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舒塵在那晚過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思考良久。
他知道皇帝從昏迷中醒過來的內幕,因此他也確定了,皇帝不會派人暗殺姜止。
莫行止不想讓手下人上報,主要是擔心這波人真的是皇帝派出去的。
若是太子主動拆穿了皇帝的心思,那不是自討苦吃嗎?
所以莫行止想把這件事瞞下來。
因此他毫不猶豫瞞著莫行止,在一行人回宮的第二天就上了奏章,稟明了這件事。
皇帝聽了這件事也是一陣后怕。
先不說他的鷹羽衛(wèi)中是怎么出了差錯,防守那么嚴密的隊伍里怎么混進了奸細。
就憑有人想殺姜止從而斷他生路,差點兒讓他余毒無法肅清這一條,就已經足以讓他震怒了。
當日他就召了莫行止進宮。
此時他們一行人南下解決了疫情的事,太子才在朝堂上受了皇帝嘉獎,他下意識就以為這是來給他封賞了。
可沒想到莫修第一句話就是:
“成世子被鷹羽衛(wèi)襲擊了?這件事你為何不上稟?”
莫行止略微一愣神,斟酌著用詞,不想說明自己的原意,辯解道:
“刺殺的人并非就是鷹羽衛(wèi),只是在現(xiàn)場尋了個鷹羽衛(wèi)的令牌,或是哪個將士弄丟了被人利用,所以微臣就瞞了下來。”
莫修毫不掩飾,直接揭穿他的虛情假意:
“若不是因為你確信鷹羽衛(wèi)是朕派出去的,為什么不將這件事上報?”
“說白了,就是覺得朕能做出這樣的事,所以故作聰明在替朕解決后患是嗎?”
他父皇這是生氣了。
莫行止趕緊跪下謝罪:“父皇息怒,兒臣只是不想讓這件事擾了你的清凈……”
莫修也沒打算真的懲罰他,今日叫他前來也只是為了給自己的這個孩子提個醒,讓他往后別再犯這樣的錯,便松了些語氣:
“這件事你也是好心,只不過現(xiàn)在已經有坊間傳言說朕對成世子心懷芥蒂,再加上成世子剛剛從東南地區(qū)回來,解決病疫后他留存的民意未消退,支持他的人非常多?!?p> 這個事情若是說到臺面上來,那就是皇帝的問題。
不殺有功之臣,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
莫行止點頭附和:“此事的確有損父皇威信。”
皇帝拋出蓄謀已久的結論:
“這樣吧,正巧這次成世子立了大功,我還并未給他封賞,不如就將他納進鷹羽衛(wèi)里,賞個官職。順帶讓那些百姓好好看看,朕究竟會不會派人去殺害他?!?p> 鷹羽衛(wèi)?
莫行止趕緊想出口阻止,畢竟他打心眼里覺得鷹羽衛(wèi)里兇險萬分,不是小止一個小丫頭能待的地方:
“成世子尚且還年幼,再說了,鷹羽衛(wèi)中并沒有適合他的任職……父皇三思!”
莫修皺皺眉頭,很是不滿自己的兒子反駁他,道:
“松南手下不是正缺個順手的仵作嗎?再說了,朕讓他去鷹羽衛(wèi)也并不是讓他建功立業(yè),只是讓他安安分分地待著,這樣也少了些流言蜚語?!?p> 松南是鷹羽衛(wèi)的統(tǒng)領,他手里握著十五萬軍隊的兵權,人卻不在軍隊里任職,而是掌管著王城中的案件。
前些日子松南就來秉過,從前的那個仵作告老還鄉(xiāng)了,他現(xiàn)在新帶的仵作用起來又不甚順手。
畢竟想當好一名仵作,首先得是一個好大夫。
可大夫這個職業(yè)如此吃香,酬勞也豐厚,若是都能當好大夫了,為何還要去做一個受人嫌棄又沒有油水的仵作呢?
可她……可她姜止是個女子!
女子怎么能日日和尸體攪和在一起呢?
他剛想反駁,可又想到一些別的東西,最終還是住了口。
也就只能妥協(xié),附和一聲“父皇英明”。
其實莫修這樣做并不是真的怕了坊間的傳言,借口也只是用來打消太子的顧慮。
他干這件事情目的有二。
一是為了避免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再利用他,再去借著他的名頭陷害姜止,他是斷然不會現(xiàn)在對姜止動手的。
二是想借著姜止的手揪出鷹羽衛(wèi)里的奸細。
畢竟現(xiàn)在明面上看來,所有人都覺得他與姜止不和。
那也斷然不會有人想到,他會把自己的心腹大患用來給自己辦事。
春苑里。
姜止正趴在床上,任由宛宛給她塞進一顆又一顆剝好的熟板栗,正在認真的翻看自己的“記仇”小本本。
之前上面只寫了莫行止的幾個心腹大患,卻忘了把真正的主謀寫上去。
她捏了毛筆,在上面重重地寫上“莫行止”三個大字。
宛宛又推過來一枚剝好的栗子,黃黃嫩嫩的,看起來很是可口。
“我不吃了。”
姜止把手推回去,又執(zhí)起她有些裂開的指甲,很是不好意思:
“這栗子太難剝開,你看看,指甲都裂了。”
少女被捏了手,面上浮起一絲紅暈:“我不累,給世子剝栗子我心里也開心。”
宛宛又看了她手里的名單一眼,好奇的問:“為何要寫太子的姓名?”
姜止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他呀,是我的仇敵,反正你要記住這一點。”
她看到宛宛這一張人畜無害的柔軟小臉就覺得心里歡喜,可是又想到了那個賴在將軍府的林晴,臉色不由得黑了幾分。
這個林晴……同樣是女子,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怎么就這么大呢?
她進城以后不知道給顧舒塵灌了什么迷魂湯,顧舒塵到現(xiàn)在為止,一直沒有提過要把她送走的事。
宛宛瞧見姜止的臉色有些不好,趕緊問:“是不是宛宛……做錯什么事了?”
“沒有~只是我想到了什么一個討厭的人,跟宛宛沒有關系?!?p> 說著還像給小貓順毛一樣,摸了摸少女的頭頂。
顧舒塵也真是的。
不是自幼就在大世家里長大嗎?怎么連這點心計都看不出來!這樣的壞女人若是換一個世家公子,恐怕早就看穿她的目的了吧!
氣死人了。
她想著又在心里嘆了口氣。
現(xiàn)在已經入冬了,朝中也沒什么大事,她又才從泉州回來,自然就可以享受短暫的清閑。
她也才能從之前的一系列奇遇中回過神來,好好梳理應該做的事情。
上一世這個時候,由于她的介入,皇帝的病已經很重了,一天中只有半天時間是清醒著的。
太子也慢慢接手朝中的事物,逐漸掌握了朝中大權,一切都還是歲月靜好的模樣。
但姜止卻突然捕捉到一件很不起眼的事情。
后期顧舒塵謀反的這條道路十分艱難,其中很大一個原因就是鏢旗大將軍顧源,他在這一年,死了。
顧家的主心骨一倒,很快顧家軍也被別人接手,還改了名字。
哪怕最后顧舒塵還是拿回了顧家軍的兵權,但是那個時候軍隊里的人已經被換了許多了,這一直是顧舒塵的遺憾。
顧源具體的死因姜止不太清楚,但她唯一知道的是,這個罪是皇帝莫修親定的。
也就是這一年失了雙親的顧舒塵開始格外渴望溫暖,他在和姜止的這場沒有結果的單向戀愛中,越陷越深,直到搭進了性命。
雖然姜止很自私,她希望將軍對自己的感情能再深厚些,但她也沒壞到要對將軍父母見死不救的地步。
如今她能做的就是先打探宮中的異樣,把這個苗頭從中掐熄。
可她身份不夠,沒辦法直接插手宮里的事情,就只能先想辦法從各宮里打探消息。
她在這邊正愁著,就見懷玉跑進來通報:
“主子!封賞的圣旨到了!”
有賞賜!
姜止跳起來跑出去,就看見錦川公公手里托著圣旨,身后跟著一大溜捧著賞賜的宮人。
一宮的人趕緊呼啦啦地跪下。
“奉天承運,陛下有旨,世子姜止南下救治百姓有功,又念其醫(yī)術高超,心性沉穩(wěn),特賜鷹羽衛(wèi)令史一職,白銀千兩,白脂玉壺一尊,琺瑯彩瓶一只……”
后面的賞賜還有一大串。
但姜止?jié)M腦子都只有兩個字。
什么坑爹玩意兒?
令史?
令史是什么?那他媽的不就是個仵作嗎?
她是個花季少女哎?怎么能去鷹羽衛(wèi)里做這種跟尸體打交道的活計?
這樣下去誰還敢娶她?
此刻的姜止完全忘了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也記不得他其實是個“男子”了。
“咳咳?!?p> 錦川輕咳兩聲,示意她趕緊接旨。
“謝陛下圣恩……公公,這旨我不接行嗎?”
“成世子說笑了。”錦川公公捂著嘴笑:“這抗旨是誅九族的大罪,應該沒人會蠢到要這樣做吧?”
姜止一愣,最終還是妥協(xié)了,有氣無力地接過了那道圣旨。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將這玩意兒扔進火爐子里燒個干凈。
可是不能,她這個時候還要跟皇帝維持“表面關系”,自己表面上還是皇帝的人,是皇帝的棋子。
“對了。”
錦川公公將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吩咐說:“陛下說了,去鷹羽衛(wèi)之前先給各宮主子請個安。”
這邊人一走,院子里的丫鬟就嘰嘰喳喳湊過來:
“世子,這令史是什么官職呀?”
“哇……好多寶貝……”
“這個花瓶真漂亮呀!不知道是什么材質……”
懷玉一點兒都不好奇,很是坦然地說:
“管它是什么官呢,總歸是個鷹羽衛(wèi)的官職,比成日待在宮里無所事事好多了?!?p> 大家都附和著點點頭。
畢竟主子的日子越舒坦,他們他們下人的日子才能過得好。
只見他們的主子臉色如同白蠟,很是僵硬地開口:“令史嘛,就是個查驗尸體的……仵作……”
懷玉和宛宛的臉一下子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