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談興正濃時，啟茂從外面進(jìn)來，手中菜籃裝著荷蘭豆與卷心菜。他在門口脫掉水鞋，換上拖鞋，轉(zhuǎn)身見堂屋里多了一位年輕女子，以為是青蕓，微笑著點頭說:“你就是啟先經(jīng)常提起的青蕓嗎？歡迎你常來。”然后進(jìn)廚房放下菜籃，出來接著說:“寒舍簡陋，姑娘你不要嫌棄，中午在我家吃完飯再走?！闭f完對鄧?yán)蠋熣f:“你先陪青蕓聊天，不要怠慢了人家哦。我出去買點菜?！?p> 鄧?yán)蠋熀托闾m聽完啟茂連珠炮式的打招呼，不禁啞然失笑。鄧?yán)蠋熜χf:“哥，她不是青蕓，是我救的那位女孩的姐姐，名叫秀蘭。你也不用去買菜了，秀蘭已經(jīng)買了很多菜來。”
“啊，啊……是我冒失了，我還以為是你經(jīng)常念叨的青蕓來了，高興得昏了頭?！蓖ｎD了一下，對秀蘭說:“你也太客氣，來玩就行了，沒必要買那么多東西來?！?p> 鄧?yán)蠋熉牭竭@里，內(nèi)心滿是感動。他就奇怪，平時少言寡語的哥哥怎么突然說話這么溜，原來是為自己高興才這樣?？梢姼缙綍r雖然不說，但對他的事也挺上心的，只是不說出來而已，果然是親哥哥！
“大哥，你先別忙，坐下來喝杯茶先。”秀蘭笑著跟鄧?yán)蠋煼Q呼啟茂為大哥，讓啟茂聽著就舒服，還沒有女子這樣稱呼過他，心中一樂，坐下來招呼秀蘭吃水果。
啟茂拿來小刀削蘋果皮，笨手笨腳的憨態(tài)讓秀蘭忍俊不禁，笑呵呵地對啟茂說:“大哥，讓我來吧。”啟茂放下蘋果，不好意思地說:“嗯，還是你來吧，我這手做慣了粗重活，太過細(xì)膩的干不了。”
秀蘭邊削蘋果邊問:“大哥你在哪里工作，是做什么的？”
“我啊，讀書少，初中沒畢業(yè)就去深圳打工了。說起打工啊，真系一匹布咁長。”啟茂抽著水煙筒，陷入了回憶中。
剛開始去深圳才十幾歲，什么都不懂，我姨媽看我人瘦小，怕進(jìn)廠會被人欺負(fù)，便介紹我到她本村的一個鄰居那里種菜，包吃包住，我就很開心的去了。父母死得早，有人家肯收留，管吃管住就很不錯了。種菜不算很辛苦，就是起得早點，每天兩三點鐘起床，摘菜、揀菜，包裝，送貨，我就跟著東家干了兩年。那兩年是我打工最快樂的，人也長得壯實了很多，只是錢太少，弟弟讀初中了，要用錢，無奈之下，經(jīng)人介紹我又去了紅磚廠。
秀蘭削好了蘋果遞給啟茂，他咬了一口，皺著眉繼續(xù)說，仿佛當(dāng)年的痛楚到現(xiàn)在還沒過去。在紅磚廠，開始是拉磚裝窯，滿滿一手推車的磚坯，躬著腰低著頭咬牙拉，屁股高過頭，拉幾車就大汗淋漓，一天下來，衣服上結(jié)了一層白花花的鹽斑。那時喝水都要在碗里加鹽。每天早上四點鐘就開工，全身酸痛，最開心就是遇到下雨天，可以有飯吃，又不用開工，美美地睡一覺。后來又進(jìn)電子廠，在電子廠又經(jīng)常加班，時間上又不自由。最后認(rèn)識了同是我們霧柳鎮(zhèn)的老鄉(xiāng)阿鐘，是他帶我學(xué)裝修，從學(xué)批灰開始，到現(xiàn)在可以做墻布，一步一步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跟他去香港裝修酒店了。裝修雖然也辛苦，但能賺錢，阿鐘是我的恩人，每年過年我都要去探他，做人不能忘本。
秀蘭一邊撕荷蘭豆，一邊靜靜地聽，完了嘆息說:“唉，還是讀書好啊，有知識有文化，不用像我們這些人那樣靠出賣青春掙辛苦錢！”
“嗯嗯，你說得對，我就吃了沒文化的虧，裝修那么多工序我都能做，就是水電不能，想著簡單，做起來就不行?！眴⒚哺黄鹚汉商m豆，感慨地說:“所以，我就不管多辛苦，都要供我弟讀書出來?！?p> “我家境況和你們差不多，為了供弟妹上學(xué)，我也早早結(jié)束學(xué)業(yè)，去深圳打工。媽媽長年臥床，爸爸除了照顧我媽，平時就是跟同村的泥水師傅做小工幫補家用。好在弟妹還算爭氣，讀書都不錯，今年妹妹七月高考上了華南師范大學(xué)，以為苦日子終于快熬到頭了，誰知又發(fā)生這樣的事?！闭f著說著，秀蘭語帶哽咽，偷偷抹淚。
兩人邊聊邊嘆氣，生活的磨難使他們更能體會彼此的窘境，絮絮叨叨的話題不斷。鄧?yán)蠋熥谶吷隙疾宀簧献欤荒莒o靜地聽他們的過往，這些都是平時很少能聽到的。哥哥來信都報喜不報憂，只是叮囑不要太省錢，在學(xué)校要吃飽肚子，穿著體面點。今天聽了他們的聊天才知哥哥這些年的不易，原來是生活的磨礪讓他變得沉默寡言！
看到他們兩個那么聊得來，鄧?yán)蠋煵蝗绦拇驍啵那碾x開，進(jìn)廚房做午飯。
秀蘭買了腩肉，豬骨，燒鴨，真的是太多菜了。鄧?yán)蠋熋繕忧幸稽c，剩下的留給她帶回去。廚房里傳來鏟子敲擊的“呯呯嘭嘭”聲，不一會就香氣四溢。鄧?yán)蠋熢趶N房里搗鼓了好半晌，一桌豐盛的午餐做好了。
腩炒荷蘭豆、燒鴨、卷心菜、豬骨煲深薯，三菜一湯做得有聲有色。秀蘭嘗了鄧?yán)蠋熥龅牟速澆唤^口，感嘆:“還是在家里明火炒的菜香，在深圳廠里的伙食太差，有時就出去上館子改善一下伙食，都沒有你做的好吃。特別是青菜，總沒有家里種的好吃！外面的青菜帶硬性。”
啟茂笑呵呵地說:“外面的青菜大規(guī)模種植，淋的都是化肥，不像家里種的淋有機肥，當(dāng)然沒那么好吃。我們長年在外，回來的時間都不長，青菜都是隔壁三嬸家種的，她家的菜都是純天然種植，所以口感比較好。”
吃完飯，秀蘭準(zhǔn)備告別，對鄧?yán)蠋熣f:“啟先，上次你幫我妹墊付醫(yī)藥費，現(xiàn)在還給你，真是太感謝你了?！?p> 啟茂忙擺手說:“那點醫(yī)藥費就不必再提了，你現(xiàn)在正是要用錢的時候，出門在外，沒錢的難處我是知道的?！?p> 秀蘭見鄧?yán)蠋煵灰?，就把錢放在桌面上向門外走去。啟茂拿著錢硬要塞給她:“就當(dāng)我們給你妹買營養(yǎng)品的錢，你千萬不要再推辭。有什么困難對我說，大家都是窮苦人家，互相幫忙共度難關(guān)才是正道?！?p> 秀蘭見推辭不了，接過錢感激地說:“大哥你真是好人，秀蘭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恩德?！闭f完，轉(zhuǎn)過身向大路走去。啟茂目送她遠(yuǎn)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外才回轉(zhuǎn)身進(jìn)屋。
屋里又恢復(fù)了往常的寧靜，兩兄弟坐在堂屋里，啟茂抽著水煙筒，煙霧繚繞，不一會就在啟茂前形成了一個煙幕。鄧?yán)蠋熆粗鵁熌缓笞兡：母绺缯f:“哥，你別吸那么多煙了，對身體不好！”
啟茂一陣吞云吐霧后，嘆息道:“哥也不想抽那么多煙，煩悶就忍不住抽兩口。”頓了頓接著說:“你剛才也聽到了，秀蘭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家又窮，現(xiàn)在又發(fā)生這樣的事，她一個人能忙得過來嗎？雖說有個弟弟，但畢竟還小，不懂事。”
鄧?yán)蠋熕闶锹犆靼琢?，原來哥哥是同情秀蘭的遭遇。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呢？都是苦水里泡著長大的，對于窮苦人家特別能感同身受。想到這里，他忍不住說:“哥，我們幫幫她吧。”
“怎么幫？”鄧?yán)蠋煹奶嶙h使啟茂來了興致。
鄧?yán)蠋熛肓讼?“比如，我們送飯給她，幫她照顧一會病人，讓她休息一下也好。”
“對，這些都是我們能做的，能幫一點是一點！”
兩兄弟商量好，決定晚飯就由啟茂送去，順便了解一下病人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