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陶潔肯定不去吃肯德基,也不去飯館吃飯。
她拉著高崎,找了個火燒鋪子,買了三個火燒,那種沒有餡的火燒。
“這個,這個就是午飯?”
高崎哭笑不得。
“湊合著吃點。”陶潔說,“晚上回去,咱們再好好吃,我給你做好吃的?!?p> 高崎張了張嘴,什么話都沒說出來。
他們就坐在河邊小道旁邊,為行人休息安裝的椅子上,吃火燒。
來的時候,陶潔帶了個水壺,軍用的那種。
上一世的時候,高崎從來沒有見過,陶潔有這么個水壺。
他們早上出來的時候,他看見了就問過她:“水壺哪里來的?”
陶潔告訴他說:“薛雪對象的。他和薛雪在城里買了房子,準備結婚,從宿舍里搬家去城里,我過去幫忙,看見他床底下有這么個東西,不要了,我就拿來了?!?p> 高崎有心說陶潔兩句,讓她不要撿別人的東西,以免讓人家笑話。
可依舊是沒有說出口來。
再次見到活蹦亂跳的妻子,他的心里全是柔情,根本舍不得說她。
薛雪對象也是工人,父母在城里學校門口,租了個門店賣百貨。
到這個時代,賣百貨的都比當工人的富裕許多了,可以為兒子買樓房。盡管買不起太大太好的,但一般的,傾全家之力,可以做到了。
陶潔當年買那個山上的樓房,就是因為那里比山下便宜好多,而且,可以和好朋友薛雪做鄰居。
高崎沒有搞明白,他們去城里玩,陶潔為什么要背這么個破舊的水壺。
現(xiàn)在,他明白了。
這時候,他們就喝著水壺里的水吃火燒。
陶潔吃一個,另外兩個給高崎吃。
火燒不大,一個陶潔恐怕吃不飽。可陶潔堅持說飽了,逼著高崎把另外兩個吃了。
“你身量大,本來就吃的多。咱們先墊吧墊吧,回去了再好好做飯吃?!碧諠嵳f。
陶潔說回去吃,就是回小鎮(zhèn)里,那個高崎買的房子。
高崎的家就在城里,可陶潔不肯去,她還沒有見過高崎的父母。
她本來就是想著,先把她父母這邊的思想工作做通了,再跟著高崎回家見他的父母。
要不然,見了高崎的父母,人家問起她家這邊的情況來,怎么說???
火燒終于吃完,高崎就說,下午帶著陶潔,去看看城里的商品房。
陶潔就嘆口氣說:“我們買不起的?!?p> 高崎當然買的起,而且買得起當時最好的樓房??墒?,這話,還不到和陶潔說的時候。
“我們不買,看看還不行嗎?”他就說。
陶潔沒有拒絕。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和高崎呆這一上午,她的心情已經好多了。
看了兩個小區(qū)的房子,他們就看到了那個全城最漂亮的小區(qū),黃金國際了。
小區(qū)已經基本建設完畢,里面有寬敞的街道和漂亮的草坪,小橋流水,亭郭樓榭,跟公園一樣。
高崎已經從陶潔大大的眼睛里,看出羨慕的神色了。
“咱們去看看?!备咂檎f。
“這里啊,咱們想都不敢想的,太貴了!”陶潔感嘆著說。
“咱們不買,看看有什么不行的?”高崎堅持。
陶潔就跟著他,進了小區(qū)。
小區(qū)里,還有許多房子空著,沒有賣出去。畢竟那個時代,人們的購買力還是有限的。而唐城這種三線城市,也吸引不到太多的外來炒房團。
想進房子里面看,得找售樓處的導購。
高崎想去找,陶潔不讓。
“反正咱們就是看看,又不買,從外面看看也是一樣?!彼f。
在小區(qū)的街道上邊走邊看,趁陶潔注意力不集中,高崎就問她;“你說,在這里住,幾樓最好?”
陶潔就順口回答他說:“這里是富人區(qū)啊。樓下一層都是車庫,一樓就相當于二樓了。當然住一樓最好了,上下樓方便。將來咱們老了,或者是家里老人需要咱們照顧了,搬來和咱們一起住,腿腳不方便的時候,就不用那么辛苦爬樓了。”
那時候城里建房子,還不是小高層,一般都是建六到七層高,不用裝電梯的那種。
而大部分的在建樓房,還沒有考慮私家車這一塊,都是只配個大半在地下的儲藏室。
只有黃金國際,是按照最新的圖紙,在最下面一層,建了車庫。
高崎領著陶潔來看房子,自然是有他的目的。
他已經決定,要在這個唐城最好,最漂亮的小區(qū)里,為陶潔買一套房子了。
按過去歷史的發(fā)展,一個月以后,陶潔就會和他去領結婚證。有了結婚證,他就可以把陶潔的名字,寫在房本上。
這時候的陶潔,做夢也不會想到,高崎肚子里在打什么主意,還在感嘆著。
“五百五一個平方!咱們倆的工資加起來,不吃不喝,一分錢不花,攢一年都買不了二十個平方!”
高崎也不說話,心里卻在盤算,要是有一天,他拉著她再次到這里來,告訴她,這里有一棟房子,是屬于她的,她會怎么樣?
妻子上輩子太辛苦了,少了許多本該擁有的歡笑,也讓他少了無數(shù)次看到她臉上那對小酒窩的機會。
這一世,他必須把妻子所有的歡笑,都補償回來。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工廠道路兩邊,白楊樹上的葉子,有些已經開始發(fā)黃,不斷地掉落下來。而樹上那吵人的知了叫聲,也漸漸地稀少。
早上上班的時候,工房墻根下面的野草叢里,蛐蛐們的叫聲,卻一天比一天歡暢。
這是高崎記憶里,他和陶潔度過的,最美好的一個夏天。
但秋天還是到來了。
又一個禮拜天,陶潔回家了。
家里打來電話,廠里總機給轉到了車間辦公室里。
在父母那里,陶潔說自己找了對象的事,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她說了等于是沒說。
父母除了堅決不同意,吵了她一頓以后,就再不提這個事,也不許她提。只是繼續(xù)給她說對象。
陶潔不回家,也不去見家里給她說的對象。除了上班,她就是和高崎在一起。
和高崎在一起的時候,是她最快樂的時候。
高崎有了那個小屋,就讓他們有了二人獨處的世界。
這一世他們之間的感情,比上一世發(fā)展的要快好多。
她不回家,家里只好把電話打過來。
母親在電話里,沒再說給她介紹對象的事,而是說,讓她回去,商量一下她自己找的,這個對象的問題。
盡管陶潔猜到了,根本就沒有什么商量,十有八九還是逼著她散了。
可她還是抱了一線希望,回去了。
但高崎知道,這一回,陶潔猜錯了。
九月末的天氣,秋老虎漸漸失去了威力。
禮拜天晚上,一場秋雨下來,早上的時候,便有了一絲寒意。
穿了襯衣騎車上班,已經有些冷了。
高崎就在襯衣外面,罩一件藍的帆布工作服。
他舍不得為自己買件衣服。
雖然已經有了二十萬在手里攥著,可是這筆錢每一分都有用處,他舍不得花。
他的工資則要交給父母,給弟弟上大學交學費和做生活費用。
2000年的時候,大城市里的生活費用,已經相對于高崎所在的唐城這種三線城市,高出了很多很多。
弟弟雖然盡量節(jié)省,一月五百塊錢也就剛剛夠吃飯的。再加上每年近三千塊錢的學費,對收入不高的父母來說,的確是一個不小的負擔。
高崎很少給自己買衣服,除了參加朋友婚禮,或者和陶潔出去玩,上下班基本就是披一件工服做外套。
廠里原先是一年發(fā)兩身工服,后來因為實行分廠制,他所在的分廠效益又不怎么好,就改了一年一身。
但高崎有原先攢下的工服,就還是拿工服當外套。到了廠里干活,再換上干活穿的,那沾了油膩,有些臟的工服。
早上八點上班,他七點一刻從那個小院里出來,在小鎮(zhèn)的寬街上,找個早點攤子吃飯。
花一塊多錢,包子、油條或者是火燒,外加一碗稀粥或者是豆腐腦。
小鎮(zhèn)上住著的,大多是附近工廠里的工人,好多都是到這寬街上買早點吃了上班。
于是,寬街上便有不少的早點攤子。
幾個小桌、一些小凳子,外加一個液化氣罐,或者是燒煤的爐子,再加一個加工食品的案板,就是一個早點攤。
密集的早點攤子,加上熙來攘往,等著吃了早點去上班的工人們,早上的寬街,竟然顯得有些擁擠和閉塞。
自行車響著鈴,摩托車按著喇叭,在吃飯的人堆里穿梭過去。無論是坐著吃飯的人,還是騎在車上穿梭的人,都一臉從容,習以為常了。
早上過了,早點攤收工,寬街靜寂下來,又變得寬了。水泥地上,留下一灘灘污水,一堆堆垃圾,一片狼藉。
這場秋雨過后,天氣就冷下來。
早上的時候,連叫的歡暢,響聲一片的蟋蟀們,也失去了活力。只能夠聽到在某些角落里,還殘存著的幾只,偶爾發(fā)幾聲有氣無力的“嘟嘟,嘟嘟嘟”。
七點五十,高崎已經到了維修組的鉗工工房。
他沒有像往日一樣,到班上先換工作服準備干活,而是直接坐在連椅上了。
昨天是禮拜天,陶潔回家了。
陶潔回來,就要和他一起再回去,帶著他去見她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