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色座的夜空,已許久不曾如此明亮。在古老的記錄中,煙花僅僅出現(xiàn)過一次,那是初代座父的時代,它被視為想象力的巔峰造物,也是人與世界交融的象征。但那場煙花之后,這項技藝便被禁絕。因為它太過危險,太過神圣,不容凡人輕易褻瀆,更因為初代座父在那場煙花后看到了關(guān)于世界本質(zhì)的秘密。從此,煙花消失,頂層想象力的公開具現(xiàn)化成為禁忌,被歷史的塵埃掩埋,世人只能從古籍的零星片段里窺探其遺跡。
如今,迪彥野卻要在這紅元節(jié),重燃這被禁絕的煙花。
石榴花廳的燈火映照著一張張沉穩(wěn)而充滿權(quán)謀的臉龐。迪彥野站在中央,目光沉靜,可內(nèi)心早已波濤翻涌。喬德的質(zhì)問仍在他腦海回蕩:“你可以成為家族的傳說,但你能否成為座上的未來?”眾人都在等待他退縮、屈服,承認無法掌控自身力量,否定七年來的所有努力。
但迪彥野怎會遂他們的愿。他低垂的手掌緩緩收緊,深吸一口氣后,邁步走向廳外。眾人驚愕不已,托德莫皺著眉頭問道:“迪彥野,你要做什么?”迪彥野沒有回應,徑直走到庭院中央,來到紅元節(jié)的主池前。這是一片被六大家族守護的水潭,傳說初代座父曾在此第一次以紙為媒,以水為引,讓想象躍入現(xiàn)實?,F(xiàn)在,迪彥野要用這潭水,向所有人證明自己的力量,以最震撼的方式回應所有質(zhì)疑。
迪彥野緩緩蹲下,掌心輕輕觸摸池畔光滑的石面,手指不禁顫抖了一瞬。這是七年來壓抑、恐懼與焦慮交織而成的慣性。七年前的夜晚,他離開玫彤(熙兒),七年間一直孤身一人,試圖馴服自己狂瀾般的想象力。這七年里,他無數(shù)次設(shè)想,如果當年沒離開,玫彤是否還會在他身邊。如今,七年已過,一切都物是人非。
迪彥野緩緩取出一張紙,紙面在夜風中微微顫抖。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后抬手作畫。紙上,火焰蔓延、流光交錯、海浪翻騰……他的想象力化作線條,勾勒出一個夢境中的世界。此刻,他不再試圖控制想象力,而是讓其完全釋放,如同掙脫枷鎖的野獸,奔向?qū)儆谒奶斓?。紙上烈焰升騰、月光映水、鯨影浮現(xiàn)、鳳凰展翅……
畫畢,迪彥野緩緩站起身,將畫紙放入池水之中。眾人屏息以待,都清楚想象的力量一旦觸水,便會成為現(xiàn)實。水面微微一顫,池中的月影仿佛碎裂,一絲絲微光自波瀾間緩緩升起,如同星辰破碎的余輝。緊接著,夜空驟然被光芒點燃。
一束璀璨的光沖破夜幕,隨后,無數(shù)道煙花在天空炸裂。這些煙花絕非尋常之物,而是迪彥野想象力具象化的產(chǎn)物,承載著他的記憶、情感、過去與未來,在夜空中交織成震撼人心的畫卷。
最先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條龐大的鯨影。它身形如流光塑造,帶著古老而神秘的氣息,在夜空緩緩浮現(xiàn)。鯨魚緩緩游弋,身后拖曳著點點星光,仿佛將整個夜空拖入無垠的海洋。有人驚呼:“這……這就是當年的鯨魚?”與當年不同的是,這次它沒有失控,而是帶著迪彥野的溫柔與悔意在夜空中靜靜游動。
緊接著,火焰驟然升騰,一只鳳凰從煙火中展翅而出。鳳凰的羽翼被金紅色火焰包裹,身形高貴耀眼,在星空下盤旋。它雙翼張開時,帶起無數(shù)燃燒的羽片,仿佛要將整個夜空點燃。這不僅是煙花,更是一場真正的涅槃,象征著迪彥野七年來的成長,以及他在權(quán)力爭斗中的覺醒。
隨著鯨魚消失、鳳凰盤旋,夜空中的煙花開始交織成一片片光幕。其中有竹水集市曾經(jīng)的繁華,有星空下流淌的淚痕,還有迪彥野曾在夢中看到的遙遠未來。這一刻,他的想象力不再是無法掌控的洪流,而是一支筆,在空中描繪著屬于他的故事。
佛色座的人們沸騰了!
竹水集市的廣場上,酒館老板端著酒壺,目瞪口呆地望著天空:“天啊……這不是真的吧?”
身旁的老學者身體微微顫抖,聲音沙?。骸斑@……這是初代座父留下的傳說……”
一位老者顫巍巍地跪下,喃喃道:“煙花……煙花回來了?!?p> 孩子們尖叫著、歡呼著、奔跑著,興奮地指著夜空中的奇景:“娘親!你看,那是什么?一條好大好大的魚!”
“是鳳凰!它的翅膀在燃燒!”
“好美……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
人們的反應各不相同,有人狂喜,有人驚恐,甚至有人激動得跪地哭泣,不禁疑惑:“這……是初代座父回來了,還是神明顯現(xiàn)?”在遙遠的傳說中,煙花象征著最純粹的想象力,如今它在現(xiàn)實中降臨,徹底撼動了所有人的世界觀。
石榴花廳的長老們神情劇變。
托萬托低聲道:“這……已經(jīng)不只是想象力的展現(xiàn)了,這是一種世界規(guī)則的打破……”
盛長白猛地起身:“這不該存在……不該存在!”
喬德的臉色最為難看,拳頭緩緩握緊,眼中閃過一絲壓抑不住的怒火:“他做了不該做的事。他打開了一扇,不該打開的大門?!?p> 然而,他們卻無法阻止這一切。
迪彥野終于放下了所有的壓抑,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靜。他緩緩回頭,望向石榴花廳,所有的長老、家族代表都震撼地注視著他,就連喬德此刻也沉默了。
這一刻,迪彥野感覺自己贏了。
“我應該是贏了吧?!?p> 他轉(zhuǎn)頭看向玫彤(熙兒),火光映照著她的臉龐,她的眼神里充滿震撼與復雜,迪彥野卻看不懂其中的情感。七年后,他們走到這一步,可這煙花,真的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嗎?
就在眾人沉浸在這場煙花盛宴時,異變發(fā)生了。夜空中的煙花光幕開始扭曲,鯨魚的身形若隱若現(xiàn),微微晃動,鳳凰的羽翼似乎被無形的力量拉扯,光芒劇烈閃爍,空氣中彌漫著不穩(wěn)定的氣息波動。迪彥野再看向玫彤,心中猛然一緊,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
緊接著,所有的煙花驟然崩裂,黑色的裂痕在夜空蔓延,一股無法言喻的狂暴力量從想象的畫面中涌出,仿佛現(xiàn)實正被某種更高層次的存在侵蝕。
人群驚恐地后退,喬德猛然起身,低吼:“他失控了!”
迪彥野身體一僵,眼中閃過震驚,這并非他造成的。有什么東西趁著他釋放想象力的瞬間,介入了現(xiàn)實。
夜空中,一道幽藍色的光印隱隱浮現(xiàn),像是一只冷漠的眼睛,在遠處的黑暗中悄然睜開。玫彤沖出來跑向迪彥野,拉住他的手。
迪彥野心中一沉,他們好像都猜到了,尤索瑟,那個實驗室古籍中的傳說……已經(jīng)盯上了他。
轟——!
鯨魚的光影撕裂夜空,金色的潮汐在空氣中瘋狂翻涌,吞噬著一座又一座屋宇?;鹧骧P凰的翎羽脫離軌跡,如天火墜落,點燃了佛色座的大街小巷。
紅元節(jié)的歡慶徹底化為一場末日浩劫。
“快跑!它們失控了!”
“救命啊——”
哭喊聲、瓦礫崩塌聲、火焰噼啪作響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匯聚成一首令人絕望的挽歌。
而此刻,在災難最中心,一道身影猛然從石榴花廳的高臺上一躍而下,白色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
——是座父,卡利埃斯。
佛色座的最高統(tǒng)治者,也是迪彥野的父親。
他的出現(xiàn),讓整個座上陷入恐懼的人們,瞬間生出了一絲希望。
“座父來了!”
卡利埃斯身姿挺拔,雙手緩緩抬起,指尖劃破虛空,一道藍色的符文在掌心浮現(xiàn)。
——座父屏障。
自初代座父以來,每一任繼承者都肩負著守護佛色座的責任,而屏障,便是他們最后的防線。
但這一次,屏障必須面對的,不是普通的災難,而是想象的失控。
卡利埃斯猛然一揮手,一道半透明的藍色光幕陡然升起,如同一座巍峨的城墻,阻擋了鯨魚的沖擊。
轟??!
光幕震顫,一圈圈漣漪擴散開來,佛色座的街道在屏障的保護下,總算穩(wěn)住了崩塌的趨勢。
喬德望著這一幕,神情復雜地說道:“卡叔……竟然親自出手了。”
嵐堂家族的醫(yī)師長老緩緩道:“如果連座父都必須動用屏障,那……迪彥野的失控,已經(jīng)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高臺上,迪彥野愣住了。
他望著父親那挺立的身影,望著他以一己之力擋住自己制造出的災難,他想去做些什么,但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我做了什么?”
“我只是想證明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他看著火焰吞噬街道,看著鯨魚的巨影砸碎了竹水集市,看著百姓在哭喊、逃竄,甚至……他看到了一個小男孩站在倒塌的屋檐下,滿臉淚水地望著他。
“哥哥……求你救救我們……”
他向男孩伸出手去,突然一道黑光掠過,房屋被瞬間點燃,屋檐陡然坍塌。
迪彥野的身體猛然一震,雙腿幾乎跪倒在地。
“……不,不是這樣的……”
他的指尖微微顫抖,胸口劇烈起伏,他努力壓抑自己的呼吸,卻感覺整個世界正在崩塌。
他只是想創(chuàng)造奇跡。
他只是想讓熙兒看到,自己變強了。
但他帶來的,不是奇跡,而是噩夢。
然而,災難并沒有結(jié)束。
鯨魚被撕碎般的吟唱還在回蕩,鳳凰被拆解般的火焰還在扭曲,而那道隱藏在夜空深處的幽藍色眼睛,仍在冷漠地注視著一切。
卡利埃斯的臉色微微一沉。
他能感覺到,這次的災難……似乎并不是迪彥野的失控,而是某種更深層次的干涉。
“彥野……”他低聲呢喃了一句,目光深沉。
但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間——
夜空之上的裂縫,猛然爆發(fā)!
鯨魚的身體驟然膨脹,尾鰭猛地一擺,帶起一陣狂暴的能量風暴,直接沖向屏障的核心!
轟——!!
屏障震顫,卡利埃斯猛地吐出一口鮮血,身體如斷線的風箏一般倒飛出去!
“座父!”
整個石榴花廳陷入混亂,幸莎、雅芙瞬間沖向前去,而喬德的臉色也在剎那間變得無比嚴肅。
迪彥野起身的瞬間,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沖向父親:“父親!!”
卡利埃斯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鮮血,手掌仍舊死死按著地面,試圖重新?lián)纹鹌琳稀?p> 他的眼神,依舊堅定。
但他的身體,已經(jīng)到了極限。
迪彥野跪倒在卡利埃斯身邊,雙手顫抖地扶住他。
“對不起……對不起……”
“我只是想……讓大家認可我……只是想讓你們看到……”
“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而在他最痛苦的時刻,那只隱藏在黑暗中的幽藍色眼睛,終于有了動作。
“迪彥野?!?p> 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的想象力,根本不屬于佛色座?!?p> “你不該在這里掙扎,你應該到……真正屬于你的地方。”
“來吧,放棄成為座父,放棄這個小島,來我們這里。”
迪彥野渾身一顫,猛地抬起頭。
他終于明白了,果然是尤索瑟。
這場災難……從一開始就不是他的失控,而是尤索瑟的干涉。
他們一直在等待這一刻。
等待他被世界拋棄,等待他對自己的能力徹底失去信心,然后……他們便會伸出手,將他帶入真正屬于他們的世界。
夜幕之下,火光沖天。
鯨魚仍在低吟,鳳凰仍在掙扎,六大家族仍在恐慌,而卡利埃斯,倒在血泊之中,仍舊試圖維持破碎的屏障。托萬托扶著卡利埃斯,讓雅芙和墨儀幫他療傷,喬德好像口中在喃喃說著些什么。
迪彥野跪在父親邊上,雙手握拳,右眼的橙光忽明忽暗,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血液緩緩滴落在地面,與父親的血融在一起。
“你無法掌控自己的能力。”
“你帶來的,只會是毀滅?!?p> “跟我們走吧?!?p> “你,終究會屬于我們。”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然后,他緩緩睜開雙眼,橙色光終于堅定了下來。
“不?!?p> “我的力量,屬于我自己?!?p> “你們……休想控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