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雨既平,波濤依然。
江邊。
兩人仍在江邊。
不過已不是方才烏云飲水之處。
這兒是個渡口。
渡口雖是渡口,可不見得就有多么熱鬧。
甚至已可形容有些荒僻。
只因等了良久,仍沒見有船經(jīng)過。
冷月棲看著涌動不止的水面,神色陰晴不定。
他是想快點(diǎn)見到仇人,還是對自己沒有信心?
他本不該想這些問題的。
只因大戰(zhàn)在即,這樣反而會讓自己的注意力不夠集中。
上天只會賜予充滿斗志的人機(jī)會。
他的瞳孔突就緩緩松馳下來。
烏云一直很留意他的神色變化。
冷月棲的劍雖在江湖是為一絕,可他如今面對的畢竟也是一個同樣出色的劍客。
而且出名之時比他不知早了多少年,在江湖的經(jīng)驗(yàn)與閱歷更非冷月棲可比。
這方面對手顯已占了極大優(yōu)勢。
如果冷月棲倘若意志有所動搖,無疑是烏云最希望見到的。
“我現(xiàn)在若耗他一耗,雪未殘的勝算就更足了不少?!?p> “他現(xiàn)在絕不能真殺了我,況且……我未必就不是他的對手?!?p> 冷月棲雖在梧桐深院削去了他一截發(fā)絲,可畢竟沒有追上他。
當(dāng)初烏云手中只有一柄飛刀,還是他尚未十分熟練的武器,因此只能回避。
此刻他掌中已有劍,還是他自幼便已接觸的兵刃,所以他已不愿回避。
他想試一試。
他的好勝心向來很足。
這點(diǎn)主人的女兒沒有說錯。
更何況此刻的對手是冷月棲,是一個他最想擊敗的人。
他相信多年來他的功夫沒有白練。
事實(shí)上烏云的確也是個學(xué)武的奇才,他已為主人立過不少功勞。
他目光閃爍,手里的劍也已一緊。
冷月棲雖凝望江水,卻已忽道:“我勸你不要動手?!?p> 烏云一愣,握劍的手更緊了。
冷月棲沒理他,繼續(xù)道:“因?yàn)檫@樣對你我都只有好處。”
“若我定要一試呢?”烏云終于忍不住道。
“你定要試我也沒辦法,畢竟已不是第一次。”
“我還活著?!睘踉坪鋈徽f句很現(xiàn)實(shí)的話。
他要證明,既然他還活著,就有取勝之機(jī)。
這念頭倒也沒錯。
沒有哪一個人就肯定比不過哪一個人的。
“你的確還活著,可以后可能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冷月棲已回頭瞧著他,就像瞧著一個偏向虎山行的莽夫。
人固要有勇,但光有勇卻是萬萬不夠的。
“為什么?”
冷月棲已轉(zhuǎn)過頭,冷冷道:“因?yàn)槲視涯愕纳囝^割下來?!?p> “你……”
烏云握劍的手已有些顫抖。
可絕非害怕,而是憤怒,無言的憤怒。
眼看著他真的就要撥劍,就在此時,已有船朔江而至。
一條漁船。
船雖不大,可竟還提供飲食。
酒雖非好酒,但菜卻的確不錯。
全是難得一見的河鮮之類,味道非常吸引人。
船上有一男一女,乃是一對祖孫。
老船夫已白發(fā)斑駁,少女卻仍青春動人。
烏云的劍自也無法再撥。
他禮了冷月棲一眼,率先跳了上船。
一張小幾子已擺放在船艙里頭,幾上已有酒菜。
烏云斟了一杯,淺啜一口道:“酒雖非佳釀,卻也正來得是時候?!?p> 一旁的少女陪笑道:“能入公子爺金口,這酒也算三生有幸了?!?p> 漁船在老漁夫的長槳輕輕一點(diǎn)下,已逐漸遠(yuǎn)離岸邊。
冷月棲沒有進(jìn)入艙里。
他只靜靜佇立在船頭。
無論船只被浪濤拍打得如何搖曳,他的人始終屹立如山。
老漁夫見了這等厲害的本領(lǐng),不覺已赫然咋舌。
他邊搖槳邊小心翼翼問道:“客人不像是咱們水上來去之輩,卻為何一點(diǎn)也沒有覺得眩暈?”
冷月棲默然半晌,才緩緩道:“我雖不喜歡水,卻不一定怕它?!?p> 老漁夫不住點(diǎn)頭道:“客人說得對極了,一看您這般身手,就已知必非咱尋常百姓了?!?p> 的確極少有人能在浪濤中如此沉穩(wěn)。
冷月棲看了他一眼,也沒再多說什么。
一路無言,不多時船已到江心。
對面的江邊已隱約在望。
幾上的酒瓶已讓烏云喝了個底朝天。
他的人也似已醉了,正側(cè)臥在船艙一旁,嘴里還咕咕喃喃地說著:“酒沒了,我還想要啊,給我酒……”
空腹飲酒的人最容易醉,而且很難清醒過來。
烏云滿懷心事,當(dāng)然容易喝醉。
老漁夫仍在劃槳,可顯已有些吃力。
他畢竟已上了年紀(jì)。
他孫女見狀馬上走過來道:“爺爺,讓我替您劃吧,您也該歇歇了?!?p> “別胡鬧,這如何使得?”老漁夫連忙制止。
“您就讓我劃吧,您都這么累了?!?p> ”你哪有這么久的力氣,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少女還在堅(jiān)持,老漁夫已臉都?xì)獍琢耍骸澳氵@娃子懂什么,耽誤咱們不要緊,可萬一耽誤了客人們,你我怎擔(dān)當(dāng)?shù)闷???p> 看著祖孫兩人為生計爭奪著手中木槳,冷月棲忽心中一動。
他向前走了兩步:“你們別爭了,就讓我當(dāng)一回船夫好了?!?p> “這……這如何使得?”
不等老漁夫分說,冷月棲已伸手抓住了長槳。
“這……真太感謝客人您了?!?p> 老漁夫的臉仍如殘花凋零前所綻放的最后一抹笑容,可他的手卻突已動了。
就在冷月棲的手一接觸木槳之時,老漁夫的手已在槳邊一按,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已然在手。
他本已吃力的身子忽就變得靈若脫兔,刀光一揚(yáng)間已疾刺冷月棲小腹。
這一刀不僅快狠準(zhǔn),且還隱隱有江南如電門的刀式所在。
冷月棲與他只隔尺許,本已無法抵御。
好在他反應(yīng)奇速,千鈞一發(fā)間硬是吞胸吸腹,避開了匕首鋒芒。
可木槳已經(jīng)脫手,被老漁夫奪走。
冷月棲目中厲色一閃,已覺腦后風(fēng)聲撲來。
他來不及細(xì)看,人已如驚鴻般縱起。
“嗶叭嗶叭”三聲清響,三杖霹靂彈已在他方才所站之處炸裂。
他側(cè)身一瞥,見那少女已跳進(jìn)江里,正用力扒住舷邊使勁。
緊接著,老船夫的長槳也已凌空攔腰掃來。
冷月棲人若翩鴻,卻波瀾不驚。
他的人在半空,船邊已激起一片雪般的浪花。
在這浪花編織的漫天花雨中,只見若有若無的一抹劍光掠過。
然后一切動作歸于寂然。
霹靂彈的黑煙和雪白的浪花纏綿不清,猶如正義與邪惡抵死糾纏不休。
煙霾由濃轉(zhuǎn)淡。
滿天花雨也逐漸消彌無蹤。
浪花雖比煙霾泯沒得快,可邪惡卻往往被正義所誅。
然而,正義的一方就注定是冷月棲?
霧收花落中,木槳已被他抄在手中,老漁夫的手卻已捂著了脖子。
血從指縫里滲出,落在船邊,融入江里。
血在點(diǎn)點(diǎn)浪花蕩起的漣漪中迅速散開不見,正如老漁夫這個人也即將在世上永遠(yuǎn)蒸發(fā)。
冷月棲沒有回頭,只冷冷道:“你因何如此?”
身后傳來老漁夫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你要去殺的人絕不該死,所以你就要死?!?p> 冷月棲的臉已很可怕。
他的手緊緊握著已回鞘的劍把,久久不能言語。
“雪未殘既殺了你的親人,證明他們肯定不是好人?!?p> “如他這樣一個名劍客,是不會錯殺一人的?!?p> “他是你的恩人?”
冷月棲終于開口。
“縱非無恩,我也不會讓你這冷血?dú)⑷四ズ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