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充滿疑云的表白
今天是趙悅馨來清華大學(xué)讀書的第888天,今天也是趙悅馨母親的受難日,也就是說,這一天趙悅馨要過二十一歲生日了。清早,她還沒有起床,就收到母親的一個大大的紅包和一句溫馨的祝福語:祝我的寶貝女兒生日快樂,永遠(yuǎn)開心!趙悅馨收完紅包,給母親發(fā)了三朵玫瑰和一個擁抱,然后一骨碌爬起來,對著明亮的窗戶伸了個舒服的懶腰。伸懶腰的同時,她盯著瀑布般下垂的淺灰色窗簾美滋滋地傻笑了起來。雖然窗簾把整個窗戶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但如火的朝陽還是透過那唯一的一扇窗灑進(jìn)了這間溫馨舒適的屋子,不僅照亮了屋里的一切,也照亮了剛剛爬起來的這個姑娘。只見她披散著一頭如絲般順滑的秀發(fā),洋溢著嫵媚笑容的鵝蛋臉上點綴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個鼻梁高挺、鼻尖秀美的鼻子、一張唇色粉潤的櫻桃小嘴,由于笑靨如花,她的那兩道好看的眉毛傲然在豐滿的眉弓上,顯得卓爾不凡。這種比嫵媚耀眼,比天真傲慢,比爛漫純真的傻笑,浮現(xiàn)在這樣一位青春、貌美的姑娘的臉上,只可能說明一個問題,那便是她戀愛了。只有戀愛才能孵化這種笑容,也只有戀愛才能讓一張容顏綻放這種笑容。
是的,昨天,一個趙悅馨暗戀已久的男孩子終于對她表白了。誰也不知道,這個姑娘為了等待這一刻曾做過多少繁花似錦的美夢,如今她夢想中的白馬王子終于成為了現(xiàn)實中的白馬王子,這就是趙悅馨情不自禁微笑的原因。
“悅馨,你快起床吧,你的男朋友已經(jīng)在樓下等了好長時間了。”舍友葉子的一句話讓趙悅馨從那種夢幻般的恍惚的思緒中回過神兒來。
“你說什么?”
“我說你的男朋友早就來了,你過來瞧一瞧。”葉子一邊拉開窗簾,一邊說,“說真的,悅馨,張之琛這個人真是讓人捉摸不透。你說他一表人才,又那么才華橫溢,為什么有時感覺那么木訥呢?他已經(jīng)來了很長時間了,卻不懂給你打個電話?!?p> 葉子一起床,也就是半個小時前,她掀起窗簾想看看今天外面的天氣如何,一眼便看到張之琛站在樓下。葉子又扭頭看了一眼趙悅馨,見她睡得正香,就沒有叫她。葉子心想張之琛肯定會用電話把趙悅馨叫醒的,沒曾想她已經(jīng)洗漱完,還化了個精致的淡妝,趙悅馨依舊沒有起床,說明張之琛一直在樓下干巴巴地站著,始終沒有打電話。所以葉子才說了上面那些話。
一聽自己的男朋友來了,趙悅馨倏地一下跳下床,飛一般來到窗前,趴在窗戶上往下看。
“啊,葉子,”趙悅馨頓時喜上眉梢地說,“你說得沒錯,是張之琛,他來找我了。我太高興了!”
“悅馨,你真的那么喜歡他嗎?”葉子用一種特別的口氣又問。
“當(dāng)然啦,我都喜歡他三年了,”趙悅馨離開窗口,隨手拿起放在書桌上的一根皮筋,一邊扎頭發(fā),一邊認(rèn)真地說,“從我見張之琛的第一眼起,我就愛上他了。也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那種一見鐘情吧。只是之琛總是給人一種冷冰冰的感覺,因此我一直不敢靠近他。真沒想到,他竟然也喜歡我?!?p> “我覺得張之琛是因為你的那篇論文才開始關(guān)注你的?!比~子說。
“哪篇論文?”趙悅馨茫然地問。
“當(dāng)然是那篇探討弗洛伊德的《性學(xué)三論》的論文了。”
“哦?!壁w悅馨的那股興奮勁好像被什么東西驅(qū)走了似的,竟換了副悻悻然的語氣應(yīng)道。
聽趙悅馨的口氣似乎很失落,葉子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幾眼。她發(fā)現(xiàn)趙悅馨沉浸在某種誕妄的想象中了。
“悅馨,你在想什么呢?”葉子忍不住又問。
“想微安?!壁w悅馨悶悶不樂地輕聲回答。
“我一直以為這三年你始終不找男朋友是因為你喜歡王微安呢。”葉子用打趣的口氣說道。
“葉子,你想哪兒去了!”一聽此話,趙悅馨不禁露出了笑顏,溫柔地嗔怪道。之前忽然出現(xiàn)的那種心情上的莫可名狀的陰霾被一掃而空?!拔彩俏业膿从眩沂窍矚g她,但不是你認(rèn)為的那種喜歡。我不是同性戀者?!?p> 葉子也咧開嘴笑了,緊接著說道:
“說實話,悅馨,我長這么大還從沒見過像你和微安那么要好的一對朋友呢。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你們之間的那種親密無間的關(guān)系,連如膠似漆的新婚夫婦見了都自慚形穢?!?p> 趙悅馨只是笑著,沒再搭話。
“悅馨,你不覺得王微安在氣質(zhì)上和張之琛有點像嗎?”沉默了一會兒,葉子盯著站在樓下的張之琛又說。
“你指的是哪方面?”
“沉默和憂郁?!?p> “不覺得。”趙悅馨立馬肯定地說,語氣帶有特別的強(qiáng)調(diào)意味,“我認(rèn)為他們之間根本沒有共同之處。何況,他們還不認(rèn)識呢,今天我就要介紹他們倆認(rèn)識了?!?p> “你怎么知道他們不認(rèn)識?”葉子一臉認(rèn)真地說,嚴(yán)肅的神情暴露了她那種執(zhí)拗的脾性。“了解你們的人都知道,微安是追隨你才來我們學(xué)校的圖書館工作的。你來這兒一個月后,微安也來了。你現(xiàn)在是一名大三的學(xué)生,而微安在這里也待了三年了。她是圖書館的管理員,只要去過圖書館的人不可能不認(rèn)識她。你也知道,張之琛幾乎每天都會去圖書館,他怎么可能不認(rèn)識微安呢?何況在課下你和微安又經(jīng)常出雙入對。張之琛是你的同學(xué),王微安是你的摯友,難道你認(rèn)為張之琛除了教室里的你,一點也不了解生活中的你嗎?”
趙悅馨若有所思地看著葉子,默不作聲。
“我明白,你所說的不認(rèn)識是指作為你男友的張之琛還不認(rèn)識作為你摯友的王微安。”葉子進(jìn)一步耐心地解釋道,“但我并不認(rèn)為和你毫無關(guān)系時的那個張之琛并不認(rèn)識那個性格沉靜的王微安。悅馨,你之所以看不到他們二人之間的相似之處,只是因為你是身在廬山而不識廬山的真面目?!?p> “是這樣嗎?”趙悅馨不以為意地問,也不等葉子回答,便徑直走進(jìn)衛(wèi)生間,開始洗漱了。
葉子穿外套準(zhǔn)備出門。
“葉子,你要去哪里?”趙悅馨一邊揉搓涂滿洗面奶的面頰,一邊從鑲嵌在洗漱臺前的鏡子里通過敞開的門望著葉子,問。
“去自習(xí)室或者圖書館。”葉子回答。她正站在門口,對著一面握在手里的巴掌大的小鏡子涂口紅。
“如果你去圖書館見到微安的話,告訴她我一會兒去找她?!壁w悅馨沖掉滿臉的洗面奶沫子后,又補充道。
“你說,如果你畢業(yè)了,微安還會在這里工作嗎?”臨出門時,葉子又若有所思地問。
趙悅馨扭過剛剛洗干凈的那張白凈的臉,看著美麗的葉子,顯出一副困惑不解的神情。
“你怎么啦?”正要開門的葉子一看見趙悅馨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問了這樣一句話。
“我只是奇怪,”趙悅馨回答,“你今天怎么如此關(guān)心微安的個人問題?!?p>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突發(fā)奇想,也許只是好奇罷了?!比~子笑呵呵地說,她的話音還在房間里回蕩,她便拉開門走了出去。
趙悅馨看著葉子消失在門后,不禁搖了搖頭。
“莫名其妙!”她一面拍柔膚水,一面自言自語道。
半個小時后,煥然一新的趙悅馨來到樓下。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今天出門前趙悅馨刻意打扮了一番。挑選衣服就花了十分鐘的時間。穿上這套覺得顏色有點不協(xié)調(diào),脫了又換下一套;另一套上身后,又覺得款式太老氣了,再脫下?lián)Q下一套,幾次三番后,終于找到一套還算滿意的。是的,是還算滿意,而不是稱心如意。我們總說女人的衣柜里老是缺一件衣服,其實女人缺的不是衣服,而是對自己充分的接納和認(rèn)可。尤其是在自己喜歡的男人面前,這種接納和認(rèn)可必須顯得相當(dāng)充分。但令人遺憾的是,在大部分情況下,正好適得其反。大部分女人在沒有戀愛之前原本很接納、也很認(rèn)可自己,但是一旦戀愛,一旦有了喜歡的男人,莫名其妙地就開始對自己百般挑剔,覺得自己哪兒哪兒都不盡如人意,眼睛不夠大,不夠深邃;鼻子不夠高挺,不夠美觀;嘴唇不夠性感,不夠飽滿;身材不夠曼妙多姿,不夠凸凹有致??偠灾痪湓挘哼B差強(qiáng)人意都算不上,而是百分百的瑕疵百出。
趙悅馨之所以在選擇衣服上花了那么多的時間,原因正在于此。在與張之琛形成戀人關(guān)系以后,趙悅馨開始對自己十分挑剔。她原本長得很美,但現(xiàn)在她覺得自己不夠美,再美十倍就更好了;她的穿衣品味原本也是人見人夸,現(xiàn)在她覺得自己買的每件衣服都遜斃了,一件比一件沒有格調(diào)。這段戀愛關(guān)系就仿佛是缺點放大鏡,瞬間讓趙悅馨忽略了自己的所有優(yōu)點,看到的都是放大無數(shù)倍的層出不窮的缺點。
這不,當(dāng)趙悅馨精心打扮了半個多小時,神采奕奕地出現(xiàn)在張之琛面前時,在心里她還是不滿意這樣的登場。其實,此時此刻,趙悅馨美得不能再美了。她上身穿著一件花色的香奈兒風(fēng)格的小香風(fēng)上衣,下身是一條裹臀、不及膝的牛仔短裙,搭配肉色長筒襪和一雙及膝的高腰厚底黑色皮鞋,快及腰的亞麻色長發(fā)披散在優(yōu)美的肩頭,襯托著那張秀氣、白凈、迷人的臉,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既俏皮,又美麗。任誰看見這一幕,都要忍不住多看幾眼,也要在心里夸贊一番。
趙悅馨前腳剛跨出門檻,就看見昨天剛剛晉升成為她的準(zhǔn)男友的張之琛正在門廊前慢慢地來回踱步。他雙手握拳,眉心緊鎖,似乎正在思考什么嚴(yán)肅的問題。這個儀表堂堂的男孩來自南京,比趙悅馨大一歲。張之琛是那種內(nèi)在和外表并不相稱的人。初次見面,憑借張之琛英俊的容貌,別人會誤以為他是個花花公子。然而,和他一交談,這種有失公允的錯覺就會立馬消失不見了。這是因為張之琛的談吐之儒雅和思想之深刻消除了他俊美的外型給人留下的那種膚淺的印象。這個年輕的男人可謂滿腹經(jīng)綸、學(xué)富五車。
看到清新秀雅的趙悅馨走出樓門,張之琛的臉上露出謹(jǐn)慎羞怯的笑容,立刻朝她走去。趙悅馨原本以為張之琛會給她一個熱烈的擁抱,沒想到他只是機(jī)械地把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遞給她,并溫文爾雅地對她說:“生日快樂!”
趙悅馨微微一笑,然后接過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放著一枚漂亮的胸針。
“去年暑期去意大利旅行,我在佛羅倫薩買的,希望你喜歡?!睆堉≌f。
張之琛說話的語氣一點也不像一個熱戀中的男人該有的那種含情脈脈的語氣,更像是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男同學(xué)平常和女生說話時的那種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反正假如一個男生用這種語氣和女生說話,即便這個女生原本對這個男生有想法,一聽這種語氣,一個再深情的姑娘也會立馬把這種想法扼殺在搖籃里。正因如此,這種近似于公事公辦的語氣使趙悅馨不由自主地抬起臉,開始認(rèn)真地打量起這個她深愛了三年的男人來了。趙悅馨在心里不禁自問:“這個男人究竟愛不愛我?”她得不出答案,因為此刻一種女性的直覺使她突然迷茫了。
“之琛,你以前談過戀愛嗎?”趙悅馨把胸針別在胸口后,用深情的目光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張之琛的那張英俊的臉,鄭重其事地問。
張之琛搖搖頭。
“你真的愛我嗎?”趙悅馨又緊接著問。
張之琛點點頭。
“有多愛?”
張之琛只是平靜地看著趙悅馨,緘默不語。
“之琛,我們都是學(xué)心理學(xué)的,”趙悅馨用溫柔的口氣又說,“你應(yīng)該明白此刻我在質(zhì)疑你對我的真心或者說感情,雖然我知道我并不應(yīng)該這樣做?!?p> “悅馨,你最應(yīng)該相信的是你自己的感覺,”張之琛終于說話了,雖然在趙悅馨的三連問下張之琛的語氣明顯柔和多了,但也只能說是柔和,而不是柔情,但還是顯得那么一本正經(jīng)?!拔沂菒勰愕?,但我無法解釋清楚我為什么會愛你,或者說有多愛。在這所人才濟(jì)濟(jì)的學(xué)校,有很多優(yōu)秀美麗的女生,但我在這個清晨唯獨把一枚自己甄選出來的胸針?biāo)徒o了你,我認(rèn)為這就是我對你的特別的感情。我們是同學(xué),認(rèn)識有三年之久了。你應(yīng)該明白,我不是一個善于辭令的人。我做事的方式也許和其他男生不一樣,我說話的口氣也許也不符合你期許的那種態(tài)度,但這就是真實的我。你若在此刻已經(jīng)開始懷疑我對你的愛,或者意識到也許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并不合適,那么你可以重新定義我對你的意義。你是知道的,無論你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我都尊重你的決定?!?p> 趙悅馨默默無語,只是用那雙閃閃發(fā)亮的明眸凝視著張之琛炯炯有神的雙眼,仿佛想透過這雙大海般深邃的眼睛看透他的真心。
“告訴我,之琛,”沉默了足夠長的時間后,趙悅馨又平心靜氣地問,“你為什么會突然向我表白呢?”
張之琛沒有搭腔。
“的確,我很了解你?!壁w悅馨又一字一頓地說,“但只是了解我所看到的表面的你。我承認(rèn),剛來學(xué)校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對你充滿了好感。因為你和我所認(rèn)識的所有男生都不一樣。你英俊卻不膚淺,才華橫溢卻不輕易顯露,年紀(jì)輕輕卻老成持重。尤其是對我而言,你的性格使你看起來又那么深不可測,像個神秘的謎一樣呈現(xiàn)在我的面前,令我忍不住想揭開謎底。我一直暗戀著你,但不敢對你表露心跡,因為我深信你會拒絕我。你從未對任何女生表現(xiàn)出一個男人對女人該有的那種正常的興趣,這就是我認(rèn)為你會拒絕我的主要原因。可是,很明顯,最近你卻對我開始另眼相看了,這讓我受寵若驚。而且,我從來都不敢奢望你會愛我,可是昨天你卻突然對我表白了,這簡直讓我喜出望外。之琛,原諒我,我剛才之所以對你提了那么一個愚蠢至極的問題,只是因為幸福來得太突然,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不敢相信學(xué)校里有那么多比我優(yōu)秀、比我漂亮的女生,而丘比特之箭卻偏偏射中了我。因此,我想一再地確定,確定你愛我是出自真心,你現(xiàn)在就是我的男朋友,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不然我真的以為自己在做夢。所以,之琛,我懇請你如實地回答我接下來提出的這個問題:你是因為那篇闡述弗洛伊德的《性學(xué)三論》的論文才開始關(guān)注我的嗎?”
張之琛輕輕地點了點頭。而趙悅馨白凈的額頭卻飄過一絲陰云。
“那么,”隨即趙悅馨又用一種耐人尋味的口氣問道,“你究竟愛的是我這個人,還是因為欣賞我的那篇論文所體現(xiàn)出的我個人的獨到見解而開始青睞于我呢?”
“悅馨,你為什么如此較真呢?”張之琛握住趙悅馨的手,用從未有過的親昵口氣說,“我既欣賞你的才華,也喜歡你這個人?!?p> “你不懂?!壁w悅馨突然低下頭,用一種近乎絕望的口氣喃喃地說。
“所以我們需要時間去慢慢地懂對方啊?!睆堉厝岬貞?yīng)道。
趙悅馨伸出纖細(xì)的雙手抱住張之琛的腰,張之琛順手把趙悅馨攬在懷里,低聲對她說:“我會給你足夠的時間讓你了解我的。不要懷疑,也不要猜測,讓你的心引領(lǐng)你的路?!?p> “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壁w悅馨抬起頭含情脈脈地對張之琛說。
“誰?”
“我的摯友王微安?!?p> 不知何故,當(dāng)趙悅馨一提到“王微安”這個名字時,張之琛慌忙把凝望趙悅馨的目光移向別處。他似乎在有意回避什么。
“好的,你帶我去見誰,我就見誰?!彪S后張之琛低聲說道。聲音之輕,連他自己都幾乎沒有聽清他說了句什么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