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逛完了大三巴牌坊,體驗了一次萄餐后,便離開了澳門。
我們回到珠海取車時,已經(jīng)晚上九點半了。
晚上回深的車并不多,路面很通暢,上了車后,大家便開始瞇起眼來,姍姍上車后靠著我的肩膀睡著了。
一上車后,我的眼皮又開始跳動起來,那已經(jīng)是第五次了,而且跳動的頻率很快,我總感覺那一天都沒有發(fā)生的意外會在回深途中發(fā)生,夜路開車讓我很沒安全感。
我督促了加良幾聲,他很識大體,讓我放寬了不少心。
因為害怕弄醒熟睡的姍姍,開始我的坐姿像一座冰雕,后來,加良放了一首很抒情的情歌,然后我伴著旋律在眼皮子不斷打架的過程中睡著了。
在車上,我又做了個噩夢。
夢里的情形是這樣的,一大清早,我因為睡過頭,便十萬火急地趕去上班。
在寶安大道機場段的一個十字路口上,我隨著人群在斑馬線上焦急地等紅燈。
這時,不知道從哪里飛來一只烏鴉,它在我們頭上盤旋了兩圈后,停在紅綠燈的鐵桿子上。
那個十字路口的紅燈是號稱全深圳等待時間最長的路口之一,大家紛紛觀看起來烏鴉來,有些甚至發(fā)出怪聲,想趕走烏鴉。
烏鴉受驚鳴叫了一聲,便拍拍翅膀飛走了。
聽到烏鴉鳴叫,其實我內(nèi)心是有些發(fā)怵的,因為我外婆曾經(jīng)跟我說過,烏鴉的每一聲鳴叫,就表示地上有一個人死亡。
我在夢里有一種預(yù)感,那一天早上可能在那個路口要發(fā)生車禍,有人要被撞死。
慢慢地斑馬線兩端的人群越聚越多,大家你瞪我我瞅你,用眼神交流著自己追逐時間趕著上班的急切心態(tài)。
對面人行道的時間計時器一秒一秒地在倒數(shù),但讓人覺得異常的緩慢。最后,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大媽按捺不住性子了,她趁馬路無車經(jīng)過的間隙,身先士卒地向?qū)γ骜R路沖了過去。有了領(lǐng)頭羊后,又陸陸續(xù)續(xù),前前后后,又有好些人向馬路對面發(fā)出百米沖刺。
在馬路對面的指示燈鐵稈上掛得有長牌子,上面寫著醒目的紅色字眼:紅燈很短暫,人生很漫長,但如今它絲毫不起警示作用。看到眼前混亂的沖刺場面,我佩服那些人為了追逐金錢而產(chǎn)生的勇氣。
在闖王大軍中,十秒不到的功夫,腿腳麻利的人早已經(jīng)跑到馬路中間綠化帶上了。那領(lǐng)頭羊大媽,更是首當其沖,她左顧右盼,眼瞅?qū)γ娣捶较蜍嚨肋€沒車經(jīng)過,她已經(jīng)向馬路對岸發(fā)起了最后一沖。
大軍中只有一個格格不入的人掉隊了,她是一個拄著拐杖,步履蹣跚,腰彎像鞠躬一樣的老奶奶。
那老奶奶因腿腳不好使,慢得像一只爬行的蝸牛一樣。走了這么久,她才走到第一條馬路正中央位置。闖紅燈那可是一份和死神打交道的活兒,看著都能急死個人。
就在此時,有輛寶馬跑車從不遠的拐彎處突然出現(xiàn),它的車速度很快,快得我都能讓我感覺它車鳴聲產(chǎn)生了多譜勒效應(yīng),一個眨眼的功夫,車已經(jīng)來到離老奶奶百米的位置。
情況有些危機,我將頭上的耳機取下來掛到脖子上,雙手合成喇叭狀,拼了命地朝著馬路上的老奶奶叫喊道:“奶奶,危險!有車來了!快點跑!”
隨后人群里也傳出了幾聲像我一樣地叫喊聲,所有人都在為奶奶捏把冷汗。
但老奶奶呢?她對于大家的善意提醒是充耳不聞,還在慢吞吞地馬路中央蠕動著,頗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勢,人群中有戲言說這老奶奶可能起早碰瓷來的。
生死一線間,但在這人命關(guān)天的緊要時刻,除了幾聲嘶吼聲外,沒有人采取一點行動。大家面面相覷,無動無衷,都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tài),讓人看了不免覺得有些世態(tài)炎涼,人性冷漠。
我不是想當英雄和救世主,我的背景看起來很像我奶奶,雖然我也知道不太可能,但我有一種直覺那個老奶奶就是我奶奶,于是我拔腿就向馬路中央沖了過去。
我不敢有半分大意,牟足了勁,一口氣跑到奶奶身邊,將奶奶往肩膀上一扛,就以平身最快的物理速度往馬路中間的綠化帶方向狂奔而去。
我扛著老奶奶沒跑出幾步,那跑車就從我和奶奶身后飛馳而過,老奶奶掉落的拐杖被車子壓力成兩斷,好險,就差那么一點,我們兩人就成為了車下亡魂。
在我扛著老奶奶踏入分格帶上安全柱子時,人行道上面的小人圖像終于由紅變綠了,人們紛紛過起了馬路。
我把奶奶放下,想看清楚她到底是不是我奶奶,但是令我不可置信,毛骨悚然的事兒發(fā)生了。
原來老奶奶不是一張人臉,而是一個蟒蛇的臉。
我們對視兩秒后,她的身體開始扭曲變形,先是頭發(fā)脫落,然后是皮膚開始退化,然后長出鱗片來。之后,她身子慢慢挺直,然后從頸部由上而下慢慢變成蛇身。
隨著奶奶身上的細胞以驚人的速度不斷裂變膨脹,它的蛇身越變越長,越變越粗,最后變成一條參天巨蟒,再也沒有奶奶的身影。
綠化帶上的空間太小了,那巨蟒直接纏繞著旁邊一裝有攝像頭的鐵桿子而上,目測那蛇身長至于有一百多米,粗至于要一人成年人雙手都抱不攏,單單它身上的一個鱗片就有洗臉盆那么大,看起來特別恐怖。
巨蟒在馬路的鐵桿上垂釣著頭,吐著舌頭,打量斑馬線上過往的行人,似乎在搜尋它的獵物。
人群看到這一幕頓時都驚呆了,然后一陣慌亂,人們紛紛四下逃散,馬路上的交通也變癱瘓,很多人紛紛棄車而逃,尖叫聲,哭泣聲,求救聲不絕于耳,那個十字路口亂成了一鍋粥。
沒有人比我更加想逃命,因為我離這只龐然大物最近,但我親眼目睹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早已經(jīng)被嚇得兩腳發(fā)軟,使不上任何氣力,而且我不認為我能跑得過這頭遠古巨獸。
我很不幸,那巨蟒偏偏將把目視的焦點對準了我,我從來都沒這么幸運過。
之后,巨蟒籮筐大的頭一邊吐著信子,一邊慢慢地,慢慢地向在我靠近,最后在我眼前一米遠的位置停了下來。我在它面前顯得太渺小了,它完全不要把我纏繞窒息,只要一張口便能將我生吞,我很想假裝暈過去,但是我不想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們?nèi)松邇裳巯嘟?,四目相望,我多希望它調(diào)頭就走,但是它沒有。蟒蛇在吐了一翻信子后,猛然張開血口大嘴,看架勢是要將我活活生吞。
它的嘴巴一張就是一個一百八度的大劈叉,它那兩顆牙齒比我大腿還粗,嘴巴里肌肉禁臠,咽喉更像一個黑洞,朝著我籠罩而來,死亡的恐懼感蔓延全身。
就在此時,我手機那首《菊次郎的夏天》的鈴聲又響起了,然后它把所有人都吵醒了。
那個電話是我三叔打來的,原來我奶奶在那年國慶那天晚上過世了,三叔想叫我趁國慶假回去看奶奶最后一眼,送她最后一程。我后來想可能那天我右眼皮一直跳和做的那些惡夢可能都是因為我奶奶,它們是我奶奶去世的一個征兆,我相信有血脈相連的親人間會有心靈上的某種感應(yīng)。
接到三叔的電話讓我很意外,因為我已經(jīng)有近二十多年沒見過他了,我也已經(jīng)是記不得我奶奶的樣貌了,我只記得她的腰能彎到垂地,行走完全靠拐杖,還有就是小時候她很疼我。
我并沒有回去奔喪的打算,生老病死原本就是人生的常態(tài),并不是所有死亡都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對于我奶奶來說,靈魂脫離身體是一種解脫,她終于不必再受那腰的折磨,終于不用再活自己喪子的自責愧疚中。我相信三叔會在奶奶入殮時在其頭上的裹布上插入一朵白茶花,我奶奶會沿著花香找回家的路,看望她的子孫們,我并沒有什么可擔心的。
我和三叔的對話很簡短,大家只是相互寒暄了幾句,然后我跟說他推托說工作忙國慶抽不了身,不回去奔喪。三叔也表示理解,他叫我出門在外要保重身體,然后我們便把電話掛了。
在我電話結(jié)束后,我的朋友們對我展開了一場轟轟烈烈批斗大會,這是我始料未及,他們在數(shù)落我的‘罪行’。他們說身為孫子,聽到奶奶過世的消息,沒有任何悲傷的神情,實為不仁;身為晚輩,叔叔叫回家,卻執(zhí)意不回,實為不義;身為子孫,奶奶過世,有時間卻不回家奔喪,實為不孝,我瞬間被扣上了一個不仁不義不孝的大帽子。
這個社會仿佛總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督促你在什么年紀就應(yīng)該做什么樣的事兒,什么場合應(yīng)該有什么的交際準則。
到該結(jié)婚的年紀就應(yīng)該結(jié)婚;到生孩子的年紀就應(yīng)該生孩子;到該死的年紀就應(yīng)該義無反顧地去死;好友親戚有喜就該帶上份子錢前去道喜;親人生病了就應(yīng)該帶上水果和花籃去醫(yī)院看望;親人過世了應(yīng)該帶著悲痛的心情回去披麻戴孝吊唁。
如果你不這樣做,他們便會以異樣的眼光看待你,把你捆綁在道德的柱子上,用道德的鞭子抽打你,直到把你這種異類怪物把變成他們同類人,他們會才善罷甘休。
由基對我批評的言詞最為激烈,他用直接呼我為非洲草原上的黑曼巴的方式宣泄對我的不屑,就連一向認為我德智體美健全的姍姍都開始懷疑我的人品,這讓我覺很傷心。
為了堵住悠悠眾口,為了自己顯得不那么異類,我跟由基他們四人說:“我不回去送奶奶最后一程并不是因為我不孝順,而是因為我和奶奶感情不好,她小時候曾虐待過我?!?p> 人們的明言交際很多時候都是言不由衷的,我覺得。
加良不相信我話,他反駁我說:“向往,你肯定在說謊,哪里有奶奶會虐待孫子的?!?p> 于是,我把自己腰間上被鐵鉗燒過的傷疤給他們看,他們看我的眼光才變得柔和很多,最后,她們勉強相信了我。
我們的車經(jīng)過廣州時,加良還不死心地在問我車是北上湖南,還是南下深圳,我覺得他是想趁機去鳳凰古城玩,我說南下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