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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九樣

50.論局

江湖九樣 暮沉cc 4968 2020-07-31 10:05:00

  半年未滿,帝都皇城早已改了氣象。

  深秋寂寥,更襯繁華掠過,只剩蒼涼。

  但依舊熾烈的,是人們無處安放的心火,和無處排解的苦郁。

  所以門廳依舊熱鬧熙攘的,只剩下粉飾太平的樂坊、梨園、青樓……

  當(dāng)然還有賭場。

  …

  “客官您里面請,擇命場到客一位!”擇命場外迎客的門童高聲喊道。

  “不錯,改得挺快?!?p>  “怎么是您,客官您的腿治好了?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小的給您道喜了?!苯?jīng)上次的事后,小門童自然知道舒千里是他們的大主顧,笑臉相迎。

  “腿是可以走路了,只是不見得是喜,不然我也不會又到你們這擇命場來排遣了?!笔媲Ю锫柫寺柤?,一臉無奈道。

  “我這就請我們大東家,幫您解憂去!”小門童麻利地把舒千里迎進(jìn)了擇命場。

  看來這擇命場里,連小門童都知曉,他舒千里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來輸錢。

  舒千里搖著頭,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伸腿邁入了擇命場。

  嘈雜的喊叫、高聲的慶賀、輸錢的謾罵,灌進(jìn)了舒千里的雙耳。

  美酒的香甜、嫵媚的香氣、金銀的銅臭味,充塞了舒千里嗅覺。

  黑暗中的汗水、口水、淚水,各類的渾濁升騰的煙氣,熏斥著數(shù)千里的眼目。

  “這天下,怕只有這里,還是人間?!笔媲Ю锔锌艘痪?。

  “客官,您說的可是呢,您別看外面兵荒馬亂的,到處都是流連失所的人,可是我們擇命場的生意卻更好了呢?!毙¢T童得意地告訴舒千里。

  “可不是,失意的人越多擇命場才越熱鬧,這樣的亂世,誰又不想改命呢,哪怕只是改一改自己命數(shù)?!?p>  “人命面前,錢財都是小事。”小門童接話說道。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jì)也學(xué)會了其他伙計那套一本正經(jīng)講歪理的本事??磥頁衩鼒稣媸遣荒艹?,不然有一天真得被你們洗腦了不成?!笔媲Ю餃嘏匦α似饋?。

  …

  ‘噼里啪啦’是骰子觸碰篩盅特有的聲音。

  有人認(rèn)為那就是金錢的聲音,比如郝改命。

  “我尊敬的大客官,你的籌碼又都輸完了?!焙赂拿倚χ?qū)γ娴娜苏f道。

  “是嗎?這么快,再給我上點酒。我休息一下?!?p>  “我這可不是酒館,你休息的時間夠長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已經(jīng)沒有賭注了?!焙赂拿氖纸衼頁衩鼒龅幕镉?,收走了他面前贏來的所有籌碼,以及對面人喝空的酒壺。

  “你不是擇命場的大老板嗎?除了錢,你還能讓我輸點別的嗎?”

  “你還想輸點什么?”

  “我貌似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了?!?p>  “一個什么都沒有的人,就沒有什么能再失去了?!?p>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

  “所以,你準(zhǔn)要開始贏了嗎?”郝改命挑了挑眉,試探問道。

  “不想贏,我姓‘舒’啊,怎么會贏?!笔媲Ю飺u著頭,佯作遺憾道。

  “這世上姓舒的可不止你一個?!?p>  “是啊,閣主大人也姓舒?!?p>  “他就一直在贏呀?!?p>  “郝改命,你覺得他贏了什么?”舒千里煞有介事地問。

  “贏了這天下的千里江山呀。只是卻因為你敗了,你又養(yǎng)虎為患,為它人做了嫁衣。閣主大人怕是不會甘心的喲。”郝改命拿著手里的篩盅把玩了起來,隨意地像是在說著什么家長里短。

  “這江山,怕飛盈他也是坐不住的。閣主大人,他也早已不是當(dāng)年的他,應(yīng)該不會再那么好命,能一直贏下去了吧?”舒千里嘆了一口氣,說著、問著心中疑惑和焦慮。

  郝改命卻沒有馬上回答他,反而拿起了賭桌上的骰子,搖動了握在手中篩盅。

  骰子撞擊篩盅的聲音,是郝改命認(rèn)為世間最好聽的聲音,他正在閉著眼睛傾聽。

  ‘啪’地一聲悶響,篩盅落桌。

  舒千里笑了笑,解下了他腰間的玉佩,放在了賭桌正中間。

  那個萬俟楠孑曾經(jīng)因為好奇,卻在后來改變她一生命運的玉佩。

  “放眼全天下的賭場,怕是敢買莊家通吃的人都沒有幾個,怎么,你的少閣主玉佩要拱手相讓了?”郝改命得意地笑著。

  “路塵閣大多數(shù)人可都不認(rèn)識它,別說他根本不是什么少閣主玉佩,就算是,我諒你也不敢拿。”舒千里說的霸道,同樣也笑的自信。

  郝改命卻不笑了,揭開篩盅。

  “豹子,莊家通吃。”郝改命淡淡地說,“我該賠你多少合適呢?”

  “我可不要那些籌子,我可是費了老勁才都輸給你的。”舒千里率先拒絕了郝改命。

  “這要讓旁的客官聽去,肯定是要揍你的。”郝改命指著舒千里笑道。

  “你錯了,他們怕是巴結(jié)我都來不及,我可是十分著急地想把錢都輸出去的人,只要你不通吃,他們就會贏哦?!笔媲Ю锾裘颊f道。

  “只是,我不喜歡輸錢,所以這錢怕是他們還是拿不走的。就像我若敢拿你這玉佩,也不會讓你贏下的?!焙赂拿环獾卣f道。

  “郝改命,我有時真的懷疑,你就是在出老千?!闭f完,舒千里大笑起來。

  “你不用懷疑的。賭技這東西,除了練人的眼力、耳力、手勁,當(dāng)然也在博弈人心?!睂τ谫€技,郝改命一向自負(fù),也沒有什么佩服的人。

  “少說得這么玄妙。你要是真這么懂人心,倒是說說看,我打算以后怎么樣?”舒千里舒服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雙腿翹到了他面前的賭桌上。

  郝改命見狀,卻將身體向前,單手在桌子上支著他的頭,晃了晃。

  “為何不知?不是很懂人心嘛?!笔媲Ю锊唤獾貑?。

  “我只會看,人心?!焙赂拿鼘⒑竺娴膬蓚€字咬得極清晰。

  “我不算人嗎?”

  “你自己說的。哈哈!”郝改命大笑起來。

  舒千里停頓了一秒,然后也跟著笑了起來。

  “郝改命,你看了這么多人心,知道這以后真正的江湖在哪嗎?”舒千里茫然地問。

  “哪里有人,哪里就是江湖?!焙赂拿?。

  “只是現(xiàn)在的江湖人,都不喜歡在江湖。”舒千里嘆了一口氣。

  “那就不是真正的江湖人。”郝改命說著,他手中的篩盅又響起了。

  “那我們就來賭一賭這江湖的人心吧。你說,閣主大人,他是什么時候開始變得不再是江湖人的呢?”舒千里說著,放下了他翹起的雙腿,稍稍坐正,這一次他搖起了他面前的另一幅篩盅。

  “閣主大人,他從來沒有變過?!?p>  郝改命說罷,開盅,三個六點。

  “我想,是從他想滅永平山起吧。”舒千里說著,卻聽不出他是什么情緒。

  隨即,舒千里又笑了一下,放穩(wěn)了他的篩盅。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推,篩盅側(cè)翻,里面赫然是四顆骰子,三個六點,一個一點。

  “好!”郝改命贊嘆一聲,還鼓了兩下掌。

  只是不知道他稱贊的是舒千里出人意料的‘出千’賭技,還是舒千里認(rèn)為的‘開始’。

  “你好像不怕我比你多一個骰子?”舒千里看向郝改命,疑惑問道。

  “就算你現(xiàn)在多一個骰子,也未必能贏我?”郝改命自信道,畢竟在賭桌上,他還沒怕過誰。

  “那試試看,至少我贏了你一局了?!笔媲Ю锏靡獾匦χ?p>  兩只篩盅,在郝改命和舒千里的手里同時搖了起來,也同時落桌。

  “如果永平山是第一步,那就更錯了,明明兩生崖才是第一步?!焙赂拿f。

  翻開他的篩盅,里面是三個六點,和一個一點,當(dāng)然,其中一顆骰子是從中間被他搖辟開的。

  “第一步,是永平山。永平山必滅的理由,是因為這個太平了很久的江湖需要混亂。兩生崖不過是永平山的陪葬,我父親他根本不需要什么江湖排名,他需要的是,他和他的路塵閣是江湖人心里永遠(yuǎn)的第一名?!笔媲Ю镆粴夂浅烧f完,打開篩盅。

  舒千里的篩盅里,還是那四顆骰子,三個六點,一個兩點。

  “我又贏了?!笔媲Ю锔裢忾_心地說道。

  “覆滅兩生崖,得天眼為己用。按照天眼排名,除去各個排名高過路塵閣的其他高手?!焙赂拿贿厯u著骰子一邊說道。

  命定離手,三個六點,三個一點,三顆骰子都是中間斷裂。

  “天眼是毀滅兩生崖意外所得,只是加速了兩生崖的覆滅,讓他們失去江湖排名的威信。再助永平山傾覆兩生崖,從而得到永平山信任,在永平山內(nèi)亂重傷之際,滅門。至于除掉當(dāng)時江湖巔峰高手,那是第二步棋,雖是最急迫卻只能徐徐圖之的。誅滅當(dāng)時江湖上排名最高的人、武功、內(nèi)功、輕功、兵器等等。日落鏢和日落就是他第一個算計的人,但并不是第一個除掉的。飛天老人也是其中之一,但后來沒想到飛天老人會效忠他。”

  舒千里依舊笑著掀開篩盅,三個六點,一顆三點。

  “居然是平局,看來我們說得都對,不是嗎?”郝改命終于面露喜色。

  “平局了,可你已窮盡了,還要來嗎?”舒千里問。

  “未必已到窮盡時吧?!焙赂拿⒉徽J(rèn)輸,繼續(xù)將他手里的篩盅搖了起來。

  “奉陪?!?p>  “飛天老人既是前朝遺孤,就可以謀劃天下。又知道護(hù)帝家族和前朝余孽相殺多世,可利用前朝遺孤,成為以后高舉義旗的理由?!焙赂拿缡钦f。

  篩盅打開,三個六點,三個一點,和一小堆粉末。

  那一小堆粉末,是郝改命在舒千里搖骰子的時候,借用內(nèi)力從舒千里的篩盅里順來的。

  可在舒千里發(fā)現(xiàn)的剎那,就讓那顆即將進(jìn)入郝改命篩盅的骰子碎成了一堆粉末。

  “你震碎了它,我也算是二十又二點,而你也不會比我的點數(shù)多?!焙赂拿判臐M滿。

  “但,意外尋到了路朝顏,所以,飛天老人是可以死的。且并不需要路朝顏知道,其實任何人都可以當(dāng)前朝遺孤的。但飛天老人因為他的預(yù)言和魂啟之陣平白多賺了十幾年好活?!笔媲Ю餂]有在意郝改命的炫耀,只是說著自己的賭注。

  話畢,舒千里輕輕拿起篩盅,里面有兩顆完整的骰子,是兩個六點。而另一個骰子,他讓它從對角裂開,落桌成為兩個立體的小三角。因此這顆骰子斷裂后,是一點和五點,二點和六點。

  “哈哈,還是我贏,還繼續(xù)嗎?”舒千里開懷地笑了起來。

  “繼續(xù)!”郝改命氣到面色鐵青、雙眼猩紅,雖然對于江湖的了解和對路塵閣主的部署推論他自認(rèn)不如舒千里,但是在賭桌上還沒有誰能這么讓他輸?shù)靡粩⊥康亍?p>  郝改命奮力搖起了篩盅,雙目也緊緊地盯著舒千里。很顯然,若郝改命偷不出舒千里篩盅的骰子,他就必輸無疑。

  “眼看通天段家滅門,得到段家主,用他的卜算來印證飛天老人每一次的謀劃?!焙赂拿喚氄f完,只是,這樣的簡單概括,卻沒有給他爭取到更多的時間。

  他手里的篩盅不得不停止了搖晃,因為他發(fā)現(xiàn)舒千里并不再舉起篩盅,只是搖了兩下,連桌面都未離開。

  氣急敗壞的郝改命奮力拍了桌子一下,他用出的暗勁足以讓舒千里篩盅里的所有篩子碎成為一堆白灰。

  舒千里自然知道郝改命此舉的目的,但是他沒有動,還是微笑著。

  “開吧?!焙赂拿粣傉f,因為在他看來,此局不過就是兩敗俱傷的結(jié)局。

  舒千里爽快打開篩盅,里面果真是一堆粉末。

  “我是一點,請?!笔媲Ю镎f完,還客氣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好!”郝改命自信滿滿。

  在郝改命篩盅抬起的剎那,舒千里內(nèi)力于指尖,輕輕一彈。然后,郝改命篩盅里所有的骰子瞬間炸裂,并伴隨著他正抬起的開口,灰飛煙滅,散入空中。

  “郝老版,你可是一點也沒有呢?!笔媲Ю镩_心地道,像一個贏了玩具的孩子。

  郝改命卻愣在了賭桌上,看著篩盅打開的地方——空蕩蕩的地方,失了神。

  此時,卻聽舒千里聲音悠悠傳來。

  “你剛說的還漏了一步,其實護(hù)帝家族一直守護(hù)的秘密里也有著能讓王朝滅亡的秘密,所以帝王也忌憚,交派給他們誅殺前朝余孽這樣的小事,并讓他們世世代代去完成。當(dāng)然,護(hù)帝家族也怕兔死狗烹,所以偶爾放水,就能一直外放辦這小事,實則也在守護(hù)著帝王吧。得到護(hù)帝家族的秘密,知道哪些秘密足以覆滅王朝后,便誘導(dǎo)飛天老人滅了護(hù)帝家族,只留下一個還未知家族秘密的拓跋佟,而他甚至都是不知道自己是護(hù)帝家族的人。有前朝的遺孤、有覆朝的秘密,理由就齊了。在加上你們騙來的虎符和路塵閣的江湖勢力,兵力就齊了。所以,現(xiàn)在只差民心了?!笔媲Ю镄那榇蠛茫跣跽f了很多。

  “這是博弈了一盤大棋。”郝改命聽完舒千里的話,才猛然回醒,他們不是在博弈人心,而是在博弈江湖的格局。

  “郝改命,按照你說的,賭技如果只是博弈人心,那么你的賭技看來是要提高了啊?!笔媲Ю飺u了搖頭,靠在椅背,再次翹起了他的雙腿。

  “這世間,論算對人心能勝過你的人,怕是沒出現(xiàn)呢?!焙赂拿擦似沧?,對舒千里他是不得不服的。

  “可是,我總覺得你這是恭維我的話,因為目前來看,很多人,我都算錯了。”舒千里嘆了一口氣。

  “不是你錯了,是你用了情,情亂了你的心?!?p>  “所以你在說我對閣主大人沒有情吧?!?p>  “少閣主,你比誰都清楚啊,這個世上怕是沒人誰能比你更了解閣主大人了?!?p>  “哈哈!”舒千里大笑兩聲,“這天下再大的棋盤,在我舒千里看來,卻還沒有我們這一天賭的大呢?!?p>  “你可真看得起我這擇命場。”

  “當(dāng)然看得起,不然我會來嗎?”舒千里拿起身旁被他冷落了多是的酒壺,將里面剩得很少的酒用力向嘴里搖晃了幾下。

  “如果你是我,現(xiàn)在一無所有了,再賭下去,還有活路嗎?”郝改命卻是看著自己剛剛盯了半天的篩盅落桌出,惶惶出神,癡癡發(fā)問。

  “那你還有辦法贏嗎?”舒千里反問。

  “沒有了?!焙赂拿椭^看著空空篩盅,遺憾又絕望地瑤瑤頭,艱難又不甘心地承認(rèn)。

  舒千里放下腿,站了起來,又不緊不慢地走到了郝改命身邊,拿起他的篩盅,掂量了兩下。

  “我卻還有?!?p>  說罷,舒千里使出內(nèi)力聚集在篩盅的筒口,只見對面他原先篩盅下的粉末,正在以肉眼難見的速度聚攏,再成形。成為了三個完整的篩子。

  舒千里搖了兩下,落盅,三個六點。

  郝改命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

  “心服口服。”

  “我不需要你服我,以后別再要我酒錢就行了,大老板,哈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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