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劉秀為人主

　　仆人出去沒多久，就將一個披散著頭發(fā)的老道人帶了進(jìn)來。

　　一見這副造型，趙羨倒沒覺得什么，劉縯等人齊齊眉頭一皺，表情間盡是厭惡。

　　在古代，不管是王侯卿相，還是販夫走卒，只要是身在衣冠華夏之內(nèi)，就沒有披頭散發(fā)的。講究點(diǎn)有地位的戴冠，沒錢沒地位的著巾，無論地位境遇如何，頭發(fā)都是要規(guī)規(guī)矩矩束起來的。

　　披頭散發(fā)的人，除了魏晉特定時期某些蔑禮放蕩的狂士之外，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蠻夷。

　　所以如果某部電視劇將出身封疆大吏的、世代公侯的、冠帶士族的角色，統(tǒng)統(tǒng)設(shè)定為披頭散發(fā)，那毫無疑問，這部劇的導(dǎo)演和編劇就是傻叉！

　　好了，以上屬于夾帶私貨部分，這就把場景切回來。

　　這個老道一進(jìn)門，就無視了在場的眾人，施施然朝堂上的主位處走去。

　　劉縯不由大怒，伸手就要揪住老道衣領(lǐng)，卻不想老道一個誰也沒看清的走位，毫厘之間避開了劉縯的大手，然后繼續(xù)自顧自地往里走。

　　眼見如此，周圍趙羨家里的護(hù)衛(wèi)和仆從們也不是吃干飯的，他們紛紛撲來，企圖攔住這個無禮的老道。

　　結(jié)果一通忙亂，連這鬼魅般的老道衣角都沒摸到，反而自己這邊用力過猛摔得東倒西歪。

　　趙羨等人這才覺出此人的不凡來，說實(shí)話要不是時代對不上，趙羨都以為是西南那邊的某位段公子表演凌波微步來了。

　　“請恕我等方才無禮，唐突了閣下。敢問閣下名諱，我等也好賠禮?！壁w羨禮貌地問道。

　　那老道卻軟硬不吃，仍不作答。直到他走到正中間主位上，毫不客氣地轉(zhuǎn)身坐下后，才拿手把遮在臉前的長發(fā)一撥，布滿蒼老皺紋的臉上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汝等當(dāng)真不知我是誰嗎？”

　　廢話，咱們連見都沒見過，你誰啊大叔？不，大爺？

　　趙羨剛想最后耐著性子再問一遍，就聽見旁邊鄧奉、鄧晨、劉秀、劉縯等人盡皆驚呼出聲，宛若迷弟看見了活的周董。

　?。ㄖ芏焊杏X有被冒犯到。）

　　“您，您莫非就是蔡少公？”鄧晨按捺不住的激動側(cè)面告訴了趙羨這老道的名字。

　　蔡少公？趙羨依然一頭霧水，沒聽說過，他只聽過蔡少芬。

　　然后迷弟們就用他們的言行，生動地詮釋了這位蔡少公比兩千年后的蔡少芬更有偶像的影響力。

　　“大郎，快命人去準(zhǔn)備一桌上等的宴席，為蔡公接風(fēng)洗塵。”來自鄧晨的殷切。

　　都是自家兄弟，劉縯干脆反客為主，越過趙羨招呼起來：“阿九，阿七，快擺酒上菜，別愣著了，小心怠慢了蔡公?！?p>　　鄧奉這個沒節(jié)操的甚至有上去給人家按摩捶背的意思了。

　　只有年紀(jì)最小的劉秀最為理智，站在原地冷靜地勸著激動的眾人：“別急，我聽說蔡公從不飲酒，酒就不要準(zhǔn)備了。我聽說蔡公喜好食魚生，大郎讓人速速捕幾尾新鮮的活魚來。我聽說蔡公慣聽黃老仙樂，這些俗樂俗舞先撤下去吧。我還聽說……”

　　夠了，已經(jīng)夠多了，你哪來的那么多聽說啊！趙羨沒法不吐槽，你這種對偶像的一切信息都了如指掌的粉絲行徑明明更加瘋狂吧！

　　好在蔡少公及時地制止了他們，樂呵呵地說道：“行了行了，老夫豈是多挑剔的人。眼下什么菜啊酒啊先放一放，諸位小郎君，可否借老夫一塊方巾，讓老夫先把頭發(fā)束起來？”

　　說起來蔡少公也很郁悶，他忽然心血來潮，從宛城的住所跑來舂陵想看看新近崛起的少年豪商長什么樣。

　　身為荊豫二州著名的方士，給每個成功人士相次面是一種類似于集郵的職業(yè)愛好。

　　然而，當(dāng)他緊趕慢趕，總算在這一天趕到舂陵時，天色已經(jīng)黑了下來。但來都來了，沒辦法，摸黑走唄。

　　就當(dāng)他好不容易摸到趙羨家門前時，迎面一輛馬車應(yīng)該也是天黑沒看見他，徑直朝他呼嘯撞來。因?yàn)樘旌谒矝]看見馬車，直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

　　這生死瞬間，蔡少公這把老骨頭頓時感覺青春又回來了，身體里迸發(fā)出無限的活力，險而又險地和馬車擦身而過，慌亂間連頭上裹著的巾幘都被蹭掉了。

　　驚魂未定的他剛想大罵幾句，一看車上標(biāo)識，隱約是太守的儀仗。咳咳，那沒事了。

　　好在目的地就在前面，披頭散發(fā)他也不好意思在那么多人面前露臉，于是等到所有客人都走了之后，蔡少公才從藏身的樹叢后轉(zhuǎn)出，作出一副游方高人的樣子出現(xiàn)在趙家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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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過趙羨親手遞來的錦帕，將披散著的頭發(fā)包好之后，重新恢復(fù)成儒雅長者模樣的蔡少公才笑瞇瞇地看著趙羨問道：“這位便是故趙大夫之子趙大郎吧？果然一副好面相?！?p>　　后面的鄧奉聽見了，連忙替趙羨順?biāo)浦郏骸敖袢沾罄墒鍤q生日，不知可否勞煩蔡公為大郎相個面？”

　　剛才去取巾幘時，劉秀就跟趙羨介紹了，說這位蔡少公年少學(xué)禮及長學(xué)易，又兼擅黃老之道莊列之學(xué)。非但一把年紀(jì)了還體態(tài)輕盈身輕如風(fēng)，而且相面和占卜極為靈驗(yàn)，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就沒有不準(zhǔn)的，因此在荊豫之地人們的心中就是活神仙一樣的存在。

　　雖然趙羨不信這個，但架不住身邊這群朋友們都信，只好也配合著應(yīng)付出笑臉：“有勞長者了，過后定有大禮奉上?！?p>　　江湖騙子嘛，要么說你有血光之災(zāi)然后收錢幫你化解，要么說你貴不可言然后等你打賞。這規(guī)矩趙羨懂，干脆表現(xiàn)得上道些，但求聽幾句吉利話唄。

　　不料這蔡少公聞言竟拂袖而起，連帶著把正在給他揉肩的鄧奉都閃了個趔趄。

　　“老夫雖非圣賢，但也是讀書明理之人！趙君是把老夫當(dāng)成方士騙子了不成！”

　　這一來趙羨頗為尷尬，只好拱手認(rèn)錯：“小子平日里懵懂，未曾聽過蔡公大名，這才心有雜念，非是有意冒犯，還望見諒?！?p>　　劉秀鄧奉他們也幫趙羨求情，不過本來蔡少公就是奔著趙羨來的，也不可能真的見怪。

　　——要是鬧翻了趙羨一怒之下把他趕出門，這么晚了他難道露宿郊野不成？

　　所以蔡少公略一作勢后就把趙羨扶起，又恢復(fù)成了最開始的和顏悅色：“趙郎年少無心，我豈會見怪，前言不過相戲爾。不瞞各位郎君，老夫此來，就是為了給趙大郎慶賀生辰兼為其相個面而來的?！?p>　　眾人大喜：“那就有勞蔡公了?！?p>　　似乎是嫌無聊變臉玩，蔡少公的表情又為難起來：“非是不愿，實(shí)是現(xiàn)在不能啊！”

　　趙羨轉(zhuǎn)頭看著別處：“這是為何，有何處不妥嗎？”

　　“無不妥無不妥?！辈躺俟B忙表明自己不是故意的，“幾十年前老夫?qū)W易時，就立過誓一天只卜一次。”

　　等除了趙羨以外的眾人點(diǎn)頭表示他們都聽說過這個規(guī)矩后，他接著一攤手，十分無奈：“老夫從宛城來得匆忙，身上未帶錢物，中午在食肆用飯時那店家不認(rèn)識我，非說我是吃白食的不讓我走，沒辦法，我只能給他相了次面以抵飯資，今日次數(shù)已經(jīng)用過了?！?p>　　“啊這……”趙羨沒話說了。

　　不過天都這么晚了，蔡少公肯定是要留宿的，他保證，明日一早定為趙羨卜卦，以充今日賀禮。

　　他畢竟是貴客，在留宿前，肯定是要招待一番的。于是在場的眾人一個沒走，陪著蔡少公又開了一宴。

　　事實(shí)證明，劉秀就是個假粉絲，因?yàn)樗奥犝f”來的蔡少公喜好一個都不對。

　　這老頭不但抱著酒壇不撒手，還對劉秀為了追星親手做的魚膾看都不看，順便還招回了樂師舞女接著奏樂接著舞。

　　說實(shí)話，趙羨一點(diǎn)都沒從這老頭身上，看出一點(diǎn)神仙氣質(zhì)。黃老不是講究清靜嗎？莊列不是追求淡泊嗎？這吃酒喝肉看美女跳舞的樣子，哪里清靜，哪里淡泊了？

　　不過，看樣子他酒量不行。沒過多久，蔡少公就已經(jīng)喝得酩酊大醉了。

　　喝醉后的老頭在這一滿屋子小輩面前十分健談，一會兒說當(dāng)年他在幽州劃船的事，一會兒描繪他曾經(jīng)在揚(yáng)州草原縱馬的英姿，一會兒又嘿嘿嘿笑著講西域胡姬的滋味，屋內(nèi)充斥著歡樂的氣氛。

　　說至酣時，蔡少公已經(jīng)說到了前幾年他在長安的往事：

　　“那時候還是大漢的天下，老夫在長安，哦，現(xiàn)在改叫常安（注：王莽改長安為常安）了。那日不知怎地，老夫喝醉了，溜達(dá)到一處書肆里，你們猜怎么著？”

　　熟練地賣了個關(guān)子，看樣子平常沒少說書，他神秘一笑，接著說道：

　　“老夫在那個小書肆里，找到了一本叫《赤伏符》的書。你們知道那本書里有一句話怎么說嗎？”

　　赤符符？咦，惡心心！趙羨暗中撇了撇嘴。

　　但蔡少公接下來的話就讓他瞪大了眼睛，不止是他，屋子里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那書我拿回去，橫豎睡不著，仔細(xì)看了半夜，才看出整本書的意思來，滿本都寫著六個字。”

　　頓了頓，蔡少公就仰脖干了一杯酒：“劉秀當(dāng)為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