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本來就極其偏僻的院落，此刻顯得更加幽靜。
顯然，這里并不是一個人獨居的好地方。
但是，實際上，沐清歌卻頗為享受這種寧靜的氛圍。
一盞燈，一張桌子，一支狼毫，一本書，幾張紙，就可以這樣學習一個晚上。
若是倦了，也可以信步在室外，看月色灑滿人間。
偶爾，在出神的時候，她也會想到慕容宸，可關于她的記憶卻慢慢地變淡了。
連同他的形象，也一起模糊了。
這幾天時間，上官若愚已經(jīng)大致將《春秋》的內(nèi)容都講給她了。
他還說，將來若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盡管開口問他。
之所以講得這么快，是因為上官若愚認為理解的基礎在于記憶。
何況他們備考的是明經(jīng)，考的正是經(jīng)書的識記。
倘若記不住經(jīng)書，就算懂再多的道理，最終也只會是空談。
上官若愚給沐清歌三天的時間，讓她把《春秋》通篇背誦。
這是第一天的深夜，沐清歌每每想要退縮的時候，就看一看自己腫脹的手掌。
曾經(jīng)被稱贊的所謂纖纖玉手，此刻，骨節(jié)也粗大了不止一圈。
若是，慕容宸在，他會說什么呢？
望著自己紅腫的手掌，沐清歌怔怔出神。
他大概會說，歌子，是誰把你的手掌弄成這個樣子了，我去給你報仇！
或者，他會略帶戲謔地說，嘖嘖，誰讓你背不會，小傻瓜。
想到這里，沐清歌的唇角不經(jīng)意間勾起了一絲弧度。
她終于明白了，她不是忘了慕容宸，而是不敢想，不愿想。
她不能再想他了。
沐清歌強行將自己的思緒拽回了《春秋》之中。
《春秋》說是微言大義，寥寥萬余言。
但是，真要將《春秋》通篇背下來，一字不差，也絕非易事。
而且，要說《春秋》有多少驚艷絕倫的句子，也未必有。
它長于議論，長于說理，而這些文縐縐的說教，總讓沐清歌想起了自己父親對自己的“諄諄教誨”，簡直是如出一轍。
也便在此時，沐清歌也不由得感慨，自己的父親，當年是不是也和她一樣，挑燈夜讀，困倦不已。
之前，她也總以為，讀書是讀書，做事是做事。
井水不犯河水?？涩F(xiàn)在，她似乎覺得，讀書也在影響著人的做事。
就比如父親，成為了一個迂腐的老學究，也很有可能是圣人言的影響。
“四年春王二月，夫人姜氏享齊侯于祝丘。三月，紀伯姬卒。夏，齊侯、陳侯、鄭伯遇于垂?！便迩甯柘仁亲屑氉x了一遍，就開始背誦了。
只是，這些古怪的人名和地名，念起來就已經(jīng)頗為拗口了，更遑論是背誦了。
她就這樣翻來覆去地背誦，卻怎么也背不會。
夜已深。
沐清歌為燈續(xù)上了燈油，繼續(xù)背誦著。
忽然，她感覺窗外有異動。
窗外似乎有人！
沐清歌警鈴大作，急忙停止了背誦。準備悄悄取出劍來。
哪知道窗外的人，居然把她剛才反復記憶都難以記住的部分，完完整整地背誦了下來。
沐清歌驚訝不已。暗想居然會有這樣的人。
背完之后，那個人朗聲道：“我本來是想要你熟睡之后，看你有沒有什么值錢的家伙。沒想到你一直不熄燈。我沒有辦法，聽了幾遍，就背會你讀的了。奉勸你一句，記性這么不好，趁早打消了考學的念頭。還有，你一個人住著這么大的院子，也多堤防一點?！?p> 說罷，便再沒有了聲音。
沐清歌起身，拿著劍，悄悄推開了門，門外只有如水的月光，哪里還有人影。
沐清歌訕笑道：“居然連毛賊都開始嘲笑我了，是不是我真的不適合了呢？”
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當初，是自己親口答應慕容宸的，就一定要說到做到。無論他的下一步計劃是什么，這一步一定要達成。
當然，做成這件事情，也并不是為了慕容宸，或是其他任何人。
沐清歌總覺得，自己經(jīng)歷了許多事情，大都不是由自己做主，而偏偏這一件事情，自己是可以做主的，所以，就一定要抓住這個上好的機會。
她猶豫片刻，回屋，放了劍，又踩著月光，走到了門前的大水缸前。
北寒本來就是苦寒之地，再加上又到了冬天，更加寒冷。
她雙手深入水缸之中，掬了一捧水，然后便澆到了自己的臉上。
沐清歌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精神也瞬間清醒了?；氐轿葜?，又開始繼續(xù)背書了。
這時候，沐清歌才終于明白了一個淺顯的道理：書到用時方恨少。平日里，她讀的多是傳奇，而且走馬觀花的居多。雖然看起來涉獵廣泛，但是卻并沒有多么精通。
不知過了多久，大約過了丑時，沐清歌終于伏案睡著了。
只是，即使是這個時候，有的人，還是睡不著。
比如慕容宸。
他不能去找沐清歌，不能回西涼，是以，他離開秦山之后，就留在了橋州。
好在，他有一些錢財，足夠在橋州購置一套不大的院落。那個地方，也處在一處頗為幽靜的地方。
這一夜，月色正濃，卻也引出了他的萬千思緒。
他的感覺與沐清歌有所不同。
分別愈久，她的形象卻愈發(fā)清晰了起來。
她的音容笑貌，她的一點一滴，甚至是她對他生氣時的樣子，都如水墨氤氳般，浮現(xiàn)在了他的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無事可做，不知所屬。
天地雖大，卻并無我慕容宸的容身之處。
想到這里，慕容宸的唇角勾起了一絲弧度。
做什么？
月下，一人，一劍。
舞劍，對影成三人，就不覺得孤獨了罷。
翩若驚鴻，矯如驚龍。一招一式，殺氣四溢。
若是被旁人看見了，自然都會驚訝，這又哪里是那個西涼的病世子呢？
他每次揮劍，都像是想要斬掉什么一樣，可是，卻總是，斬不斷，理還亂。
“好劍法，好手段！”一個人撫掌而笑，從角落中走了出來。
慕容宸收勢，泛起了一絲冷笑：“沒錯，也到了我們應該了斷的時候了，管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