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唇槍舌戰(zhàn)
“冬霧彌漫無晴天,寒風(fēng)飄蕩百花殘;多少歲月悄悄過,吾朝今日是何年?”
崇禎看著盛開的菊花,不禁觸景生情,悻悻然吟起詩來。
崇禎通曉詩賦,見眼前瑞雪紛飛的景色,不禁詩意大發(fā),開口便是一首七言絕“皇上為社稷安危,日夜操勞,是朝臣和百姓之福?。⊥噬隙喽啾V佚報w,方有社稷穩(wěn)固,國泰民安?!?p> 高起潛聽罷崇禎七言詩,知道崇禎心里郁悶,連忙蓮步款款上前。
“愛卿只知道寬慰朕的心,卻不知道朕的心里,有多少無奈和痛苦。那些流寇一天不滅,朕寢食難安。眼前后金,又在蠢蠢欲動,不知道何時,又要犯邊掠地。朕已經(jīng)心力交瘁,無力挽回眼前頹敗的局面,只是指望上蒼,多多眷顧朕而已。”
崇禎慢慢站起身來,看了看身旁的高起潛,不覺又嘆了一口氣。
高起潛被崇禎悲憤情緒所感染,眼里頓時有了些許的淚花。
“奴才也知道皇上心里的苦楚,只是奴才也無回天之力??!”
高起潛看著眼神凝重的崇禎,連忙默默點了點頭,卻在心里喃喃自語。
高起潛的異樣,崇禎看著眼里。
崇禎知道,內(nèi)侍太監(jiān)高起潛,對崇禎忠心耿耿,故而倍感欣慰。
然而,崇禎畢竟是當(dāng)今皇帝。
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和地位,要崇禎將心里的悲涼和憤懣,悄悄隱藏起來,以免在下人面前,露出柔弱的一面,會為后人留下諸多的笑柄。
崇禎看了看高起潛,連忙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看金黃色的菊花,任憑高起潛在身旁悄悄哭泣,也不曾再去安慰一句。
高起潛知道崇禎,在貌似堅強的外表下,包裹著一顆脆弱的心,也不敢太過于難過,以免惹崇禎惱怒,而被崇禎所責(zé)罵,連忙知趣地止住哭聲。
寒風(fēng),依然刮著。
瑞雪,越下越大。
“皇上,還是進(jìn)屋里去吧!院里太冷,奴才怕皇上著涼呢!”
高起潛走到崇禎身旁,輕輕拉了拉崇禎衣角。
“愛卿自個兒回屋去吧!朕還想在院里,多待一會兒呢!”
崇禎看了看高起潛,連忙固執(zhí)地?fù)u了搖頭。
高起潛見崇禎,不愿意回屋,只得陪著崇禎,站在院里,頂著紛紛落下的雪花,熬著難耐的時光。
崇禎雖然看著菊花,思緒卻回到八月的一次朝會上。
崇禎依然記得,那次不同尋常的朝會情形。
崇禎繼位多年來,對各地風(fēng)起云涌的流民起義,一直深感頭痛,朝廷每年耗費巨大的財力物力,流寇卻屢剿不滅。
崇禎感覺,應(yīng)該想想辦法,改變一下圍剿流寇的方略。
八月的一天上午,溫體仁率文武百官行罷朝禮。
“朕手里有幾份塘報,言陜西河南湖廣等地,流寇越來越猖獗,鬧得百姓人心惶惶,望朝廷派兵前去圍剿。朕以為,是流寇反了降,降了又反,如此的反反復(fù)復(fù)。如果再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下去,何年何月,流寇才能被剿滅?朕望眾愛卿議一議,看看究竟有何良策?”
崇禎拿著此前接到的塘報,看著文武百官岔然不已。
“今天的流寇,已經(jīng)與以往迥異。以往流寇見大軍而至,一觸即潰,進(jìn)而逃得無影無蹤。今之流寇,已經(jīng)不生懼意,竟然打援設(shè)伏諸多事項,都能依勢排出,戰(zhàn)力陡增。且流寇,多鐵騎,輪番進(jìn)攻。面對此類流寇,圍剿難,追逐更是難上加難??!”
洪承疇迎著崇禎的目光,環(huán)視了一眼近旁的大臣。
崇禎原以為,流寇都是烏合之眾,在朝廷大軍面前,是不堪一擊的。
哪曾想,此時的流寇,已經(jīng)今非昔比。
崇禎深感流寇猖獗,原來竟然是如此這般,感到身在深宮,孤陋寡聞。
由此,崇禎仿佛有一種,隱隱的失落之感。
“流寇的翅膀,已經(jīng)越來越硬,既懂得打援設(shè)伏,又擅長流動作戰(zhàn),故而不易剿滅。洪愛卿剛才所言,可是如此的道理?”
崇禎慢慢站起身來,看著御階下的洪承疇,復(fù)述著洪承疇剛才的話。
“皇上,微臣剛才所言,正是如此的道理?!?p> 洪承疇看了看崇禎,連忙輕輕點了點頭。
眾大臣聽罷洪承疇的話,頓時議論紛紛,方才知道圍剿流寇,的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想使絆子下死套,在皇上面前,讓承疇過意不去,還不看看承疇,究竟是何人?承疇要將圍剿流寇之事,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讓皇上和朝臣們知道,承疇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也是皇上倚重的股肱之臣。爾等竟然不自量力,上書皇上詆毀承疇,真是沒有良心,瞎了狗眼!”
洪承疇看了看身旁的溫體仁,臉上露出些許不易察覺的笑容。
洪承疇又看了溫體仁一眼,在心里恨得癢癢的,巴不得即刻提手,甩溫體仁兩個耳光,以解憋在心頭的仇恨。
眼見此時仍在朝堂之上,洪承疇心里的憤懣,方才不得不有所收斂。
“皇上,洪大人身為五省總督,卻沒有盡力護(hù)衛(wèi)皇陵,致使中都皇陵,毀于一旦,應(yīng)該按律革職查辦。今天朝堂之上,洪大人又為圍剿流寇不力,千方百計尋找托詞,更是罪加一等!還望皇上明察,速速定罪為要?!?p> 溫體仁看了一眼洪承疇,突然“噗通”一聲,跪在冰冷的御階之前。
溫體仁說完話,看著身旁的洪承疇,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欲置洪承疇于死地而后快。
“好一個溫體仁,真是顛倒黑白,混淆是非,不置承疇于死地,不善罷甘休??!”
洪承疇還在為剛才的話得意,卻打心里沒有想到,溫體仁突然提起中都皇陵被毀之事,心里頓時猛地一震,看著跪在御階前的溫體仁。
洪承疇仿佛五雷轟頂,繼而六神無主,有一種天要塌下來的感覺,胸腔里的那顆心,仿佛要蹦了出來似的。
憤怒之極的洪承疇,狠狠瞪了溫體仁一眼,擦了擦臉上沁出的汗珠,盡力克制心里無邊的恐懼。
溫體仁對洪承疇發(fā)難,在高起潛看來,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高起潛知道,溫體仁是善于玩弄權(quán)術(shù)的老手。
況且,那年在乾清宮里,當(dāng)著崇禎的面,洪承疇還恥笑過溫體仁呢!
心胸狹窄的溫體仁,素來嫉賢妒能,像洪承疇此般的股肱之臣,竟然沒有將首輔溫體仁放在眼里,怎能不讓溫體仁,耿耿于懷呢?
洪承疇注視著崇禎臉上,變幻莫測的表情,心里像有十五只吊桶,一時間七上八下似的。
洪承疇浸淫官場多年,知道崇禎是一位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主兒。
聽了溫體仁言之鑿鑿的話,洪承疇知道兇多吉少。
想到這里,洪承疇已經(jīng)汗流浹背,仿佛天大的禍?zhǔn)拢纯叹鸵蹬R頭上似的。
高起潛看著洪承疇驚慌失措,心里不覺有些懊惱。
往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洪承疇,此時居然被溫體仁,區(qū)區(qū)幾句讒言,困擾得六神無主。
鄙夷地看了一眼,慷慨陳詞的溫體仁,高起潛連忙將目光,移向御階下的洪承疇。
高起潛看著洪承疇,有意無意輕輕點了點頭,示意洪承疇鎮(zhèn)靜下來,靜觀事態(tài)發(fā)展再作定奪。
洪承疇將疑惑的目光,迎向面帶微笑的高起潛,心里頓時輕松了許多,不覺臉上有了些許的笑意。
洪承疇知道崇禎,信任身邊的高起潛,而高起潛又與承疇交情甚篤,自然會在崇禎跟前,盡力為承疇辯解斡旋。
“雖然崇禎也寵幸溫體仁,但是朝中暫時無人取代承疇,崇禎也不會以此事,將承疇問罪,溫體仁的一席攻訐之詞,是不足為懼的。”
洪承疇看著崇禎身旁的高起潛,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崇禎本來不準(zhǔn)備言及皇陵被毀之事,卻沒有想到,溫體仁以突然襲擊方式,欲借此事,攻訐洪承疇。
崇禎知道,溫體仁以圖借崇禎之手,治罪洪承疇之身,頓時讓崇禎惱怒萬分。
“溫愛卿身為首輔,何以當(dāng)初也沒有想到,流寇會向東而去,直奔南直隸的中都鳳陽,搗毀雄兵把守的皇陵呢?”
崇禎強壓心里的怒火,在龍椅上欠了欠身,看著御階下的溫體仁。
溫體仁壓根也沒有想到,崇禎聽了那么多陳詞,居然會如此的無動于衷,反而問溫體仁,頓時讓溫體仁措手不及。
“皇上,微臣愚昧,當(dāng)初也沒有想到這一層。正如洪大人所言,不是洪大人與將士們不盡力,而是流寇已經(jīng)不能往日而語。還望洪大人,多多海涵,多多海涵?!?p> 溫體仁看著怒氣難消的崇禎,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詫異,竟然不得不自找臺階下。
“既然溫愛卿也沒有想到,那為何只追究洪愛卿一人罪責(zé)?溫愛卿是當(dāng)朝首輔,難道就沒有一點罪責(zé)嗎?如此的文過飾非,豈不讓洪愛卿和其他朝臣心寒?”
崇禎臉上露出一絲不快,看著手足無措的溫體仁,突然之間就提高了嗓門。
“皇、皇上言、言之有理。微臣也有罪、罪責(zé),微臣也、也有罪責(zé)。還望皇上降、降罪于微、微臣,微臣絕沒、沒有一點怨、怨言。”
溫體仁被崇禎問得啞口無言,頓時張口結(jié)舌,語無倫次,連忙結(jié)結(jié)巴巴接過話頭。
“吾皇甚明!吾皇甚明!”
洪承疇見身旁的溫體仁,被崇禎狠狠剋了一頓,心里頓時涌起一絲寬慰,心里不覺默默細(xì)語。
“微臣身為朝中大臣,未能剿滅流寇,致使皇陵被毀,是微臣失職,辜負(fù)了皇上的厚愛,還望皇上責(zé)罰微臣?!?p> 轉(zhuǎn)頭看了看身旁的溫體仁,又看著臉露慍色的崇禎,洪承疇連忙“噗通”一聲,急急地跪在冰涼的地上。
洪承疇一邊說,一邊落下淚來,身旁的文武百官,見洪承疇期期艾艾,紛紛指責(zé)溫體仁陰險不義。
高起潛見洪承疇逢兇化吉,連忙向洪承疇微微笑了笑。
剛剛抬起頭來的洪承疇,看著御階上的高起潛。
那種渡過劫難后的欣慰,此時此刻,已經(jīng)掛在洪承疇,那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