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含恨

　　成德九年，冬雪十三，大雪。

　　臨近年關，京城里家家戶戶忙著置辦年貨，冬月里有沒有什么事可做，婦人們早上出門，偏要與相熟的姐妹聊到晌午方才肯罷休。

　　而近來最讓常讓人掛在嘴邊說閑話的無非是威遠將軍一門意圖謀反，被誅了九族。

　　往年的將軍府里，年關前一個月就有陸陸續(xù)續(xù)送禮、遞拜帖的，絡繹不絕。今年卻冷冷清清，偌大的府邸里不見一個走動的下人，皚皚白雪覆了厚厚的一層，仿佛要將此地與世隔絕。

　　祠堂里，厚重的簾子擋住白日里也黯淡的光，長明燈早已滅了，牌位被毀，散落一地。

　　一個身穿孝服的女人蜷縮在祠堂的角落，右臉是令人驚嘆的容顏，左臉卻猙獰如惡鬼，臉皮被利器外翻，還沒結痂的傷口流著膿血，慘不忍睹。

　　“昔日風光無限的池大小姐，怎么也會有今日？”大門被推開，泄了一點光亮進來，兩個人影隱約走了進來。

　　池念微微瞇起眼，“你們來做什么？”

　　她的嗓子被毒藥毀了，張口是沙啞刺耳的聲音，像頓刀在石頭上磨礪，聽得人耳朵疼，都是眼前的人“賜”給她的。

　　“今天是你們池家被誅九族的大日子，我和玨哥哥是來給你送禮物的?！毙鲆伶倚χ?，柔若無骨地靠在身旁的男子身上，“對了，念在我們曾經是姐妹的份兒上，我特意求玨哥哥留你全尸?！?p>　　說著，幾個血淋淋的人頭“咕嚕?！睗L到池念面前，那是……池家一家老小的人頭……

　　老夫人花白的頭發(fā)上血珠未凝，滴滴答答落到地上。池念如遭雷擊，渾身顫抖，將他們攬在懷里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

　　“阿爹......阿娘.....祖母！”池念眼底猩紅，一口鮮血硬生生吐了出來，

　　“對不起，是我對不起池家！”

　　看著眼前的一對壁人，真是諷刺，

　　她恨！恨他們毀了自己容貌，恨他們聯(lián)手算計池家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但是更恨自己有眼無珠！將一腔信任交托給了宣泠伊，更瞎了眼，沒早些看清楚容玨深沉心機下的算計！

　　“姐姐，對這份禮物可還喜歡？”

　　“宣泠伊！你不得好死！你以為容玨是真心待你嗎？他只是利用你騙取池家的將軍令，等你沒了利用價值！我今日的下場就是你的下場！”

　　宣泠伊被戳了痛處，抬手就要沖著池念的臉打下去，但又見她的臉已經被毀，恐怖難看，怕臟了手。她便笑道，“你最好看清形勢，你的族人都已被斬殺，玨哥哥此次查出池家謀反，是大功臣，太子之位非玨哥哥莫屬。到時候我就是太子妃，而你，早已成了枯骨臭尸?！?p>　　池念眼里俱是癲狂，

　　“容玨？就憑你？你一個非嫡非長的皇子，沒有母族庇佑，沒有陛下疼愛，你以為拿走池家的將軍令你就可以當太子了？可笑！

　　世人皆知池家令牌可號令邊關三十萬大軍，但世人不知，那三十萬大軍忠的不是令牌，而是人。令牌在你手里，只是廢鐵一塊，你什么都得不到！”

　　“賤人！”容玨惱羞成怒一腳將她踹倒，親自掰開她的嘴給她灌下了去。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宣泠伊，沙啞的嗓子里吐出的話叫人不寒而栗，“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我要讓你們血債血償，讓你們嘗盡我今日所受之痛！”

　　毒酒入腹，錐心之痛，池念躺在地上吐著鮮血發(fā)出毛骨悚然的笑聲，

　　容玨厭惡地皺了皺眉，低聲罵著血腥味難聞，然后便帶著宣泠伊如勝利者般離開祠堂，闖進了天地間的寒風里。

　　池念清清楚楚得記得這天的雪很大，很大。她抱著父兄破碎的牌位，和族人冤死的人頭，吐盡了最后一口血，她將懷中的家人抱緊了些，仿佛夢到了父兄尚在之時，無憂無慮之時。

　　第二天有人推開門，看到現(xiàn)場發(fā)出一聲尖叫，

　　從前將軍府的嫡女，不可一世的名門貴女，死不瞑目，但懷中卻死死抱著一堆血淋淋的人頭。

　　成德七年，冬月十三，大雪。

　　“小姐！小姐！您穿好衣裳，外面冷！”陰沉沉的天幕下是繁華人間。將軍府里，萍蘭抱著披風跟在池念身后，驚動了滿院子的下人。

　　“小姐，老夫人來了！”通傳丫鬟一進院子就看到雞飛狗跳的一幕，連忙喊了一聲。

　　老夫人？祖母！

　　池念猛地一頓，她環(huán)顧四周，滿目雪白。院子里下人們的臉上掛著擔憂，萍蘭追上來給她披上披風。池念抬手摸上她的脖子，是溫熱的，還活著。

　　她又低頭，但見自己連鞋子都沒穿，白嫩的腳落在雪地里，被動得發(fā)紅，也冷得麻木。

　　還活著，她還活著！

　　池念竟回到了兩年前父兄戰(zhàn)死之時，

　　她整理了思緒，吩咐下人們散去，萍蘭剛拿來鞋子為她穿上，那邊老夫人就被一眾丫鬟眾星拱月般簇擁來了。

　　“祖母！”池念心中喜悅，前世，祖母在父兄戰(zhàn)死后郁郁寡歡，不久便撒手人寰。她一直以為是老人家憂思成疾沒能挺過去，可后來她卻查到是祖母身邊的丫鬟翠玉被宣泠伊收買，日日在祖母的飲食中添加慢性毒藥。

　　如今再世為人，親眼看到健康的老夫人，池念在心里發(fā)誓，一定會讓老人家安度晚年。

　　老夫人身披狐裘，頸上一圈細軟兔毛領，花白的發(fā)絲里是歲月的滄桑。池念三兩步上前簽住老夫人的手，領著她往屋里去?！岸绽锾旌貎?，祖母有什么事直接叫我去佛堂就是了?！?p>　　池念一邊吩咐萍蘭去多拿兩個火盆，一邊揮退了跟著老夫人前來的翠玉等一干丫鬟。

　　屋里只有祖孫二人，老夫人目光憂慮地看著她:“念念，你老實告訴祖母，昨天戍邊軍回城，那十里素縞，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父親，你兩個哥哥究竟是去宮里復命了，還是……”

　　老夫人說不下去了，她緊緊盯著池念，希望從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