只能等天亮了再說了。
夜已深,小五月已經(jīng)在他阿媽身邊睡著了,臉上露出純真的笑容。徐一鳴把自己的皮襖蓋在她們母子的身上,自己卻全無睡意,坐在火堆旁時不時添點柴火,在女人時而的咳嗽聲中思緒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