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下去看看她？”
月老避開這個話題，端起茶杯吹散熱氣：“老君何事來我姻緣殿？”
“無事，路過此地進(jìn)來看一看?！?p> “丹不煉了？藥不制了？老君若是無所事事，倒不如我向玉帝請示，讓老君多煉些丹藥，也是為了以防萬一?！?p> 太上老君尷尬地笑了笑，起身道：“罷了，我還是回我那煉丹房吧，免得那兩個孽徒惹出什么事端?！?p> 月老聞言起身相送：“老君慢走。”
太上老君陪笑幾聲，拂袖離去。
月老轉(zhuǎn)身進(jìn)屋整理紅繩，藏在姻緣樹后的哪吒走出來，拖聲拖氣道：“李太白才從地府回來，你——”
月老頭也不抬：“三太子，我這姻緣殿可不是你玩樂的地方，無事還請早些離開?！?p> 哪吒隨手拿起一根紅繩，“誰說我是來玩樂的，我是來躲李靖的?！?p> 月老起身奪過哪吒手中紅繩，忽略哪吒幽怨的表情，淡定道：“三太子不怕我告訴李天王嗎？”
哪吒收起表情，雙手負(fù)背：“雖然提她時你會神鬼不分一律痛罵，但你人還是挺仗義的，相信你不會出賣我，做這種兩面三刀之事?！?p> 月老走到水鏡前，輕聲道：“在這看她便可，何必再去打擾她的生活?！?p> 哪吒繞到月老旁邊，看見水鏡中的畫面先是愣了下，而后開口：“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有血有肉的人的心。”
月老將手上的紅繩纏繞在指尖，翻手間就成了一串手鏈，“不如我?guī)腿訝恳欢我鼍?，讓三太子也體會一下？”
哪吒搖搖頭，“不要，小爺我還沒逍遙夠呢！才不要為這些什么情情愛愛的發(fā)愁?！?p> 哪吒繞開話題，妖言蠱惑道：“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人間一日，地府一年。你就算在地府待上三年五載，在這九重天上也不過是幾盞茶的功夫?！?p> “不去?！?p> 月老繼續(xù)整理紅繩，背后的水鏡中畫面瞬間消失。
“好好好，你不去，等她有了心上人你后悔都來不及?！?p> 月老側(cè)目看一旁的兩個木牌，“不會的，跑不了?！?p> “那你就忍心看她永遠(yuǎn)一個人？”哪吒抬手碰了碰那些在空中上下浮動微微閃光的木牌。
月老動作一頓，抿唇不語。
哪吒笑道：“這樣，我變成你的模樣，替你看管姻緣殿，你去地府看看她?！?p> 月老回過神來，輕搖頭道：“你不懂我姻緣殿的……”
哪吒：“我常待你這，什么規(guī)矩的我早清清楚楚的，你不必?fù)?dān)心。”
“有人來……”
“來人就趕走，你又不擔(dān)心交情。”
“……你化個形我看一下?！?p> “怎么說的跟逗猴兒似的？行，小爺變一個讓你放心！”
哪吒邊嘟囔邊化形，眨眼間就出現(xiàn)了和月老一個模樣的人。
“月老可還放心？”哪吒學(xué)著月老說話，舉手抬足，張口閉目皆是溫潤如玉，秀氣十足。
月老稍稍放心，向哪吒行禮，“有勞三太子。”
“不必多言，你去便是，我有急事再喚你回來。”哪吒隨手?jǐn)[擺手，抬眼一瞥，月老眉頭稍皺，眉目間不見放心神色，哪吒反應(yīng)過來，學(xué)著月老模樣行禮。
“這下放心了吧，去吧?！?p> 月老再次行禮，“多謝三太子?！?p> 白霧散去，月老已不見蹤影，哪吒放肆大笑：“終于讓我等到這一天了?。?！讓我看看有哪些人在求姻緣?。?！”
九重天之下是人間，人間之下是地府，此時在閻王殿內(nèi)，堂上坐著一位青面獠牙的可怖面容，堂下跪著一眾受過苦難的惡鬼們，閻王大手一揮，又將他們送回去永不超生。
牛頭馬面在閻王身側(cè)不語，只是在惡鬼消失前互相對視一瞬。
突然青面獠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五官整潔，相貌堂堂的翩翩少年。
他低頭認(rèn)真批公文，不為其余事所干擾，偶爾會有一陣詭異黑霧在其周圍繚繞，不過并不影響什么。
孟婆笑問：“杜甫，可想好了，投胎為苦行僧？”
杜甫：“杜某想好了?！?p> 孟婆盛湯放在桌上：“喝下忘前塵，歷遍人生苦難?！?p> 月老站在地府不遠(yuǎn)處，斂起一身仙氣，一襲飄逸白衣，緩步向前。衣袖下的手緊緊攥住。
地府也不是第一次來了，只是時間隔得太遠(yuǎn)，乍看有些陌生，不過，有一條路他是絕對不會走錯的。
孟婆毫無形象地雙腿架在檀木桌上，倚靠著椅背，椅子腿有兩個懸空，陰陽薄攤開蓋在臉上。
月老抬手觸碰了檀木桌，孟婆雙目睜開，拿開臉上的書，保持這個動作看向月老。
先入目的是一身白衣，而后是修長的身高，再之后是一張陌生的面容。
孟婆眼神一暗，一張極其陌生的臉，給她的感覺卻是說不上來的熟悉。最主要的是——這人竟然不認(rèn)識！
天上地下何人是她所不知的？她只看上一眼就能清楚說出此人一生事跡。
月老在孟婆臉上仔細(xì)端詳，還是和以前一樣，只不過少了幾分稚嫩，多了幾分陌生。
孟婆和月老兩人相視良久，一個白衣翩翩，一個紅衣妖嬈，一個溫潤如玉，一個懶散慵惰。
孟婆緩緩開口：“你是何人？”
月老輕笑，恭恭敬敬行禮：“在下月老。”
孟婆唇角微揚：“在上孟婆。”
說完自己沒忍住輕笑出聲。
月老恍神間仿佛回到二人最初相識的場景。
那時，月老恭恭敬敬介紹自己：“在下月老?！?p> 孟婆也是笑著回：“在上孟婆。”
她躺在樹上向下看，他站在樹下向上看。
“月老？仙人？山妖？菩薩？精怪？”孟婆逐一猜測。
月老：“在下一介仙人。”
孟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啊，仙人。那仙友，你來我這陰曹地府所為何事？尋人？等人？還是開后門照顧人？”
“天上閑來無事，到各界隨處游玩罷了?！?p> “若說游玩，我這地府可沒什么好看的，人也可怖，唯有我身后這忘川可看，忘川雖美，卻也是惡鬼魂魄鎖在里頭的怨氣，也沒什么可看。”
月老卻說：“孟婆的姿容讓天上女仙都自愧不如，怎會可怖如此?！?p> 孟婆聽這話倒是聽出一絲別的意味，反問：“你認(rèn)識我？”
“之前不曾認(rèn)識，現(xiàn)在倒是有幸結(jié)識?！?p> 孟婆暗自心道：“油腔滑舌，滿嘴謊話?！?p> 孟婆放下雙腿，疑惑問道：“仙人？你在天庭掌管什么職位，竟是一絲仙氣都不顯露，顯露些仙氣不是更方便出行嗎？”
月老避重就輕：“我掌管姻緣?！?p> 孟婆：“呦，那可巧了，我是拆姻緣的?！?p> 月老眉目帶笑，思緒又飄到之前。
“喂，你掌管何事？”孟婆躺在樹上問。
“掌管姻緣。”月老站在樹下答。
孟婆哈哈大笑回道：“哎呀，那可巧了不是，我是拆姻緣的！”
月老：“孟婆每日在此無趣嗎？”
孟婆唇角帶笑，笑不達(dá)眼底，“無趣，無趣得很?！彼挂纯丛吕线@般拐彎抹角，坑蒙拐騙，蠱惑鬼心是有什么目的。
“可想過出去玩一趟？”月老直視孟婆雙眸，眼底隱藏著不知名的情緒。
“想過，可這孟婆湯，奈何橋，輪回道何人來看守？”
“分身術(shù)可試過？”
“試過，分身熬出的湯不見效果?！?p> 月老又道：“若我?guī)湍阕兂鲆粋€有效的分身，你是否出去？”
“那肯定要出去了，聽說人間熱鬧，早就想出去看一眼了——不過你有什么條件？”孟婆平撐著檀木桌，輕揚眉梢反問道。
“在孟婆能出去游玩時應(yīng)允在下陪同?！?p> 孟婆瞇了瞇眼，上下打量月老，心中疑惑許多，不過沒說，沖著一旁揚揚下頜，“你變一個我看看。”
月老抬手，食指點向孟婆額間，翻手指向地上，一呼一吸間，一個同孟婆一模一樣的分身沖孟婆恭恭敬敬行禮。
孟婆招呼她的分身去熬湯，給她交代一些事宜，幾個時辰后孟婆面上帶笑，心中卻思索著月老，奇怪，太奇怪了，地府的規(guī)矩與這分身說講，那分身表面上懵懵懂懂，行動上卻是仿佛做過許多次，奇哉，奇哉，這月老到底是什么人？
算了，反正這人身上也無惡意，先隨他出去了再說。
孟婆看一眼月老：“走了?！?p> 月老輕笑著隨孟婆一同走了。
哪吒正頂著月老的模樣站在水鏡前，手上不停整理紅繩，嘴里嘟囔道：“裝得真像，說什么不見不見，一下去就把人拐走了，裝模作樣，看這架勢他們要在人間玩上一陣兒，我可有的忙了！”
說完，看向一邊正在半空中上下懸浮求姻緣的木牌，密密麻麻看的人眼花繚亂。
地府，牛頭馬面和黑白無常同時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下意識要向孟婆處去，卻被翩翩少年叫住，語氣見怪不怪，平靜道：“算了，隨他們?nèi)グ??！?p> 牛頭馬面和黑白無常只好作罷。
羊腸小道，孟婆快月老一步走在前頭，月老提醒道：“在人間我們不可直接互稱對方神職名?！?p> “為何？”孟婆疑問。
“世人信奉，被知曉身份總會惹來不該有的麻煩。”月老解釋道。
孟婆不語，走了一段路之后隨口道：“那你喚我荊溪便可?！?p> 月老腳步一頓，目光停在孟婆背影上。
荊溪。
“為何？”
“我守的忘川是水，黃泉之路艱難無比，一‘荊’，一‘溪’，何處不可？”
兩個聲音同樣的話語一字不差地在耳畔重合。
月老回神，“那我就稱江梧?！?p> “你又是為何？”孟婆問。
“好聽。”月老隨口回答。
“走著太慢了，我先去前面的村里等你?！泵掀挪唤o月老回答時間，一縷輕煙騰起，孟婆消失在原地，獨留月老一人。
月老遙望遠(yuǎn)方村落，輕笑了一下，眨眼間也消失在原地。
“不能讓凡人知曉我們身份，你在人間喚我荊溪便可?！?p> “為何？”
“我守的忘川是水，黃泉之路艱難無比，一‘荊’，一‘溪’，何處不可？對了，我喚你何？”
“江梧?！?p> “為何？”
“‘溪’為水，對江，‘荊’為木，對梧，何處不可？”
“你倒是省了起名的煩！”
月老剛剛站穩(wěn)，就見那一襲紅衣站在溪邊觀望溪底，月老向她走了幾步，那美人轉(zhuǎn)過頭來問，“月老，我們?nèi)ツ膬?？?p> 月老笑笑，下意識朝孟婆伸出手：“帶你去京城玩，還有在人間喚我江梧?！?p> 孟婆也道：“記得喚我荊溪?！?p> 說完，抬手拍了一下月老遞過來的手，搶先走在月老前方。
月老……江梧看了一眼被荊溪拍了一下的手，笑著跟在荊溪身后。
紅衣在前，白衣在后，一如滄海桑田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