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農(nóng)有個姐姐,這也是錢童告訴林月汐的。
陳農(nóng)的姐姐叫陳惠,“賢惠的那個惠?!卞X童特意強(qiáng)調(diào)了一句。
他道陳惠人如其名,賢惠至極。但是嫁入夫家三年仍未育子,婆婆先前因她勤快又溫順很是喜歡她,一年未孕,便尋了個土郎中給她瞧了瞧,郎中什么也沒說,給她開了藥方,竟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婆婆便叫兒子到處去求藥,好歹是湊齊了。
喝了半年之久,仍未有動靜。婆婆便又找了個神姑姑給她瞧,姑姑一瞧道她命中無子,婆婆罵了那神姑姑兩句,連給的錢也搶了回來。又去抓了些藥給她喝。
又是一年之久。
婆婆漸漸對她生厭,催她丈夫再去找一個,每天都打聽周圍誰家有人家說好生養(yǎng)的姑娘,甚至連剛剛十二歲的姑娘都要給家里送些自家的雞蛋定個親。
陳惠的夫家養(yǎng)雞,養(yǎng)了四十余只,下了雞蛋就去集市上賣。
往常喂雞摸蛋這種事情,婆婆都不會讓陳慧做的,只讓她幫忙去集市上賣,她道著雞圈里臟,怕染了不干凈的東西。
“那賊老婆子就是怕她孫子生出來一股子雞糞味!”錢童憤憤不平地。
后來,陳惠每天要做一家人的飯菜,洗一家人的衣裳,還要喂那一群雞,去雞圈里摸下的雞蛋,白天要挑著雞蛋籃子去集市,晚上回來還要縫縫補(bǔ)補(bǔ)。
婆婆時常對她惡語相向,罵她“不會下蛋的老母雞”,甚至還不如老母雞,老母雞還能宰了吃肉,她又不能宰了。
陳惠自然知道婆婆每天都在外面給丈夫張羅再娶,丈夫起初還勸阻兩句,后來也便放任著了,對陳惠愈發(fā)冷淡。
后來,婆婆真的找到一個“好生養(yǎng)”的黃花大閨女,一紙休書把陳惠趕出門去,頭天晚上把她攆走,第二天新媳婦兒就進(jìn)了門。
那天是陳農(nóng)從湖水里把她撈出來的。
初冬的天,湖水雖尚未凍住,卻也冰冷難耐。陳惠生了一場大病,燒了三天三夜,郎中們皆束手無策,神姑姑們瞧了也只是搖頭讓陳家爹娘準(zhǔn)備后事。
陳農(nóng)去陳惠夫家鬧過幾次,卻被他新娶的媳婦那個笤帚揍了出來。
好在陳惠福大命大,昏睡了三天退了燒,又睡了三天便睜了眼。
只是睜開眼兩眼直發(fā)怔,只說腿木了,一點(diǎn)兒知覺都沒有。起初陳農(nóng)以為她是睡得久了把腿壓麻了,扶她下床的時候,她道站不起來,陳農(nóng)才意識到她這腿是廢了。
“因無子被夫家休棄,又不能下地走路干活,就是王莊那個二傻子他娘給兒子找老婆都繞著陳農(nóng)家的門。”錢童搖搖頭。
陳農(nóng)托人給她打了個椅子,裝了四個小輪子,每天推著她出去見見光透透氣。那次出去聽見兩個老婦在背后小聲議論“聽說是不能生呢!三年也沒生個一兒半女,怪不得被休了,擱誰家也不能讓她過三年啊?!标愞r(nóng)氣惱要上前去打人,多虧陳惠一把把他拉住了。
陳惠倒也不抱怨,便安穩(wěn)得過日子。只是頭兩年,陳老爹死了,前幾個月,陳大娘也死了,只剩下陳農(nóng)和陳惠姐弟二人。陳大娘頭七的時候,陳惠夫家來了人,給了她幾兩碎銀,讓她回去。
“他們說得倒是好聽,說陳農(nóng)年紀(jì)也不小了,等成了家,總不能和陳惠一起過日子。”錢童憤憤地道,“姐弟倆一想,也是,總不能老是這樣吧,既然人家給個去處,哪怕是去了做個妾,也行?!?p> 陳農(nóng)甚至還把銀子還了人家,謝了人家?guī)拙洹?p> “誰知道就是一群狼心狗肺豬狗不如的東西!”錢童罵道,“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唇嘘惢莼厝??是給他們當(dāng)牛做馬的!”
陳惠回去后,要自己滾著椅子的輪子去做飯,洗衣裳,喂雞,還要抱著雞蛋籃子去集市上叫賣。
“這就算了,陳惠腿疼得不敢動的時候,他們非說她偷懶,拿著藤條子抽她?!卞X童越說越氣,憤憤地拍著桌子,“那藤條子你知道哪兒來的嗎?是他娶的那個狗娘/養(yǎng)的媳婦兒找的!”
“你知道是誰說叫陳惠回去的嗎?”錢童氣得兩眼冒火,渾身都哆嗦,“也是她!這個狗娘/養(yǎng)的臭娘們兒!自己懶得動,就讓他們把陳惠抓回來伺候她們!做飯洗衣服就算了,她還要陳惠給她洗腳!”
錢童氣鼓鼓地,一遍一遍地重復(fù)著:“她算什么東西!”
林月汐看著他的模樣有氣又覺得好笑,氣陳惠夫家不是東西,笑錢童這恨不得要去殺人的模樣。她給錢童倒了杯冷水,輕聲道:“好了,北爺不是說了嘛,早晚收拾了他們?!?p> “那群狗雜碎,讓北爺動手都我都替北爺嫌臟!”錢童接過水來喝了一口。
陳農(nóng)來北東西南幫有三個月了,他來就是想讓曹成北幫他殺了陳慧夫家一門,把陳惠接出來。
算時日,陳農(nóng)的仇也該報(bào)了。
林月汐看著門外,幾個人在院中搬弄著家伙,大聲地笑鬧著。
陳慧夫家雖可惡,卻不該死。林月汐思忖著,但是依著曹成北的性子,除非不動手,動手便是要屠他滿門的。
“哦對了!”錢童喝完水,把被子扣在桌上,又道,“他娶了那瘋婆子一年多了也沒懷上,怕不是自己不行?!?p> 林月汐微微一皺眉,道:“那會不會他那個老婆也被他趕了出來?”
錢童挑挑眉:“那誰知道呢?反正也活不了幾天了,他們想怎么蹦跶怎么蹦跶吧,秋后的螞蚱罷了?!?p> 林月汐一陣心寒。
她原以為錢童來北東西南幫并不是有仇要報(bào),也未嘗過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是何滋味,或許會和其他人不一樣,卻沒想到連他也是如此。
她又想起那晚她和曹成北殺了捆在木架上那人時荀鋒的眼神,那種如饑似渴要砍上一刀的眼神,一想起來還讓她渾身發(fā)顫。
報(bào)仇雪恨,真的讓人如此痛快嗎?
或許,看著仇人死在自己眼前的滋味,比桂花酒還要香上幾分?比桑落還要烈上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