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開春化凍時，李家院角的老梨樹剛抽出嫩芽，李老爹便蹲在門檻上抽旱煙。煙鍋子磕在青石板上“當(dāng)當(dāng)“響：“該起新屋了，秀花她娘，趕在雨季前得把西廂房蓋起來?！?p>　　秀花正往雞窩里撒谷子，聞言眼睛亮起來。她家三間土坯房住了兩代人，墻皮剝落得能看見里頭摻的麥秸。哥哥扛著鋤頭從地里回來，聽到這話也咧嘴笑：“我明兒就去找石頭叔定椽子?！?p>　　第二日天蒙蒙亮，村里二十來個壯勞力就聚在李家院外。王叔拎著夯土的木杵打趣：“老李頭，把你藏了三年的高粱酒拿出來，保準(zhǔn)給你把地基夯得瓷實！“春桃挎著竹籃跟在王嬸身后，籃里裝著十來個貼餅子，說是給大伙兒墊肚子。

　　男人們赤著膀子挖地基時，春桃挽著袖子幫忙篩石灰。細(xì)密的粉塵沾在她鬢角，倒像是撲了層銀粉。秀花遞水過去，瞧見她哥扛著青石條往這邊走，汗珠子順著脖頸滾進(jìn)衣領(lǐng)，在日頭下泛著光。

　　“春桃姐，給我哥也捎碗水吧?！靶慊ü室獍烟胀肴^去。春桃耳尖泛紅，卻還是接了碗。秀花躲在晾衣繩后頭，看見她哥喝得急，水順著下巴淌，春桃慌忙掏出帕子，那帕角上還繡著并蒂蓮。

　　進(jìn)山伐木那日，晨霧還未散盡。秀花哥哥領(lǐng)著七八個后生往北坡去，春桃挎著藥簍追上來：“爹讓我送些金瘡藥，林子里荊棘多?！袄嫌軜湟獌扇撕媳?，鋸末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滿春桃的麻花辮。她踮腳替秀花哥哥拍打肩頭木屑時，樹影里漏下的光斑在他們衣褶間跳躍。

　　最熱鬧當(dāng)屬上梁那日。大梁裹著紅布，木匠師傅唱著吉詞：“東方一朵祥云起，西方一朵紫云開...“秀花哥哥和春桃各執(zhí)梁頭紅綢一端，底下起哄聲險些蓋過鞭炮。王嬸捅捅李嬸胳膊：“瞧見沒？倆孩子拉綢子的手都快挨著了?！?p>　　夜里慶功宴擺了三桌，春桃被嫂子們推去和秀花哥哥敬酒。她繡鞋尖碰著他沾泥的草鞋，米酒未沾臉先燒起來。秀花蹲在灶臺后頭扒拉火灰，聽見她哥低聲說：“后個兒去鎮(zhèn)上買瓦片，你要捎繡線不？“

　　新房落成那晚，秀花窩在新打的榆木柜子里，聽見爹娘在隔壁說話。李老爹煙袋鍋子忽明忽暗：“春桃那丫頭手腳勤快，她爹昨兒跟我遞話...“娘壓著笑音：“早看出來了，上回借他家驢磨面，春桃往驢背上墊的褥子還是新絮的?！?p>　　月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jìn)來，秀花摸著墻上未干的黃泥想，等來年紫藤爬滿西墻，約莫就能喝上嫂子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