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講完，姜山鐘微微鞠躬。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雖然這掌聲是給他的，但他卻覺得掌聲有些遙遠。不僅僅是掌聲，一切都是如此。
醫(yī)院最近新來了一些年輕醫(yī)生。為弘揚醫(yī)學(xué)精神和促進醫(yī)學(xué)經(jīng)驗的分享，醫(yī)院組織了這次演講會。姜山鐘作為經(jīng)驗豐富的醫(yī)生被醫(yī)院請來做演講。在之前，對于這種演講，他是很熱情的?？涩F(xiàn)在，他只是覺得有些勞累，之前的熱情更是無從談起。眼前的一切更像是一場秋雨，朦朦朧朧，模模糊糊。虛無縹緲的世界變得越來越遠。
臺下的每個人都在看著他，表情是欽佩和崇拜的。姜山鐘微笑著走下講臺。對他來說，這笑容僅僅是一種“掛件”，可以讓他顯得不那么冰冷。他緩緩朝自己的座位走去，邊走還要邊回望看著他的人群。以前的時候，他是喜歡這個過程的；可現(xiàn)在，他只是覺得厭煩。他一直微笑著，可就在要走回座位的時候，他的微笑變得有些僵硬。因為他看到了兩個身影。這兩個身影他非常熟悉，處在會議室的最后面。那是之前來找他調(diào)查的兩個刑警。姜山鐘微微皺起眉頭。他并不知道刑警來這里的目的，但他隱隱感覺刑警應(yīng)該是來找人的，而找的人就是他。
果然如他所想。演講會結(jié)束后，兩人走到了他的面前。在上次兩人離開后，姜山鐘得知男刑警名叫江瑾。
江瑾微微一笑。“您演講得非常好?！?p> “謝謝?！?p> 江瑾依然面露笑容?！叭绻唤橐猓苷加媚恍r間嗎？”
姜山鐘微微皺眉?！澳銈冇惺裁词聠幔俊?p> “因為案情需要，我們希望可以詢問一些事情?！?p> 江瑾的話并沒有給他留出反駁的借口。姜山鐘點點頭，但表情卻并很嚴肅?！皼]問題，請跟我來?！闭f著他站起身，向外走去。步伐并沒有等待的意思。
帶著兩人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姜山鐘把兩人讓到沙發(fā)上坐下，然后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天空很晴朗，幾抹淺云淡淡地飄著。窗外光禿的植物掛滿了積雪。積雪融化的水緩緩地從枝頭滴落。一陣微風(fēng)吹過，枝頭微微顫抖，幾滴小水珠匯聚一起陡然滑下。因為晴朗的緣故，太陽罕見地露出全貌。燦爛的陽光照射進來，使得整潔得有些死板的辦公室有了些許生機。
對于這樣的景象，姜山鐘并沒有什么感覺。他走到沙發(fā)上坐下，給兩人倒了兩杯水。
江瑾接過水杯，微微低頭。“在您工作的時候前來打擾，還請見諒。”
姜山鐘擺了擺手。“沒關(guān)系。那么你們想了解什么呢？”
“您的妹妹——姜秋?！?p> 姜山鐘微微皺眉?！拔业拿妹?？”
江瑾點點頭?！笆堑摹Ｎ覀兿肓私庖幌滤Y(jié)婚后的生活狀態(tài)?！?p> 姜山鐘剛想說他并不是最合適的人，卻發(fā)現(xiàn)警方也只能詢問他了。因為何仁已經(jīng)去世，現(xiàn)在最了解姜秋的人應(yīng)該就是他了。他緩緩點頭。“沒問題。因為她已經(jīng)嫁了出去，總的來說我們還是有些距離的。所以雖然我是了解的，但也僅僅是一些大概?！?p> 江瑾微微點頭?！懊靼?，請您繼續(xù)?！?p> 姜山鐘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后說道：“你們應(yīng)該也知道，她結(jié)婚后沒有工作，而是成為了一名家庭主婦?！?p> “這樣的話，她應(yīng)該是一直在家了?！?p> “是的。何仁在外忙碌的時候，她就為家庭操勞?！苯界娋従弴@了口氣，“其實相比于何仁，我感覺她是更累的?？伤恢比蝿谌卧?，仿佛并不在意。不是仿佛，她確實不在意?！?p> “據(jù)我們調(diào)查，她似乎并不愿意成為一名家庭主婦?！?p> 姜山鐘微微點頭?！笆堑?。她的學(xué)歷是很好的。如果走出家庭的話，一定可以找一份很好的工作。其實剛開始她也是這樣想的。在我看來，她也是那種愿意在外面闖蕩的人?？伤齾s經(jīng)不住何仁的堅持，可能是因為愛他吧……”
江瑾點點頭?！澳敲茨袥]有發(fā)現(xiàn)她曾經(jīng)給人匯過款。”
聽完江瑾的話，姜山鐘皺緊了頭?！皡R款？”
“是的。據(jù)我們調(diào)查，從婚后兩年起，您妹妹開始給一個賬戶匯款。”
“開始？”姜山鐘望著江瑾，“你的意思是說這件事持續(xù)了很久？”
江瑾點點頭。他的眼神變得有些銳利?！笆堑?。這件事一直持續(xù)到她離開人世。數(shù)額每次都是1000元，半月一次，從未間斷?！?p> 巨大的疑惑在心頭浮起。姜山鐘緩緩搖頭?！安缓靡馑?，這個我并不知道?！?p> “沒關(guān)系，這個確實很難發(fā)現(xiàn)?！?p> “很難發(fā)現(xiàn)？為什么？”
“因為每次匯款的時候，她都會避開熟人?！苯敝钡赝界?，“對于正常的匯款來說，這是完全不必要的。那么您的妹妹為什么要這樣呢？這里面應(yīng)該是藏著秘密的吧？可這個秘密我們卻想象不到。我們想知道，對于這，您有沒有什么想法？”
確實如此，姜山鐘感到心頭一震。妹妹曾經(jīng)告訴過他很多事情，但這件事卻從沒有說過。他搖搖頭，動作有些無奈?！叭绻f出想法的話，我也無從想象?！蓖蝗?，姜山鐘意識到了什么，他望著江瑾，“你剛剛說‘給一個賬戶匯款’。那么這個賬戶的主人是誰呢？”
“汪瓊。”
江瑾淡淡的話語在姜山鐘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這并不是說他意識到了什么。在腦海中出現(xiàn)的是一個謎團，但這個謎團卻非常巨大，而且就像從山坡上滾落的雪球，會變得越來越大。因為它會吸附歲月里的雪花……姜山鐘緊皺著眉頭，一切都變得混亂起來。
“這是很奇怪的。這個賬戶的主人并不是您的妹妹?？伤齾s堅持著匯款。如果僅僅匯款幾次的話，應(yīng)該有匯錯款的可能。但到去世前，您的妹妹一直堅持著。所以這種幾率幾乎是沒有的。那么就可以說明您的妹妹與汪瓊可能存在某種關(guān)系。”
一股怒火在心中升騰，他直直地望著江瑾，眼神冰冷透骨?！澳闶裁匆馑?？”
江瑾微微一笑。“我們只是覺得您的妹妹與汪瓊有一定的聯(lián)系。不知您是否知道這聯(lián)系？”
姜山鐘笑了笑，眼神有些冷漠?！爱斎粫新?lián)系。汪瓊是何仁的部下，而且與何仁的關(guān)系很好。何仁經(jīng)常帶他到家里。我的妹妹與他成為朋友也不是不可能吧？”
“當然?！苯廊幻媛缎θ?，“就目前來說，對于您妹妹與汪瓊的聯(lián)系，我們調(diào)查了很多。但發(fā)現(xiàn)的僅僅就這一條。如果僅僅是普通朋友，匯款似乎是不可能的吧？況且這么長時間一直如此。那么兩人的聯(lián)系究竟是什么呢？”
江瑾說得很對。面對匯款這個巨大的事實，姜山鐘知道自己的話語會顯得蒼白無力。僅僅是朋友就會匯這么多款？怎么可能！妹妹一定與汪瓊有著一種聯(lián)系。自己的話僅僅是嘴硬吧……他感到自己的面容有些僵硬，但他盡量控制著，使其不表現(xiàn)出來。“兩人可能確實有一定的聯(lián)系，但很抱歉，我并不知道?！彼?，面無表情，“你們還有什么事嗎？如果沒有，我就要忙了?！?p> 江瑾笑了笑?！拔覀冞€有一個問題?！?p> “請講?！?p> 江瑾直直地望著姜山鐘，眼神非常銳利?！澳X得何筱雅怎么樣。”
聽到外甥女名字的一瞬間，姜山鐘的心跳陡然加速。他似乎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在他聽來這聲音有一種撞擊的感覺。就像高速的賽車相撞，破碎，崩裂……血液不停地往頭上涌，他感到有些眩暈。他皺緊眉頭，盡量控制著自己的身體?！霸趺礃印裁匆馑?？”
“您覺得何筱雅知道她父親的那些事情嗎？當然，我說的是以前?！?p> 姜山鐘搖搖頭?！八豢赡苤馈！?p> “不可能？為什么呢？”
姜山鐘笑了笑，眼神卻并沒有笑意?！霸谖铱磥?，筱雅生活得很快樂。如果她知道這些的話，是不可能這樣的。”
江瑾直直望著姜山鐘。“那么假如何筱雅知道她父親的那些事情呢？”
姜山鐘感到心臟漏跳了一下，他的眼神變得有些嚴肅?！澳闶钦f她之前知道了？”
江瑾微微一笑?！爸皇且粋€假設(shè)。您覺得她知道的話，會不會恨自己的父親呢？”
“如果父親那樣的話，哪個孩子都會討厭吧？”
“當然。但我問的是‘恨’?！?p> “仇恨嗎……”姜山鐘緊皺起眉頭，“我覺得并不會?！?p> “為什么？”
“筱雅并不是那樣的人。可能相對于父親，她更喜歡自己的母親。但這并不是說她就不喜歡自己的父親。之前你們來找我的時候，我也說過，她們家是很和諧的。這種和諧是全方面的，其中就包括筱雅與她父親的關(guān)系?！?p> 江瑾微微點頭?！懊靼琢?，那么今天就到此為止了?！闭f著他站了起來。
兩人走后，姜山鐘定定地坐在辦公桌前。桌上散落著一些文件，他是要處理這些的?？涩F(xiàn)在他并沒有心情。他的心思還停留在剛剛的交談中。仿佛那交談并沒有結(jié)束，而是剛剛開始，他要重新整理思緒以回答所有的問題。
剛開始他認為警方要詢問的是他的外甥女。可他們詢問的卻是自己的妹妹。這讓他感到厭煩，他只想讓談話趕緊結(jié)束。就在他以為要結(jié)束的時候，警方又問了一個問題——關(guān)于他的外甥女。一瞬間，他所有的厭煩都消失了。他甚至希望警方可以多問一些，這樣他也能夠多多隱藏外甥女。可警方的詢問卻是很簡單，很簡短……
是呀……不管怎么說，筱雅是自己的親人。要想了解一個人，親人的話是很重要的，可親人也是最容易幫忙隱藏的。警方都是知道的……
警方似乎注意到了筱雅。是因為什么嗎？還是說這只是例行公事？
姜山鐘頹然嘆了口氣。想過無數(shù)種幫她隱藏的方法，最后都是假象。隱藏，只能在被詢問的時候?？蛇@詢問卻是潦草收場。他根本無力去做什么。他當然可以跟刑警說：“你們多問一點筱雅，我是很了解的。”可這不是愚蠢嗎？明明沒有奇怪之處，可卻硬要造一個。
這只能幫倒忙……
無力感壓上心頭。他再一次覺得自己是那樣的渺小，無用……他使勁搖頭，現(xiàn)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對于剛才的交談，他有一個巨大的疑惑。妹妹為什么會給汪瓊匯款？兩人一定會有聯(lián)系，但這聯(lián)系是什么呢？長時間的思考，他一動不動。這時他活動了一下身體，幾處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咯咯”的聲響。他準備處理桌上的文件，可腦中依然繚繞著這個謎團。
可無論他怎么想，答案依然遙遙無期。對于思考，他試著換個角度。他開始回憶妹妹曾對自己說過的那些事情。那些畫面都是清晰的，可他卻只看到了那次。
那次，他把妹妹推向了更黑的深淵。
那是他最后一次見到妹妹。她是那么的憔悴……看到這樣的妹妹，他的心都要碎了?？山Y(jié)果呢……
懊悔，痛恨將他緊緊纏繞。他笑了笑，笑容很是蒼白。又是同樣的滋味——心如刀割。每每想起，每每如此。真正放下似乎很難呢……突然間，他想到了什么！這讓他皺緊了眉頭，臉上的五官蜷縮在一起。他仿佛經(jīng)受著最沉重的痛苦。但其實并不是，他是因為痛恨。他痛恨當時的自己，更痛恨現(xiàn)在的遲鈍！他早該想到的，一切都是因為那句話……
一切都已經(jīng)發(fā)生，一切已經(jīng)不能挽回。姜山鐘強迫自己不再去想。他拿起文件，準備開始處理。但他的動作卻顯得那么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