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的流淌,平靜又帶著點壓抑。畢竟秦氏認為和離之婦同棄婦沒多大區(qū)別,心里傷心著。
不知不覺,春意悄來,樹上長了新綠嫩芽。
前世南方春天的雨特別多,但這里沒有,陽光明媚、生機盎然。學院里再過些天就要開學了,路上的行人漸多。
“郝叔,早?。 ?p> 老遠,我就看見墨香閣門口,掌柜郝言生舉手伸了個大懶腰,聽見我叫他,露出缺了顆虎牙的牙口。
墨香閣是祁門縣里最大的書樓,售賣筆墨紙硯、書畫交易,文人墨客們常來常往,傳說這位郝掌柜背景深厚,連鴻蒙學院里的洪太傅洪老夫子也有些交情。
未見其人或者未與之交深,聽郝言生這名字的傳說,倒能生出些敬畏和崇拜來。可我這些日對他的總結便是——老不正經的缺牙大叔。
“穎小子,早!”
郝叔高興的要拍我的肩頭,被夏半知從中擠開,郝叔嫌棄的瞪他一眼,與我說話。
“穎小子,今日有什么好事,笑的這般開心?”
“我一瞧見郝叔就開心。”
“嘖嘖,這抹了蜜的嘴,要是到了娶媳婦的年紀,可別到處去禍亂人家小娘子的心?!?p> 旁邊侍童郝澤也狗腿的附和道:“他肯定會的?!?p> 夏半知面色不虞的閉著嘴,用眼神警告我不許胡說八道,我嘿嘿嘿的敷衍笑了笑。
進了書閣內,我駕輕就熟的找了老位置坐下,煮水泡茶。
郝叔還是和每次一樣,總要小氣吧啦的說兩句,“唉喲,我的茶葉,你少放些?!比缓笾泵诺膴Z我手中的茶鑷、杯盞,自己親自泡。
放飛自我,任性的感覺真好。
“郝叔,學院快開學了,我想將酒樓開起來?!?p> 郝叔白了我一眼,“你有銀子?毛都沒長齊,就學人賺娶媳婦兒的本。瞧瞧你長得嫩模嫩樣的,連聲都像娘們似的勾人,要是給那特殊斷袖嗜好的世貴公子哥盯上,我看你捂不捂得住屁眼。”
我是做了妝扮的,眉畫粗唇涂黑,還用陰影修飾使面部輪廓立體,連聲音也刻意吃了幾天辣椒干粉變粗啞。就是個子不高,像十二、三歲初出茅廬的小牛犢。
“郝叔,見過?”
“京里的暗樓小倌館雖不多,但也不少。格調比青樓要高上許多,因為有那種癖好又敢堂而皇之的玩,都是家中大富大貴的?!?p> 郝叔腦袋很大,五官也大,明明是個粗人的相貌,他偏是個飽讀詩書的文化人,雖然帶點顏色。
夏半知每次聽我和他說話,都心驚膽戰(zhàn)。
男人嘛,單獨處的時候,愛說葷段子,我門兒清。
夏半知生怕他帶壞我,快要入學得著急束脩銀子卻又騰不出精力管。在酒樓朝夕相處接觸久了,越見我不正常,今兒非得跟我來墨香閣。
現(xiàn)在他鬢角處的青筋凸起直抽抽。
看我一副求知若渴,夏半知咬牙道:“郝掌柜,說話斯文些,您好歹是個開書閣的讀書人?!?p> “裝什么斯文?沒開彈的童子雞,憑想象就寫出那么多經典的huang段子,你那齷齪的心思再不娶個媳婦回去瀉火,遲早要憋出一肚子壞水出來?!?p> “哈哈……”我忍不住捧腹大笑。
“夏穎,你給我收斂點。這些日子,你都葷學了些什么?”
夏半知話里的每個字都似從牙齒縫里擠出來的,他是真的生氣了,我只好哧哧了幾聲,辛苦的收住豪邁不羈。
郝叔一拍他肩膀,“男人嘛,遲早要懂那個。不懂就成呆雞了,下回什么時候有閑空,我?guī)Хf小子去春風樓見識見識。哈哈……”
“唰”的一下,夏半知臉白了,“郝掌柜,此事不妥?!?p> 郝叔還要懟他幾句,我怕收不了場,忙打圓場,“我還小,郝叔待我長大了些再帶我見識吧!”
“長大也不許!”
“好,我不去?!?p> 待正經下來,我便同郝叔說我想與他合作開茶館的想法,他卻是什么也沒聽進去,只記住我要叫郝澤做掌柜,一臉不敢置信,“這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不管見著男還是女,都臉紅結巴。只在你面前話溜一些,你不怕客人砸了門面?”
我看見郝澤在外頭門店里癟了癟嘴,我高興的一笑,“郝叔是答應了?”
“答應什么?我又不缺銀子,犯不著找累?!?p> “我缺??!郝叔只管出銀子,我來管理經營,咱們一半一半,您每月只用坐等收銀子就成。”
郝叔喝了一口茶,回答的斬釘截鐵,“不出,你若要郝澤,倒可以借給你用用?!?p> 辛苦我這些天與他套近乎,還是不行嗎?那肯定不能啊!
我正要搬出誘人的條件開導他,外頭響起了一陣喝馬的“吁”聲,郝澤也不去接人,反倒跑進來,結結巴巴道:“小、小公子來了?!?p> 郝叔朝夏半知遞了個眼神,“你還不趕緊的避一避?!?p> 夏半知皺眉,二話不說就要拉我上樓去。
我心中狐疑,卻掙脫他的手,“他不認識我,我躲什么?”
夏半知無奈,只得警告的瞪了我一眼,一人蹬蹬上了樓。
我以為夏半知怕的人應該是個牛鬼蛇神之類的,馬車旁的仆從撩起簾子,一只手抓著門框借力要出來。
那只手小小的、肉肉的,十分瑩潤可愛。
我在猜測莫不是個女人時,卻是一個短矮的小身板十分調皮又張揚跳下來。
小孩錦衣玉冠,似觀音菩薩身邊的金童一般,生的格外好看。
“小公子,小心臺階。”身旁管家模樣的尖著嗓子提醒。
玉娃娃根本沒看他,抬起小短腿就邁上了臺階。
確定夏半知怕的只是個比佟有玉還小的玉娃娃時,我在心里鄙視了他無數遍。
玉娃娃來頭不小,郝叔親自迎了出去,不卑不亢的說道:“小公子來的可真早?!?p> 玉娃娃倨傲的坐在環(huán)椅中,顯得十分無聊,語氣也有些怨,“我又沒回去,被父親拘在玉龍山居士林里住了三個月,身上都長毛了。”
郝叔一本正經的客氣了幾句,然后問他的仆從管家,需要備置買些什么,然后一一拿出來,精致的包好,遞給管家。
玉娃娃手里拿了個白玉質的九連環(huán)也沒拆,甩來甩去發(fā)出“叮?!钡拇囗懀粗率搴靡粫?,道:“學院里的學子們都愛往你這墨香閣跑,傳聞你是個不拘一格的趣人,我看你不過是個糟老頭子,哪里有趣了?”
“傳聞不可信?!焙率逦⑽澭笆?,
玉娃娃“哼”了一聲,許是察覺書閣里頭房里有人瞧他,朝我的方向冷冷掃了眼,還是十分沒勁的起身和管家一起離開。
“我哥哥為什么怕他?”
郝叔進屋繼續(xù)泡茶,“你哥哥就是與他斗雞輸了銀子的?;焓滥跻粋€,看不順眼的人就使勁兒踩,你哥哥倒霉,不曉得怎么惹他了。你哥哥見他,就像老鼠見了貓。他常在清海書院堵你哥,你哥也經常爬墻避他?!?p> “這么嚴重?他不過八歲吧?”我驚訝的張了張嘴,
郝叔提醒道:“他老子有權,三歲你也惹不得?!?p> 確實。
“郝叔,合伙開茶館的事,您看……”
“我不經營那個,讀書人不沾銅臭?!?p> 我真想給他兩棍。
你賣筆墨書籍不染銅臭?
我知道勸他不了了,非得逼我出絕招,捂著腦袋搖搖欲墜,哼哼起來,“哎呀,頭好疼,疼死了。郝叔,這陣子我窮的胸口發(fā)慌發(fā)悶,那西游記肯定編不下去了?!?p> 郝叔氣的翻白眼,曉得我要當真,“我借銀子給你還不成?”
“不,我就要找你合作。你不給我撐后臺,要是有人鬧事,我找誰去?”
“嘿,”郝叔怪氣的叫起來,“你還算計的挺清楚?!?p> 我厚著臉皮沖他笑。
郝叔嘆氣,“我真干不了,拿我當后臺,你還真看得起。我給你引薦一位吧!”
“不要,我就要你郝叔?!?p> 郝叔拗不過我,也不肯妥協(xié),叫下樓來的夏半知拖我回去,然后好好同我做一做思想工作。
我也不強求,反正明天的《第四十六難》,肯定不給他。
街上雪已經化的差不多,只有路邊和墻角有些。因為一開山門,陸陸續(xù)續(xù)的來了許多學子,漸漸熱鬧不少。
做燒餅的、賣糖葫蘆糕點的、賣豆汁的……挑擔的,逛街的……形形色色的人讓靜寂了幾個月的街道生動起來。
“酒樓還是租出去吧,我要上學院,你一個女孩子撐不下來的。”
我去買了一串糖葫蘆咬了一口,“不試試怎么曉得?!?p> “你這樣離經叛道的,將來如何嫁人?”
“哥哥還是娶了媳婦,讓嫂嫂以后替我張羅吧!你自己都不是個循規(guī)蹈矩的人,說這些教訓的話,你覺得我能聽得進?”
因為秦氏是青樓贖出去的,夏家又敗落的不像樣,不僅是原主,夏半知的婚事也無人提及。過完年十八歲,還未相看定親,算是個異類了。
夏半知無語反駁,我想了想后,笑問道:“哥哥怎么得罪那個玉娃娃了?一個孩子而已,你莫不是搶了他的糖葫蘆?”
“佟有為搶了我的鐵嘴將軍,那小公子卻以為我欺負他,買了場上所有的斗雞與我賭,至于后來的事也就說不清了。”
“聽你如此說,那小孩還挺有趣的?!?p> “嘿,混世小魔王,誰敢說有趣?”
我大笑的走快幾步,“哥哥,我再去逛逛,你回去做學問吧!”
“誒,你回來,去哪呀?”
夏半知本想追來擰我的耳朵回去,發(fā)現(xiàn)路口轉角的玉漱街有輛熟悉的馬車,只得警告的瞪我?guī)籽?,然后穿過巷子往另一頭走,那邊是咱家酒樓的后門。
看樣子哥哥相當的怕那個娃娃。
我思忖了一會,向聚鮮樓邁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