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修第二節(jié)是數(shù)學課,下完第一節(jié)自修,少華和向嵐便向舞蹈室趕去。全校只有一個舞蹈室,在綜合樓三樓的盡頭處,僧多粥少,不快點可能就被別人搶占。
來到舞蹈室,還好沒有人,兩人進到里面,先開了窗,讓帶著江邊水氣的晚風灌進教室。向嵐對著窗外遠近燈火點綴的玉城縣夜景贊嘆:“原來我們縣城夜景也這般的美,以前一直覺得電視里的維多利亞港夜景很美,現(xiàn)在才知,我們縣城江岸的燈光映垂柳也很美!”
少華趨前向外眺望,確實很美,連綿于江岸的垂柳如碧玉一般向遠處延伸,消失于被街燈染成橘紅色的夜空中,整個城市彌漫著一種誘惑之美。雖然是深秋,卻沒有半點秋意,秋高氣爽反而增加空氣的透明度,讓交相輝映的霓虹燈幻化出鉆石般夢幻的夜景,挑動著人內(nèi)心的最原始的欲望。難怪夜晚是浪漫之源,燈紅酒綠并不是虛幻之詞。少華徹底被城市的繁華震撼到了,人生就該如此,花團錦簇。
“是啊,以前沒發(fā)現(xiàn),站在高處看,原來玉城縣的夜景也很美?!鄙偃A應(yīng)和道。
向嵐迎著窗口吹進的涼風,攏了攏頭發(fā)說:“總有一天,我們一定要擁有城市的夜空。”語氣平淡卻充滿自信。沒有人會懷疑她的話,因為在最好的年齡,站在玉城縣最高的學府,本身就是一種底氣。
少華看著眼前最真實的向嵐,散發(fā)出女性溫柔的魅力,卸下防衛(wèi)的向嵐原來如此的美!目光掠過她高高的胸脯,停留在遠處郵電大廈的樓頂幾個閃著金色燈光的大字上。這是玉城縣最高的建筑,現(xiàn)在成了少華眼里的一座高峰,激發(fā)著他雄性的征服欲。
基于女性的敏感,向嵐很快就發(fā)現(xiàn)少華目光的異樣,沒好氣地嚷道:“看什么看,沒點正經(jīng)?!本徚司彛只謴?fù)了原來的冷傲,說:“快去開機,看一遍舞蹈后就開始練。”
被向嵐一頓搶白,少華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怏怏而去。怎么說話總是命令式的呢!難道是因為長得漂亮就可以這樣高高在上嗎?人家建萍雖然嘴像機關(guān)槍“叭叭叭”,得理不饒人,但也不像你這樣說話冷冰冰的,沒點溫度。剛才不是很好嗎,輕輕柔柔的,多好!放著美女不做,硬要做羅剎。少華一邊搗鼓機器,一邊心里嘀咕。
少華心里想什么,向嵐并不知道,當然她也不屑知道?,F(xiàn)在只想把舞練好,在文藝晚會上綻放最美的自己。
看了一遍舞蹈視頻,兩人開始對著舞蹈室大大的鏡子排練。有了鏡子,既可以糾正自己的動作,又可以大膽地看向嵐曼妙的身姿。她今晚穿了一套白色的連衣裙,翩翩如輕盈的精靈,如果不聽她說話,少華真的很難將她與白發(fā)魔女劃等號。
“眼睛看哪啦?集中注意力。”語氣嚴肅,不容分辯。
少華定了定神,凝神聚氣,專注每一個動作。到最后一個動作了,少華單膝跪下,伸出右手,向嵐借力一拉,踩上了少華的大腿,一陣酸痛使得他倒吸一口冷氣,身子也隨即一顫,要命的是向嵐白色連衣裙絲質(zhì)般的柔順讓少華扶著她的腰的手滑不溜手。本來這個動作就要一氣呵成,這樣才表現(xiàn)出動作的干脆利落之美,毫無準備的向嵐身子急速向前倒。情急之下,向嵐左手一下子摟住了少華的頭。頭抵在向嵐的溫柔的一剎那,少華一陣眩暈,長這么大,還沒有這樣的零距離接觸過女孩。聞到向嵐身上的幽香那一刻,少華徹底淪陷了!
驚魂甫定,向嵐便生氣地說:“你想嚇死我???這么大一個人,扶我都扶不穩(wěn)?!?p> “不好意思,實在是你的連衣裙太滑了。還有,就是你的鞋太硬了,踩得我很痛?!?p> “哦,你怎么不早說呢!”頓了頓,說:“還不快放我下來。”
這時少華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死死地抱著向嵐……
少華趕緊松開雙手,空氣變得尷尬。向嵐似嗔非嗔,恨恨地剜了一眼少華,獨自走到角落脫了鞋。
“不穿鞋,行了吧?再掉褳子,小心我揪你耳朵。”
少華訕笑著,不搭話。還能說什么呢,接著練唄。有了剛才的小插曲,氣氛無形中多了幾分暖昧,兩人都有點拘束。向嵐的腳肉綿綿的踩在大腿上,確實舒服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再也沒發(fā)生。
陸續(xù)又有幾班的同學來排舞,原本清靜的舞蹈室一下子熱鬧起來。同學們有的在觀看Vcd里的舞蹈,有的在兩邊的把桿練習壓腿,有的對著鏡子墻糾正動作……少華和向嵐被擠到了旁邊的角落里。
“少華,你也在這里??!我怎么不知你還會跳舞?”聲音中帶著驚奇,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
不用猜就知是建萍,兩人太熟悉了,連語氣少華都可以模仿得惟妙惟俏。其實跳舞真的非少華所愿,一直覺得自己跳舞就像打架,要多別扭有多別扭?,F(xiàn)在建萍一句話勾起了自己的傷心事,害怕她看到自己笨拙的舞蹈,恨不得立刻離去。無奈遇上了玉羅剎,只能認命服從。腦里千回百轉(zhuǎn),遲疑了一會,才說:“嗨,好久不見。你也參加文藝會嗎?”
“嗯嗯,沒辦法,同學們都不愿意參加,只好濫竽充數(shù)了?!?p> “我也是你這種情況,同學們都不愿意,最后被逼也來獻丑了?!鄙偃A一副無奈的表情。
自打認識少華就從來沒見過他這么無奈,永遠都是嬉皮笑臉的樣子,還愛斗嘴。想不到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看來真的遇到苦主了!想到這里,不由得仔細打量他的舞伴,一位面容姣好,身材勻稱的女生。建萍望向嵐的時候,她也正看著建萍。兩人目光對視的那一刻,都被對方的美貌驚到,在心里暗暗贊嘆。與建萍不同的是,向嵐的目光讓人覺得有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果然是狠角色,少華遇見她真是狼遇到虎了,建萍不由得心中一笑,暗忖:“看你還怎么兇,平時在我面前也文也武,現(xiàn)在遇到克星了吧!”
心里這么想,嘴上還不忘安慰少華,說:“放心吧,籃球賽幾十分鐘的都能打得那么漂亮,難道跳不好幾分鐘的舞?”建萍安慰人真新鮮,而且還很實用,把少華哄得美滋滋的,立即又滿血復(fù)活。精神勁上來了,笑著說:“到時我像肥鴨跳舞,你不笑就行了?!?p> “哈哈……”建萍捂嘴而笑,說:“你比以前更瘦了,怎么看都像個瘦鴨,好不?!?p> “你……”少華的“蠻勁”又上來了,不知什么原因,和建萍就喜歡較真。可能由小到大斗嘴已經(jīng)習慣了,不分出個勝負都不過癮。忿忿地說:“人家只是比喻,是謙虛,懂不?難道我真像鴨子那么笨拙!”
“呵呵,我也只是比喻哦?!陛p描淡寫一句就讓少華語塞??磥磉€是說不贏建萍,以前偶有勝績,應(yīng)該都是建萍讓著他的。旁邊的女生催促建萍:“班長我們開始練舞吧。”
“嗯,好的。”轉(zhuǎn)身對少華說:“我練舞了,你們繼續(xù)?!闭f完,對向嵐點頭示意。
“你的朋友嘴很厲害哦,看來你是說不贏她?!?p> 本來就懊惱,向嵐還火上燒油!他其實不知道,之所以每次都要斗嘴,是因為很在意建萍對自己的看法,總希望把自己的想法說透說明了,然后就無休止了。
舞蹈室越來越多人,吵吵鬧鬧的,已經(jīng)沒多少空間施展。少華建議到外邊走廊去排練。
出了舞蹈室,一下子安靜很多,同學們還在上自修,整個校園都籠罩在夜色的靜謐之中。綜合樓前面的空地也有同學在排練,看來為了在文藝晚會有上佳的表現(xiàn),同學們也真是拼了。少華和向嵐又練了幾遍,沒有了鞋子的堅硬,少華從容了很多,很順利就完成了所有動作。
“我們休息一會吧?!毕驆雇O聛碚f。
“很少見哦?!鄙偃A打趣道。
“什么少見啊,我有那么刻薄嗎?”向嵐不服。
“嗯嗯,確實有點刻薄,不近人情。”
“有嗎?”向嵐驚訝地看著少華。
“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知道什么,人家只不過是想盡好做班長的責任罷了?!?p> “我不是說這個……”少華遲疑了一下,接著說:“你不覺得你有點冷若冰霜嗎?”
“有嗎?我只不過是不喜歡說話而已!”向嵐看著樓下跳舞的同學,面無表情地說。
少華表示難以理解,疑惑地說:“大家都是年青人,怎么能做到不說話呢?我們班的女生除了你,其實都挺活躍的。”
“切……講咁多話做乜嘢?同你又冇熟?!?p> “呃……”一下子把天聊死了,少華不知如何接話。只能站在走廊,看對面教學樓埋頭學習的同學們。光管的白光照得教學樓明亮得像透明的框架浸在如水的濃夜里,四周是漫漫的深沉的夜色。
“你見過人夢游嗎?”向嵐突然發(fā)問。
“夢游是什么東東?第一次聽說。”
“我見過……”仿佛是自言自語,不等少華接話,便自顧自說了起來。
小學二年級暑假,我到鄉(xiāng)下的姑媽家玩。那里山青水秀,剛收割完的稻田一馬平川,我們一群小伙伴在田里玩攻營的游戲,直到夜幕降臨,才盡興而歸?;氐焦脣尲?,已經(jīng)撐燈時分。怕我吃不慣冬瓜,姑媽還特意給我加了個荷包蛋,讓旁邊的表哥饞得直流口水。要求姑媽也給他加一個雞蛋。姑媽立刻反對,說是要拿去賣了換錢。被姑媽寵得有點不好意思,我把雞蛋一分為三,一人吃一點。姑媽開心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地夸我讀書好,人又懂事,要表哥向我學習。
在姑媽家的日子真的很開心,終日和村里的小伙伴瘋玩,我都快變成瘋丫頭了。每天都大汗淋漓,回到家后,姑媽都逼我洗頭,這樣表哥又多了一項工作,就是在我回到家前燒火煲好熱水。難得的是表哥亳無怨言,總是一副樂呵呵的表情。
“你姑媽對你真好,我有個這樣的姑媽就好了?!鄙偃A插話道。
“你沒有姑媽嗎?”
“對,我家三代單傳,到我這一代才有兩兄弟?!?p> “那年代真很少哦,我爸八兄妹呢!”
“嗯嗯,你經(jīng)常去探姑媽吧?!?p> “是的,如果不是發(fā)生那件事的話?!毕驆贡砬閲烂C,陷入了沉思,仿佛還沒走出當年的陰影。少華心一緊,難道是她表哥……他不敢再想,進舞蹈室搬了兩張凳子出來,坐在走廊里,抬頭看學校后背的青黛色的山麓。
事情是這樣的,向嵐接著說。在姑媽家住了一段時間,大概十天左右吧。有一天晚上看電視,是新播的《亂世香港》,為了看這場電視劇,姑媽特意比平時早了一個鐘吃晚飯。吃完飯后,姑媽和表哥一邊織笠一邊等電視劇開場,我不會織,就在旁邊修剪笠口。
好不容易,《亂世香港》終于開播,我們都停下手中的活,有滋有味地看了起來??吹诫娨曋鹘侵鼙态撛谝粭澙险^生日,后來玩游戲,為了躲避眾人誤入老宅旁邊的森林,來到一座古墓前,從墓后走出一披頭散發(fā)的女人時,我嚇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嗯嗯,那場戲我也看了,確實挺瘆人的。特別是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瘋女人指著古墓說‘周碧瑩就係呢喥’時,背景音樂也很恐怖?!鄙偃A輕聲補充道。
“是啊,我從來沒看過這么詭異的電視連續(xù)劇。”向嵐說。那天晚上我不敢自己一個人睡,跟姑媽一床。睡到半夜,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睡意朦朧的我借著窗外照進來的月光,看到表哥正表情木然地在放衣服的長椅背上走來走去。那情景,現(xiàn)在講起來都毛骨悚然。他的目光呆滯,表情木訥,身體僵直,嚇得我大氣都不敢出,眼睛死死地盯著他,身體一個勁往姑媽懷里擠。
姑媽被我的大動靜擾醒,拍了我一下問:“阿嵐,是不是有蚊子?”
我不敢吱聲,瞪著驚恐的眼睛指向表哥。姑媽沿著我指的方向也發(fā)現(xiàn)了表哥的異樣。手捂嘴巴,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我們就這樣看著表哥在椅背上走來走去,直到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啪”的一聲倒在床上。姑媽條件反射般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趕過去,我也跟著進去。發(fā)現(xiàn)表哥攤開雙手得正香,“呯呯”亂跳的心才稍微放松!姑媽站在床前,摸著他的頭,兀自落淚。月光照在床前,慘白慘白的。
那一夜都睡不踏實,也不敢打擾姑媽。到了早上起床,才試著問她,表哥昨晚怎樣了?姑媽才告訴我,那是夢游。后來,我偷偷試著學表哥在椅背上行走,發(fā)現(xiàn)根本就做不到,不知表哥是怎樣做到的!自從表哥出現(xiàn)夢游后,姑媽就把家里的田地轉(zhuǎn)給鄰居耕種,帶著表哥到廣州去跟姑丈一起,邊讀書邊看病。說到這里,向嵐輕嘆一聲,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表哥了。
“想不到你還有這種生活經(jīng)歷,原以為你是一直在城里住,少和人接觸,不會和人打交道,所以冷冰冰的?!鄙偃A接話道。
“切,我已經(jīng)算好的了,你看有哪個城里的同學和你們鄉(xiāng)鎮(zhèn)來的聊這么多的?”
向嵐的話提醒了少華,細加回憶,發(fā)現(xiàn)班里的同學確實有點涇渭分明。城里的同學一群,鄉(xiāng)鎮(zhèn)來的同學又一群。聊的話題也不同,城里的同學經(jīng)常聊的是哪里又開了一間精品店,某個酒家的鳳爪好吃,點心做得很精致,城里某個雕塑是誰的爸爸做的,城南又開始做新橋……自己曾經(jīng)也想?yún)⒓舆@種討論,發(fā)現(xiàn)插不上嘴,同學們好像也沒有和他聊的興趣,久而久之便分成了兩派。好在鄧老師對同學一視同仁,不會因為某位同學的家長是某某領(lǐng)導(dǎo)而另眼相待。他想起了國慶放假的時候,鴻明說過他們的班主任比較勢利,對一些有背景的同學比較關(guān)照。想到這里,少華暗自慶幸跟到了好老師。向嵐的話讓少華終于想明白,來到城里讀書不單比成績,還比家庭。
正沉思間,第二節(jié)晚修的下課鈴響起。霎時整個校園沸騰起來,不一會,已有同學三三兩兩走在綠樹翠竹掩映的校道里。少華和向嵐一前一后相跟著緩步向教室走去。下到一樓的時候,建萍也趕了上來,少華放慢腳步等她。他覺得建萍的適應(yīng)能力真強,總是風風火火的腳不沾地,無論到哪都很快融入。他決定向建萍取經(jīng)。
“建萍,聽說你月考成績不錯哦,有什么寶貴的學習方法介紹一下?!?p> “呵呵,我能有什么寶貴的學習方法呢!不就是按照以前初中的方法去學嗎?不過高中的學習確實比初中緊張了很多!”建萍笑著說。
“是啊,我就總是覺得時間不夠用。你是怎么按排你的時間的?”
“我也沒有什么很好的辦法,就是提高學習效率吧。能一節(jié)課完成的絕不拖到下一節(jié)課,不然的話,另一科目的時間就被擠占了?!?p> “嗯嗯,鄧老師就說我學習態(tài)度有點浮,看來我真是要沉下去才行!”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又問:“你有沒有覺得城里的同學有點看不起鄉(xiāng)鎮(zhèn)來的,認為我們土?”
“你不管他們就是了,把不習慣的當作日常,自然也就習慣了。要獲得別人的尊重,我認為還是靠成績,努力把學習趕上去,自然會找到你的天地。”建萍說得頭頭是道,少華聽得熱血沸騰,撥云見月。不由得打心里佩服,刮目相看。
人生就是這樣,要有幾個知己好友。在你迷茫的時候,有人為你指點迷浸;在你彷徨失措的時候,有人給你鼓舞打氣;在你孤獨無助的時候,有人靜靜地陪在身邊。而建萍恰好在少華迷茫的時候出現(xiàn)了,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句話,卻讓少華心存感激,畢竟,能聽人說心事的朋友越來越少,大家都忙著向前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