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在賭坊做個小廝也挺不錯的,我竟然有些生出了幾絲羨慕的意思。
“玄衣?”身后傳來一聲女聲,不似從前明亮了,有些喑啞低沉。
我起身回頭看見了她,二十年前的賭坊坊主。當(dāng)初的窈窕少女早褪去了嬌媚,已然容顏褪去成了半老徐娘。
她激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我看見她這樣欣慰又喜悅的眼神感到有一瞬間的恍惚。
玄衣,是當(dāng)初我扔給她的假名字,不成想她竟然還記得。
她湊到我跟前,要與我借一步說話。
我隨她去了坊中的一處別廳,這里雅致脫俗,也安靜得多。
“你竟一點兒也沒變?!彼踔煌氩杩粗遥雭硎钦f給我的。
我假意推脫道:“我年紀(jì)小,自然不如坊主穩(wěn)重。您也沒怎么變,還是很漂亮?!?p> 可她聽見我的聲音后明顯抖了抖,手上的茶碗也應(yīng)聲落下,碎了滿地。外頭的護衛(wèi)定然也是聽見了,只是坊主卻厲聲將他們堵在了門外。
我是說錯了什么?我本來也不太會說話,真是懊惱。我看著她,覺得有些迷茫。
她繞到我跟前,湊近了些,湊得很近。我盯著她,看見她眼中的晶瑩還有藏在眼底的驚訝,不過卻是沒有敵意的,我并未戒備。
“你是女人?”她問了一句,卻更像是問給自己聽的。
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喉嚨,恍然大悟。此前我是故意扮成了男子,所以將聲音也做了美化,可謂天衣無縫,坊主認(rèn)定我是男子也是情理之中。我模糊解釋道:“當(dāng)日染了風(fēng)寒,可能音色有些差異……”
她重新沏了碗茶給我遞了過來,我瞧見她的手,依舊玉指纖纖。
“你今日找我,所為何事?”她在我對面落座,頗為坦然地問著。
見其恢復(fù)了正常,我心中著實也松了一口氣,便老實交代道:“當(dāng)初隨父母來京師小住,不懂規(guī)矩意外砸了您的店,后來覺得好生歉疚。近來重回京師,特來感謝坊主。當(dāng)初坊主執(zhí)意不要我賠償,想來如今我硬塞給您也是不妥,所以我是真心想感謝您一番。”
其實還是因為我沒錢。
“你近來才回來?”她反而是這樣問了我一句。
我只好點了點頭。
她看著我笑了笑,低聲道:“怪不得尋不到你的蹤跡?!?p> 尋我?我看著坊主的種種反常,心中卻也是預(yù)想到了一二。多半,是我欠的……債吧。我覺得此地不宜久留了,走為上策,我向她作了個禮道:“見坊主安好,我也放心了,后會……有期?!?p> 我連忙起身,她卻疑惑喊道:“又要這樣匆匆而別?”
門外眾人正在門口守著,我是匆匆走不掉了。怎的會這樣……
我轉(zhuǎn)身看著她道:“坊主這是何意?”
她坐著斜靠在桌沿,轉(zhuǎn)著手中的茶碗一派黯然的神色?!拔疫€以為,你是回來找我的。呵呵……你不叫玄衣吧,”她又看向我,一派求知的模樣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孟遠依?!蔽乙膊涣叩貓笊狭苏婷?。
“想不到,也有些真話在里頭。你能回來看我,也不算沒良心,你能留下陪我吃頓飯么?我盼了許多年了?!彼α诵?,仿若青春了不少。
“我還有要事在身,怕是不能了。”我立馬拒絕。
她起身朝我走了過來,漸漸逼近后卻是打開了我身后大門。她看著外頭,頗為灑脫道:“你走吧。”
我側(cè)目看了她一眼,沉聲道:“保重。”
我不敢回頭看她,或許真相其實遠遠比我想象得要荒唐得多。
“玄衣!”她還是沒有表面看上去這樣灑脫,還是喚了一聲我那假名字。
可那不是我,名字是假的,身份聲音都是假的,甚至在她那邊連性別都是假的。那不是我,我不能回頭。我順著來時路走了回去,我得回去找找朱閻。
可我未曾走到另一扇門,我明晰地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速度很快。我回頭一看那身影就來了我面前,她攔腰抱住了我,我被嚇得一愣,只好半舉著雙手木然在原地。
“歡迎回來?!彼值馈?p> 我適時推開了她,因為若是讓她待太久,她定然會發(fā)現(xiàn)我沒有心跳這個事實,到那時候?qū)λ隙ㄓ质且淮伪浪〞X得我是個千年老妖怪。我又強調(diào)著道:“坊主,我是遠依?!?p> “我知。后會有期?!彼咽兆×松裆氐搅怂驹撚械姆€(wěn)重成熟。
我向她點了點頭,快步走開推開了門。門內(nèi)的喧囂讓我不再想到方才的經(jīng)歷,我放眼望去全是清一色的賭鬼。
“孟遠依。”朱閻聲音不知從哪里躥了過來,我四處看了看,依舊找不到他的身影。
正在我尋找間,眼前赫然蹦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隨之而來的還有朱閻的那張臉。他正頗為得意地看著我,大方地將錢袋扔給了我,隨后立馬又拽住了我的手飛快出了坊門。
我甩開他的手,拿起錢袋看了看,里頭滿滿的全是碎銀。我看了朱閻一眼道:“你贏的?!”
他背著手在我面前走了兩圈,夸贊著道:“你帶我去的倒真是個好地方啊,真正的錢生錢?!?p> 我頗為無奈地笑了笑,又立馬追問道:“還想去么?”
他正欲回答,卻在即將脫口而出時閉上了嘴巴。他故意看了我一眼,又搖搖頭道:“不去了?!?p> 果然,不會有人不喜歡這種來錢快的方式的。我把錢袋扔還給他,又警示道:“只是帶你見識,不是讓你成癮的。那種地方去一次就夠了,因為若是時時去的話,指不定哪天被輸?shù)檬裁炊疾皇!!?p> “行家啊。”他是故意語氣古怪,我知道。
我不會再說什么,徑直往前頭走去了。朱閻卻也緊追不舍,他開始數(shù)落起我來:“說好帶我見識,可方才你人又去了哪?”
我瞟了他一眼,警告道:“與你無關(guān)。”
他也識相,真的不再問什么。
前方忽然擁塞起來,我停下腳步看了看,前方不遠處的高樓正是人群的焦點。底下有人驚恐,有人歡笑,有人吵著報官,有人催促“怎么還不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