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五號,我坐上了從昆明飛往深圳的飛機。
飛機剛剛起飛時,微微上下跳躍了兩次,讓我有了一種坐過山車時的失重感,和腎上腺激素分泌時的刺激感。
隨后,飛機斜飛而上,沖上了云端,而后沖進了厚厚的云層之中。
起初坐飛機到昆明時,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飛機平緩的飛行著,像是在平坦道路上勻速行駛的轎車,若沒有云朵當做參照物,就仿佛靜止了一般。
飛機下方漂浮著一片片輕紗似的云層,我從靠窗的位置俯瞰而下,看到下方的各類建筑物、明晃晃的田地以及青色的山巒就像是縮略的立體地圖,呈現(xiàn)在眼前。
這次離開昆明,是一個陰雨綿綿的早晨,隨著飛機高度的上升,我眼下的建筑物、田地、樹木漸漸地模糊起來,最后完全的被厚重的云層遮掩了。
第一次來昆明時,心情也就如當日的天氣一般明朗,而如今離開這里時,心情卻也像這天氣一般陰郁。
在昆明的兩個月的時間里,我有了很多的獨處和思考的時間。
在此期間,一顆種子在我心里悄悄的埋下,雖未發(fā)芽,卻也在努力的沖破殼的束縛,迫切的想要鉆出泥土,去看一看地上的世界,去切身的感受陽光的溫暖、雨露的甘甜和清風的溫柔。
我拖著行李箱從二號航站樓走出,跟著標示牌的指示坐上了去往白石洲站的地鐵。
因為是周末,地鐵里站滿了人,我抓著扶手,望著窗外彌漫著薄霧的黛色的群山怔怔出神。
此刻,所有的記憶就像倒灌的海水瘋狂的涌入我的腦海。
來深圳的一年多的時間里,我遇到了很多人,經歷了許多事,這些人和事,此時就像播放的幻燈片一樣,一一在我眼前閃過。
我已決心離開深圳,或許每個人在即將離開一個生活了很久的地方,總會不由得回想起在這里曾經發(fā)生過的點點滴滴吧。
我心里突然百感交集,思緒紛紜,就像是喝了一杯摻雜了各種味道的酒,友情的酒,愛情的酒,生活的酒,全都一股腦的摻雜在了一起,而后被我一飲而盡。
到了白石洲站,沭陽與郭鑫過來接我,雖然才兩月未見,我卻很想念這兩個室友。
剛一見面他們就一直說個不停,問我在昆明怎么樣,工作順不順利,有沒有去哪里玩。
我們三人住在白石洲一條日夜喧囂不止的鬧市中,房子是兩室一廳一廚一衛(wèi)的,另外帶一個大的陽臺,房間很破舊,裝修很簡單,因為價格便宜而且?guī)в幸粋€大陽臺,所以才選擇租住在這里。
我跟沭陽在鬧市中的一家大的超市買了蔬菜肉類,準備做一頓豐盛的晚餐,并買了許多啤酒,打算一醉方休。
在吃飯的間隙,我跟他們說我要離開深圳了,他們聽了我的話,神情有些落寞,問我為什么要離開深圳,并說大家現(xiàn)在在一起多好啊。
我跟他們說了原因,說我想換個環(huán)境重新開始生活,深圳這個地方我已經待不下去了,我在這里除了認識了你們這一批好朋友,別無所獲。
而且,我從沒有在這里找到過歸屬感,我想換個環(huán)境好好的調整一下,那樣對我來說或許會更好一些。
我們都沒有再說什么,只是一味地悶頭喝酒,我知道他們不想我離開深圳,但是又沒有辦法說服我留下來。
那天我們喝了很多酒,餐桌上擺滿了酒瓶。
一夜春雨過后,抬頭可見的高樓大廈煥然一新,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明亮的光芒,路旁的粉紅色的三角花上還掛著些昨夜的晶瑩的雨珠,此刻看起來更加的嬌艷欲滴。
空氣中充滿了木棉花淡淡的香味和陽光溫暖的味道,讓人感到舒適愜意。
我走在去往地鐵口的路上,準備去見一位相識不久,卻關系要好的朋友。
祁歡是我在這里遇到過的一個souler,我們后來成了很聊得來的朋友,不時會在一起打羽毛球、爬山。
在即將離開深圳時,便想著約她一起出來吃飯,并向她道別。
因為是周末,地鐵里人很多。我把耳機塞進耳朵里,播放著我最喜歡的輕音樂《夜、螢火蟲和你》,每次聽這首輕音樂時,我的心情就會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而變得歡快暢然。
就在我聽著音樂,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時,我突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種我十分熟悉的香水味,榕曾經最喜歡噴的一種香水。
而且她經常喜歡拿著她的袖口放在我的鼻尖,問我好不好聞,我每次都會輕輕的嗅一下,并夸贊的說很好聞的味道。
她每次聽到我這么說,都會露出滿意的微笑,像是參加了某種比賽并獲取了獎品一樣得意。
我循著氣味轉過頭,看到我身邊站著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她呼吸很急促,臉頰通紅,我想她也早就看到了我。
我就那樣盯著她看了一會后,站門打開了,她像一只受驚嚇的兔子一樣,從站門跑了出去。
我抬頭看了看站口寫的是布吉站,離她的住處丹竹頭還有三站。
她為了避免尷尬,提前下了車。
而我獨自站在地鐵中,默然神傷,仿佛這世界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們碰面后,去了一家八合里潮汕牛肉火鍋店。
祁歡還是和以前一樣,并沒有多大的變化,穿著依舊簡單樸素,無外乎黑白兩色,頭發(fā)用皮筋隨便扎起來。
她盯著我看,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什,我問她:“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我怎么覺得你比以前更憂郁了呢?”她說。
對于“憂郁”這個詞,似乎已經成了我性格特點中一個較為明顯的標簽,而且也不止祁歡一個人這么說。
我嘆了口氣,說:“我的憂郁好像是與生俱來的,也跟小時候的生活環(huán)境有很大關系,或許以前太過于孤僻導致的?!?p> 她忙說:“不,不,我的意思是你現(xiàn)在好像更憂郁了。以前剛見到你的時候,你給我的感覺是活潑開朗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孤獨,現(xiàn)在你好像比以前更憂郁了。”
我對她敏銳的觀察力感到驚訝,說:“這里面的因素比較復雜,我不知道用言語怎么表達出來??傊?,就是各種矛盾糾纏在一起,向不同的方向拉扯著我?!?p> 她點點頭,說:“我好像能理解你現(xiàn)在的心情哎?!?p> 我問她:“真的理解?”
“真的?!彼卮鸬母纱?,而且目光堅定?!澳悄悻F(xiàn)在應該挺痛苦的吧?”
我說:“有時候會有這樣的感覺吧,遠離人群的時候,獨自一人思考的時候,這種痛苦的感覺最強烈。”
后來,我又向她說起了我在地鐵上遇到前女友的事情。
她笑著說:“你怎么沒有跟她說說話,一起吃個飯?”
我搖搖頭,說:“她見到我,就像一只兔子見到了大灰狼一樣,然后像逃跑一樣,從我身邊走跑開了,我再不知趣,也不能追上她,說:‘你別跑,我們一起去吃個飯吧?’那樣只會讓兩個人更尷尬?!?p> “那你還沒有忘記她吧?還喜歡她?”祁歡問。
“談不上喜歡了吧,這就像你曾經養(yǎng)了一盆很喜愛的綠植,可后來由于某些原因,你不再喜歡它了,但是畢竟又養(yǎng)了那么久,心里多少還是會有些感情存在的?!?p> 她打了個響指,說:“明白?!?p> “不過我現(xiàn)在的心態(tài),你問我為什么會變得更憂郁,倒是跟她有一些關聯(lián)?!?p> “是因為她把你傷的太深了嗎?”祁歡放下手中碗筷,盯著我問。
“當時剛分手的時候,我居然連分手的原因都不知道,當然很受傷害,但是,感情這種東西又勉強不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了,所以我也沒有糾結她提分手的原因。
不過,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心里開始有了一些轉變,對于什么事情都提不來興趣,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這就好像一個人歷經千辛萬苦去尋找寶藏,最終找到了,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在那個山洞里再也走出不去了,那寶藏對他來說也毫無意義可言。
而我以前所追求的東西,也正在慢慢失去它原本所賦予的價值?!?p> 跟祁歡一起吃過飯后,在外面的公園閑走散步,分開后,我坐上地鐵回白石洲。
在地鐵上,我收到祁歡發(fā)過來的一段話,
她說:你昨天跟我說即將要離開深圳,走之前想和我一起吃頓飯,算是告別。
說實話,我聽你這樣說挺難過的,我這段時間倒是挺想念你的,因為跟你一起聊天簡直太有意思了,你這個人很特別,或許你自己也沒有發(fā)現(xiàn)你的特別之處,不過,從我的角度來看,你跟我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跟他們比起來,你實在是一個十分的特立獨行的人。
你說你現(xiàn)在的心態(tài)很復雜,我是能體會到的,我想那大概主要源于你想追求的東西,和現(xiàn)實生活之間的矛盾造成的。
在我眼里,你從來都不是一個復雜的人,相反,卻簡單到了極致,簡單的像是手心里的一抔水。
我真不希望你只是蜷縮在自己的世界里,因為蜷縮的久了很容易生病。我很希望能夠幫助你走出來,可我又心有余而力不足,因為我知道,能讓你走出來的只有你自己。
你說想換個環(huán)境繼續(xù)生活,我很希望那樣對你來說真的有所幫助,雖然我有私心,想讓你留在深圳,但是作為朋友,我也不能阻止你奔向更好的人生啊。
祝你以后一切安康!也請你記得深圳還有我這樣一位朋友!
下了白石洲地鐵站,我沒有立刻回到住處,而是坐在公園里一個人獨自看夕陽。
我很享受獨處的時間,那能讓我浮躁的內心真正的歸于寧靜。大自然對于人的心靈的滋養(yǎng)與治愈能力,我想只有能認真生活而且對世界充滿了好奇的人才體會得到。
公園里林木高聳,處處綠蔭,十分的安靜幽深。
西方滿天的云朵,都被太陽金色柔和的的光芒染成了一幅絢麗多彩的油畫,那油畫的下方是黛色的逶迤的群山,山腳下有一片種滿了花草樹木的公園,公園里此時坐著一個思緒紛紜的人。
我看著祁歡發(fā)給我的消息,反復的讀著,內心被她的文字觸動著。
她讓我想起了《挪威的森林》中的綠子,坦率而真誠,思想獨立,決不隨波逐流。
像她這樣的女孩,我也不過只見到這一個而已。
我想,我們之間友情的長河還會繼續(xù)流淌下去,即使我們以后或許不會再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