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現(xiàn),是冷如斬律的寒光。
在萬狀驚恐下,瞬息毫秒,亦有一道雷火驟明——撕裂開將死者與他前方接近扭曲的空氣,似以微乎其微的偏轉(zhuǎn)力僥幸干涉了死亡之鋒的經(jīng)行方向,從而留住一線聊勝于無的生機……
踏入咒術(shù)場,果不其然。
繼而隨著念誦聲起、念誦聲落。
他終于收到一個更壞的消息。這消息就好像在被人活埋時從頭頂傾盆灌下的水泥,很快還凝結(jié)硬化,帶來無窮壓迫,堪比酷刑般披覆著深深絕望。
“你…你這個怪物!”他肝膽俱裂。
“哪里有什么怪物?我告訴你,這兒有的,只不過是許多悔悟者、贖罪者和殉道者前仆后繼的托付,是他們情愿舍棄生命的垂青罷?!蔽也讲狡冉?p> ……
據(jù)說恐懼源自未知。
如今我親眼證實了。
作為一枚被置于大盤弈局,價值僅比尋常誘餌高出零星半點的棋子,其實,他從計劃初始就已被蒙蔽。直至目前,因為信息極不對等,某種“超乎常理”的事又徹底引發(fā)了他心中的怯懦。
誰令他死心塌地地信仰子彈?
可精神,是從不懼怕子彈的。
總有人末了都拒絕理解,更無法理解。最后只能顫顫地吐出句:“你別忘了……我也是個魔君!”
而應(yīng)對逞辯,再沒有比此更平淡道:“那么我只是個抱著一團火苗,努力不讓它熄滅的普普通通的人?!?p> 厲聲尖嘯,兩道暴虐旋風“走投無路”地生成,釋放,即向我襲面而來。但這障眼法拙劣非常,所隱藏的真正意圖——其實是沒底氣的家伙想盡快尋得垛救命稻草,趁機強取我身后那些被“機動精英”們擄劫來的“人質(zhì)”。
遺憾的是,他的愿望再度落空。
“壞了!”見我不閃不避,竟直接幻化無相,穿透旋風,欺身壓進迎前三寸,霽的驚呼大作,“我被逼無奈才……”
語未畢,縫合線已切開他的咽喉。
眨眼間,又是一記蓄滿勁道的弧線拋砸拳猶若炸裂重錘在其面門爆破!這一拳,力拔山兮、萬鈞震蕩。
就如鋼鐵列車迅猛馳過,狠狠撞上軌道中央的一截枯木——那枯木即是霽的脖頸??︵瓯罃?,血肉橫飛。
腐黃色的沫漬在地面淋淋綻放,同時也沾染了頭頂?shù)奶旎ò濉⒅芘缘某兄刂?,甚至遠處的玻璃窗……
一顆頭顱打轉(zhuǎn),滾出去老遠。
“于是就這樣么?”
不知待過幾秒。隨著光影明滅,刺目晃眼的色彩終究從外頭照射進來了,沒出一會兒,更變得密集緊湊——伴有氣流擾動的巨大聲響正給如是情景平添躁動,以及仿佛融匯成新式語言的紛雜播報音在嘈然起伏……
謝謝浮生市記者敏銳的新聞嗅覺、和時間賽跑的特快速度與高檔權(quán)威的專業(yè)設(shè)備呵。謝謝他們的敬業(yè)、謹慎,使槳翼式飛行器能在安全范圍內(nèi)懸停,并有無數(shù)遠程鏡頭安定地聚焦。
“難為你了。做你自己的事就行?!?p> 我想回復(fù)曈,這難道不是她和我等待已久的時刻?我會緊緊地抓住。
反觀另一頭,狀貌悚怖的家伙也“復(fù)活”了。并不讓人感到驚訝。
“為什么?”
“為什么?為我是氣象魔君!沒有人能隨意把我踩在腳底,即便是你!你早該料到,你早該見識過。你侮辱不了我的,聽好了,我才是墨城首席!”
答非所問。
但照他現(xiàn)在的語氣來看,我有心給他施舍的“建議”十分奏效——在預(yù)謀中為討“那位大人”歡心的陰招“失靈”、依靠自己原來的手腕亦不可避免地跌向弱勢之際,他該優(yōu)先考慮的就再也不是什么遵從不切實際的命令,“須將我制服而非致死”了。他該優(yōu)先考慮的,就必要是“將我致死”。時值當下仍不使出全力,他不配,也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哪怕觸及深藏掩埋的自卑。
利用這點。他難道會不知道縫合線對任何個體的生命都一律執(zhí)行“必殺”?他難道會不知道自己就是“除非”后面緊跟的那個“例外”?
唯獨快門聲和閃光燈忽爾與他長年累月倨傲神氣的虛榮心起了強烈的反應(yīng),迫使他較勁地“忤逆”,同時又束縛住自己早想遁入九霄云外的心。
來戰(zhàn)。一場刻意安排的決斗。
是費神借助咒術(shù)與科技,仰賴外力的他,與眾我之間的決斗。
……
電光火石對向爆發(fā),恰如兩顆隕星,帶著百萬沖擊,相互交撞:他將氣流構(gòu)塑成利爪,瘋狂舞動著增強其足以撕碎磐石的攻勢,懷揣可悲的驕傲;我則將光芒凝聚成能夠瓦解一切的長刃,刺入疏漏同破綻,沉穩(wěn)平靜不起波瀾。
轉(zhuǎn)眼,我們都已進入對方所謂的“絕殺范圍”。
但于貼身瞬間,利用風爪撕扯與踏空跳躍的鋪墊,他翻身側(cè)閃過一記光刃快斬,疾速發(fā)動雷暴,可惜未見成效——因我穿梭甚至更先一步,在電流漫布周身前就已折至其鞭長莫及處,不等他反應(yīng),又遠距拋投光矢飛射,再次正中其脖頸……雖依舊沒有造成致命傷害,不過誠然讓他變態(tài)愈合的創(chuàng)口在光亮下顯得格外醒目。緊接著,他很快就返過神來回敬我一連串尖銳如釘?shù)谋F……盡管最后通通鉆空,獨給樓臺的鋼化玻璃挖出幾個碎洞,但他的目的也達成了。
……
“我想,你早該預(yù)料過現(xiàn)在的局面。”我慢條斯理地停步原地,扭頭去望已經(jīng)遍布“藕絲”的窗戶以及窗戶外聚精會神地記錄著我們決斗的人。
“呼……是嗎?!那你有沒有預(yù)料過你的極限?瞧瞧你,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了,像個快死的老人,不是么?!假如你走點心,就會知道我有個‘氣象管理局’的稱號。我的貯藏物儲量要遠在你之上!要不,我們就來見證一下你什么時候力竭吧,見證一下,你到底還能透支多少次‘穿梭’!”經(jīng)過幾輪交手,他慶幸自己發(fā)現(xiàn)了我的“無力”,大概推測出光湮魔君其實并非像他以為的那么強大,或者在“舟車勞頓”后確實難免地陷入了疲乏……于是立馬回歸本性,大放厥詞。
所以又如何呢?自我麻醉而已。
縱使我的消耗要遠大于他,可難道他的一招一式卻不是我已了然于心?
我見識過了。全是倉用命換來的。
沒有什么不在我的預(yù)料……
剛好就在這時,一股極寒氣流突如受到渦輪機加速般,開始從大廈外頭兇猛倒灌,盡由冰錐鉆破的碎洞處所生成,令室溫驟降至零度以下,且繼在斷崖式地暴跌。若未猜錯,它即將要讓此地除氣象魔君以外的其他任何生命通通停止活動了。這正是“轉(zhuǎn)晴寒”的威力。
“什么名不副實的‘至高天光’?你也不過如此。干脆一起凍成冰柱吧!”
恥嘲、訕諷,毫無吝嗇地給予。
假如是往前不久的他,還殘存一絲疑心和顧慮,就沒理由做出這等給自己加速挖墳的事來的。而現(xiàn)在?他倒不關(guān)心“人質(zhì)”了,竟以為只要有機會用出“轉(zhuǎn)晴寒”便可一舉力挽狂瀾、反敗為勝。興許,得虧我施舍給他的那點“建議”……
“你知道嗎?我等的就是你的‘轉(zhuǎn)晴寒’?!蔽野迪?,留下充足的時間供其琢磨——在‘大限’到來之前,自己是否尚且具有作為棋子的為數(shù)不多的利用價值?
華光盛放,萬箭金輝。
浮映于我身前身后,形成日輪般的,皆神國的星辰,組構(gòu)起雄偉的能量場,頃刻將整個空間充斥滿盈,使時間靜滯。消弭“氣象粒子”?!拔g骨流熒”齊齊蘇生!漫散與狂舞,用繚亂之姿宣告它們死亡精靈之名,向獵物顯露利牙!
僅此一瞬。
霽嚇壞了。滿臉寫著難以置信。
“轉(zhuǎn)晴寒”分明是他引以為傲的“撒手锏”,可如今緣何竟被異化成了能夠徹底終結(jié)他性命的“快捷鍵”?他看著我,驚詫程度早已超出前番的“好比看著一個怪物”?!半y道關(guān)于原始種管道的所有大奧秘都被這半路出家的傻子在短短的幾天之內(nèi)便洞悉得一清二楚了?”這會化作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
蜷縮在馴良擬態(tài)的保護下,亦與之相融——他本可利用高階咒術(shù)令如是獨立成活而無限復(fù)制的異端生命為自己循環(huán)修葺“拼裝假體”,通過獻祭它們,從而抵消一次又一次“必殺”的湮光裁決的。故,倘若湮光不再集中于這些他大無所謂的“拼裝假體”,卻順著他在施放“轉(zhuǎn)晴寒”時需持續(xù)開放的管道直接進攻僅剩的那點維持著原生血肉的“命門中樞”,他就要真真正正地玩完了。
“你以為呢?”
“這難道都在你的算計之中?!”
“抱歉。差得遠了。”
“不…你不可能這么快就掌握的,連我都花了大半輩子時間!沒有人能單單通過觀看一次戰(zhàn)斗就能明白。沒有!”
“是啊。但也許你不如你自認為的那么特別?或者,我經(jīng)歷過的,遠不只限于你所說的‘觀看一場戰(zhàn)斗’?”
“胡謅……胡謅!我是氣象魔君!”
“隨你的便吧。你甚至早就不是原原本本的自己了??蓱z的東西?!?p> 施放中斷、管道閉合。
“蝕骨流螢”霰彈也似地擊中了他,但到頭來還是被厚厚的“擬態(tài)層”阻擋在外。不。與其說是被阻擋在外,不如說是終和那些趕來“救駕”的擬態(tài)同歸于盡。除去讓他經(jīng)受一陣不可避免的軀殼痙攣外,根本沒有舔舐到任何殷紅。
而他大口地喘著粗氣,滿心以為自己了得非?!忠淮渭皶r地保住了性命,殊不知這樣存活要比死亡更加難堪。見狀,我只在不經(jīng)意間露出個陰冷的笑,并“勸”他確實應(yīng)該趁此好好剖讀我的“建議”,以及關(guān)于……自己有沒有可能還存在理解偏差?有沒有可能還未發(fā)掘更深層次的問題?“考慮考慮吧?!?p> 配得上往昔跟隨老狐貍的時日里所積累下的覺悟,只稍稍瞄上一眼窗戶外的鏡頭,他就懂得了——有什么對他來說糟糕到極點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他眼下才想清楚,結(jié)果臉上就一陣黃一陣綠。我猜他至死都不愿意接受現(xiàn)實。
“不要緊……我還有機會……”
“你真這么覺得?”
“你,不正是我的機會嗎?哈哈……”
“好啊。那如你所愿。”
……
轟然一聲,雷光閃過。周遭的空氣登時又回升起來。是一股焚風,碰上早先凝結(jié)出冰碴子且還未完全解凍的建筑固體,立即歸攏成片成片的水霧。
臨時糾正。
是如疊云般遮蔽視野的厚沉大霧,使整層樓的室內(nèi)都被滿滿當當?shù)靥罟唷?p> “小姑娘?你難道在害羞嗎?!”
我忍不住對著那一片蒼白的深處繃緊嗓子大吼一聲,私底下卻欣慰得很。我欣慰,他終于覺出點意思了,因為只有這樣,以無間地獄所定義的“命運”才叫公平公正。他要親自品嘗惡果,就像我也未曾逃過的,區(qū)別在,今天不是受難者的審判日,殘酷的刑鉞反而增進我難以掩飾亦無需掩飾的興奮。
“請沐浴以硫磺火湖!我的君王!”
我差點要相信他想硬氣一把,借著阻礙視線的大霧向我發(fā)動奇襲了——若情況屬實,施予成全倒也無妨,奈何卻證明錯把耐心交給怕死鬼有多么可笑。
沒種的家伙逃跑了。
他還能跑去哪兒呢?
曈有點想責怪我,但了解到我與她的約定并沒有偏離路線,于是也不多管些什么。最后只丟下句:“霽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惡棍,你今天就非要專程和他比一比么?算了,祝你玩得愉快,魔鬼老哥?!蹦┝吮阕屛覐男乃攀秩ジ?,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而我,現(xiàn)在即便不動用“全視之眼”的“顯像光芒”進行掃描,都很清楚他會跑上哪兒去——陳述事實吧,這個狗東西已再沒辦法踏出夜闌大廈半步,不止是憑我一人做出定奪的……
輕拂衣袖,撣塵揮手,濃霧散去。
星星點點的微光銜起“蝕骨流熒”與消亡的擬態(tài)被抖落在地的殘骸,拼湊出一條幽幽發(fā)亮的線索。原來他在距離此處略遠的地方設(shè)置了面巨大的鏡子,鏡子后就藏著能夠快速通往應(yīng)急出口的密道——正是這密道的存在,讓他有機會于自己的“掩護”當處濃度高峰時,乘風遁影,亡命奔逸。而去向,亦不出所料,是為上行,目標最有可能直指大廈頂層,畢竟那兒還諷刺地留有被改制成“斷后部隊”的“先鋒部隊”。何況,露天環(huán)境對“氣象粒子”其本身未嘗不算一種滋養(yǎng)?人總會下意識地選擇令自己舒服的方式,即便這么做派不上用場……
踩過滿地的玻璃碎屑,將要追蹤。
但在那之前,兢兢業(yè)業(yè)的“人質(zhì)”們恰于沿路,我認為該向他們打聲招呼。
走近。只見得地上癱著的家伙東倒西歪,盡是來自與霽“失聯(lián)”了的“伏擊小組”,眼下,沒有一個還吱得出聲來。“就改造人而言,相信他們有命留著,多少都得感激涕零了?!倍獑栁乙怨獾乃俣仍诙潭痰臄?shù)十秒內(nèi)能夠做些什么?他們便是最佳答案。
此后,曈只對那些人噓嘆一聲:“嗐,便宜你們了,真指望你們直接死在‘轉(zhuǎn)晴寒’手里!”即隨我三兩步繞過,未有泄憤式的、無意義的處決……
抵達樓梯口。
踟躕在被霽毀壞成豎井狀的平臺邊緣抬頭仰望,幾十層的間隔居然都讓這家伙用狂野的鉆風給挖通穿透。大路一步登天,確可為“垂直起降”省去許多中途曲折的消耗;另一方面,癱瘓電梯又是我在進入大廈后,為防安保迅速接應(yīng)而故意整出的亂子,所以現(xiàn)時欲要抵達頂層,唯有“峭壁攀巖”切實可行。
……
“你是對的,他沒走窗戶。”
“說明我們的設(shè)想沒錯。但凡搏命角斗場,都存在著一定的‘邊界禁區(qū)’。就算沒有收發(fā)‘死亡集束’的無人機,勢必也有隱形的‘高壓線’。區(qū)別在于,這條‘高壓線’對我算不上威脅,對他,則將造成滅頂打擊。恐怕‘自作孽不可活’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我絕無憐憫?!?p> “那既然這樣,你還在等些什么?”
“當然是在等另一條大魚‘被上鉤’?!?p> ……
越接近某一負隅頑抗者所負的那一隅,事情的眉目也就愈發(fā)清晰一分。
感嘆一句:“說曹操,曹操到!”
槍聲很快便從頭頂上方傳至,恍惚間更有幾梭子彈劈頭蓋臉地傾瀉而下,覆蓋我的每一處落腳點,形成瀑布似的重火力封鎖范圍——不僅擾亂登墻的節(jié)奏,而且還將本就搖搖欲墜的殘垣打得七零八落、土飛石濺,霸道地截斷了我在這條路上繼續(xù)騰移的可能……
來了!
是帶著專門針對我的利器,居高臨下的“平線殺手”們。姍姍來遲??!
我不猶疑,手指立刻指向一旁,讓常態(tài)光爆瞬時擊發(fā),當即消逝掉巨量遮擋物,使室內(nèi)情形在外頭看來一覽無遺——吸引了聯(lián)排鏡頭的注意。
當是時,數(shù)枚震撼彈傘狀丟落,在人不及喘息的瞬間接續(xù)炸膛。
不自知欲以強光對敵光湮魔君。
“有如班門弄斧?!?p> 無所謂聽覺喪失幾秒,我的瞼角甚至都沒跳動一下,便憑借著“全視之眼”透視到八九個穿著光學(xué)迷彩匿形服的家伙正順著同屬常人無法察覺到的伸縮纜繩垂吊下來。在垂吊過程中,他們還發(fā)射出一種新型的“子彈”——并非以沖擊力和穿透力來達成破壞,而是激起若干奇怪的“波紋”擴散于物體表面,能使任何質(zhì)地都詭異地產(chǎn)生螺旋扭曲。想必這就是霽所念叨的“咒印”。
那么,若是被它們擊中,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踩著腳下僅剩的一小塊空地,我雙手交錯,十指對向十個不同的方向,以形成近乎無死角的位面召喚“蝕骨流熒”——命這些死亡精靈也如子彈般飛馳!同“咒印”相互消逝!
在雙方接觸的一瞬。
一股震蕩波生成了。
我立時感受到自工友們那兒所傳承的、提供著強效免疫的“反咒種子”開始瘋狂顫動,倘若再這么放任不管下去,它們估計會有全盤崩解的風險……
“原來如此。霽啊,你那畏畏縮縮的‘主上’考慮得可真是周到,連這一步都提前幫你籌劃好了。但他到底和你沒有分別。你們當中任誰還不是固執(zhí)己見地攬著些本就不屬于你們的東西,瞧不起精神的力量?!”
開放阻絕屏障,正向中和咒力。
“神說,要有光?!?p> 我輕快地打了個響指,眾星來聚。足以點亮整片天空的輝煌便頃刻間閃耀于零落的一方樓梯道口之內(nèi)。此乃不可抗拒之偉力,卻是起由無窮無盡渺如微塵般的光點凝合而成。
其為疆域,我為領(lǐng)主。
不出這片境界,一切可見、凡所有相皆已受我支配,是故,區(qū)區(qū)光學(xué)迷彩,還怎可繼續(xù)守存它投機取巧的功效?離析。轉(zhuǎn)眼便顯露戚戚小人們的真容,讓整個世界都能清晰地目睹!
丑陋機械與邪惡術(shù)法強行組合的低劣產(chǎn)物——面露兇光,口噴瘴氣,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好好地曝曝光吧?!?p> 就在新一波“咒印”襲至的一秒,突然,這些訓(xùn)練有素的雇傭兵們?nèi)徽饝刈×?。因為他們誰也無法理解,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的我,究竟是如何做到移形換影,將他們的“小隊長”抓到身前并無情地推向彈群的。
于是只好眼巴巴地看著,看著一團不可名狀物栽倒下去:留下一串又一串腦機電路板被燒焦時所蹦出的火花、體內(nèi)早已和機油混合相融的血液與遭受怪力擠壓,扭轉(zhuǎn)成不規(guī)則橢球狀的軀干……那簡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諸位,還要繼續(xù)嗎?”
他們沒法停止,所以便直接切斷自己同伸縮纜繩的連接,翻身跳下,隨即分散至我的四面八方,相互招呼著錯開彼此的攻擊路徑,企欲依靠這樣的方式來實現(xiàn)最大程度的“趨利避害”。
而后,火力網(wǎng)再度構(gòu)成。
可令他們懊惱的是,打出去的子彈卻又戲劇性地“開起了玩笑”——白白浪費一陣深思熟慮,結(jié)果才剛離槍口就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歸因于周遭環(huán)境中不可計數(shù)的“微塵光點”。默默無聞,無懼犧牲,奉獻在論其之于“咒印”,就如前番霽的“拼裝假體”之于我的留手試探——通過反復(fù)循環(huán)的消耗與更新,同樣履行了一絲不茍的“等量交換”。表面上好似從惡人處得到教訓(xùn),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實際卻為澆鑄血和淚、承諾與堅決,義不容辭、責無旁貸。
“大伙兒的心愿,完成了。”
雖然這么做難以節(jié)省“開支”,但我有分寸,更知道什么才是值得的。何況讓“殺手”們終于愿意棄槍肉搏,完全進入我的天地,也是計劃中的一部分……
甲片刀、激光刃、臂炮鐳射齊上陣;須觸劍、腐尸爪、毒霧吐息繞不停。這些終會對上什么?答案是蒸發(fā)。
好比喝水一樣簡單。
看著周旁散落的彈殼,以及僅剩的那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小隊長”。世界忽然清凈。做到這一步,新聞界也該大大方方地點上幾排炮仗慶祝收獲!
“你還好嗎?行不行啊?”
“怎么?擔心我?”
“擔心你個頭!你是個非常矛盾的人,撒旦先生。非常矛盾……”
我只一笑,便走到平臺前,拉扯住其中一條高懸下的伸縮纜繩,并將它的末端纏于小臂,盤繞兩圈;緊跟著手腕迅猛發(fā)力,同時輔以穿梭的動勢,利用慣性,瞬間完成筆直向上的神速沖鋒!
……
大廈天臺,云端平頂。
這里空氣稀薄,寒風凜冽;滂沱大雨沖刷著一望無際的天窗,擊打在合金太陽能板上發(fā)出砰砰砰的亂響;細長閃電劃破夜空,給龐然的滾云徒增驚駭,勾勒一派陰郁至極的剪影;危樓林下,燈火繁華觸及不到我們現(xiàn)在所佇立的兩方;浮游艇、無人機跟蹤報道,追尋一片濁氣的爆發(fā),一片清光的降臨。
“氣象領(lǐng)域——開!”
“光湮領(lǐng)域——開。”
暴風、雷霆、霜凍、酸雨及其余大大小小、司空見慣的天候災(zāi)害,帶著滔滔殺意,一股腦地砸來。而在它們之中穩(wěn)步站立的,是我安然不動,指點每一處無望喧囂,保持著和緩的呼吸。不意塑光成形,顯現(xiàn)六翼,接引晨曦佩戴冠冕,是榮耀圣環(huán),令萬物齊聲高唱贊美詩篇。這詩篇,敬予魔王之王。
“為什么?”
“為什么?為我是光湮魔君。與你從本質(zhì)上就截然相異的存在。以前我妄想過自己能夠逃離這里,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只要問心無愧,何處不是歸宿?”
答非所問。
但他的困窘已經(jīng)非常明顯,毋庸置疑——那是關(guān)于對我貯藏物儲量緣何深不見底的恐懼。不過,論他這般貨色,我不打算再耗用憐慈來解釋其中玄奧的道理:擬態(tài)具有很強的同化屬性,不親身經(jīng)歷,是誰都不敢相信它們居然還能捕獲到原始種人的貯藏物的……重點在,他與擬態(tài)共生,盡為依賴擬態(tài)供給保護,就像個哀求恩典的奴隸;而我遭到擬態(tài)的侵入,卻以悲憤激昂的意志最終戰(zhàn)勝它們,讓它們真正為我所用。定是精神決念的不同,才讓我們步向這般堪稱有著天壤之別的岔路。
……
“哪有什么永不枯竭的貯藏物?”我攤開雙手,朝他高視闊步地走去,“那些……難道不都是你的嗎?我不過是以最省力的方式借用而已。你沒忘了吧?我仍在等著。我們的賬還沒算清!”
他發(fā)出一聲慘叫。通徹了。
“好……好?。〖热荒阋詾樽约菏裁炊家娮R過了,何不試試這個?!這個呢?!你還見識過嗎?!”
只見他望天長嘯,突然卻攥緊五指,扎入自己胸膛!在心臟位置猛地一掐后——便有雄渾的隆隆聲響徹云霄。伴隨著機械碰撞和糜肉絞爛的混音,超世代技術(shù)與亙古咒法再度完成了令人作嘔的交合。轉(zhuǎn)眼剎那,他的狀貌就已脹至原先的兩倍,并有奧伽墨上最先進的武器系統(tǒng)、納米裝甲和一以貫之的由擬態(tài)構(gòu)成的“拼裝假體”為他強勢撐腰。一條“全自動化攻擊犬”就此生成。
“是中部政權(quán)的保密級戰(zhàn)斗義體!居然和咒控擬態(tài)完成兼容了?!”
我不作答。曈亦大為興奮。
因為我們之間的約定,即在眼前。
“戰(zhàn)斗吧!上啊!”
……
兩道狂影于天際碰撞,激烈的交鋒映照于熊熊火光——叫蒼穹開裂,幻夢飄散。失心的瘋子,在用他行走末路的伎倆放手一搏;憎憤的報仇神,在用他猶若游戲的心態(tài)享受著虐殺的快感。
彼肩載導(dǎo)彈束束發(fā)射,我即利用光矢進行同類迎擊;彼等離子軍刺聚力振鳴向我扎來,我即抽扯縫合線立時還以顏色;群散烈炮炸毀我腳下的地面,多重光爆亦消逝他四周所有的歇足點;強行對壘長幅射線!正面硬拼百兆能量!
星河破碎后,歸返原始互搏。
我拳敕湮光,左右開弓,輕松拆卸他兩條手臂;他便當即自棄“假體”,一記正蹬掙脫控制;繼而修復(fù)、追擊;無相穿梭再次緊逼,六段殘影刺拳直攻其上中下、下中上數(shù)位弱點,叫他應(yīng)接不暇,唯有撤步旋身,鋪墊后蹴;奈何我抓住空檔,截阻橫掃,附帶回轉(zhuǎn)時斜向膝撞,如開山利斧之過,揮砍在一團充盈氣體的鼓鼓囊囊的密封袋上……
密封袋爆了。傾泄出血水。
可我絲毫未有停止的意思。
指上打下,折韁挖眉,沉肘下砸窩心頂;聲東擊西,拐碾撅錯,紛飛鴛鴦連環(huán)碎;變化莫測,步鎖陰陽,穿掌抄水擰乾坤;無常不定,履躡魁罡,風擺荷葉力通天……前直拳擂胸,后直拳擊頜,交叉步死咬輸出距離不放松;平勾拳擊頰,側(cè)勾拳爆肝,鐘擺搖欺身挺入壓迫無情面;變線踢抽臉,劈掛腿上頭,墊步側(cè)踹貫穿勁使透心涼……
“告訴我,你還感覺得到疼痛么?”
他已仆倒,而我高躍騰起,千斤下墜,踐踏其于腳底,跪壓控制,手攥缽?fù)氪蟮蔫F拳,一下、一下地奮力轟砸!
“為了倉!”一拳。
“為了伙計們!”兩拳。
“為了諸多本愿悔悟,重新感受美好、喚醒良善,卻被你們這些腌臜折磨致死的可憐人!”三拳。
……
四拳五拳六拳七拳八拳九拳十拳。
耀閃浩茫,亮似白晝。
然而可以在眨眼間蕩川為原、無差別地消逝一切的普照光卻遲遲沒有出現(xiàn)以完成易如反掌的終結(jié)。
此時,霽已體無完膚、支離破碎。他咬牙切齒,覺得自己徹底明白了——今夜,我從一開始就有無數(shù)輕松滅殺他的機會,卻不同意讓他死得輕松,是要施予折磨,有若他也曾帶給我的那樣,所以羞辱他、玩弄他,直到現(xiàn)在。
“你有什么資格給我定罪?!”
他悲愴的一聲質(zhì)問讓我停下摧殘。
“難道你比我高潔嗎?難道你不是個和我一樣的人渣?如果不是,我又怎么會在這里見到你?!奧伽墨上沒有無辜者。你聽好了,沒有!我有什么錯?我只是想活下來,為了我現(xiàn)存的地位,做人人都會選擇去做的事,這世界本來就是如此運作的。而你自以為能夠改變它?那請先瞧瞧你現(xiàn)在正在做些什么吧。你現(xiàn)在正在做的,不一樣也是以這世界固有的方式、以你所‘深惡痛絕’的方式來針對我嗎?!哼,冠冕堂皇地看不起弱肉強食,自恃清高,可你敢說自己并不樂衷于此?你與我們哪里有什么本質(zhì)上的不同?都是惺惺作態(tài)!”
緘言的兩秒,他沉默。
長嘆的一聲,我開口。
“你說得對啊。的確,我從來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只不過,這番話真的應(yīng)該道在我剛剛加入你們清算者的那會兒……我也認為自己沒權(quán)利給你定罪,所以我不殺你,霽。關(guān)于‘復(fù)仇’,我要撒的火,其實剛剛的這幾下便夠了。”
“什么?”他把兩顆眼珠子瞪得溜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我,不殺你?!蔽覍⑹址旁谒哪樕希p柔地拍了拍。
一種魔幻的不真實感悄然生發(fā)。
陰森而詭異。
“你們每個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為了利益,相互合作,但是也無時無刻不記著要牢牢地牽制住對方……”
“干…干什么?”
“很有意思的。這樣的牽制形成了一種相對穩(wěn)定,卻又類似洪水決堤前的狀態(tài)。或者說,像杯僅有毫厘部分已經(jīng)超出容器邊沿的水,正依靠張力維持著一個奇妙的弧面……”
“你到底什么意思?!”
“只得承認,你們都有自己的一套手段。我見識過差不多相當?shù)?,所以便清楚,先前太過低估你們了。怎么?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如何?我不殺他。是不是就意味著某個臨界點很快將被突破?”
語畢,霽的表情完全僵硬。
我則蹲伏一旁,食指豎于嘴前。
“噓……兩位元首大人?你們意下如何?為了將來可以愉快地共同治理這美麗的星球,我認為你們作為前輩,理當給我提供一些……富有代表性的‘建議’。”
……
痛苦的尖叫響起,大腦被高壓電流燒焦、全身又遭到失控擬態(tài)緩慢蠶食的畫面慘不忍睹。
可憐的霽啊。他到底沒有解開這道題目——我留他存活至現(xiàn)在,難道僅僅只為施予折磨?我說過,我是在等一條更大的魚,“被上鉤”。而他履行誘餌之職,著實出色地為我完成了這個任務(wù)??上В缃裣胍乐x,他已聽不見了。
偌大的天臺。
此刻唯余我一人。
以及面前地上流淌著的,一灘腐黃色的液體——摻雜些許人體組織。
……
行出大廈??扉T聲、閃光燈了無蹤影。園區(qū)的正門外還是人山人海的一片,然而卻出奇的靜謐,荒誕而譎異。
他們圍攏成堆,擁擠在浮游艇、無人機集群投下的迷幻光彩里,熱忱高暢與歡欣不見,但每雙眼睛都整齊劃一地注視著我、每雙腿腳都直挺挺地立正在原地?!伴L槍短炮”高舉,久久定格。
于是……
我便走向他們,走向他們當中,不知何時被空出來的一條雄闊大道。
順著這條大道繼續(xù)往下望去。
百萬座叢林般的巍峨巨樓赫然在立,而跳躍于百萬座叢林般的巍峨巨樓上的,是百萬幅天幕般的全息電子顯示屏;百萬幅天幕般的全息電子顯示屏赫然在映,而滾動于百萬幅天幕般的全息電子顯示屏上的,是百萬條詔告般的尊文敬語……上書:“恭迎!墨城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