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依舊深沉。
沉如墨。
不過,這畢竟已是黎明前的時分。
然而,在朝陽睜開眼睛的這段時間里,卻已發(fā)生了許許多多。
又一片聲聲悲鳴已然遠去,燈卻又已再亮起。
長夜盡頭的孤燈,卻已怎么也照不到那遠去的背影了。
劍已入鞘,是有心抑還無意?
人仍舊佇立,無語。
他的瞳孔看上去,已仿佛比眼前漆黑更為黑暗。
燈火瀾珊處,忽已出現(xiàn)了三條人影。
影子慢慢拖長,終于完全遮蓋了大部分的光明,仿佛已從地下冒出了已被驚醒的靈魂。
不過,掌燈人似乎半點也沒有慌張。
他仿佛早已料到。
他同樣沒有回頭。
可一把悠悠的聲音已響起:“東風拂柳,飛絮易折,原來只是嚇唬小孩子的把戲?!?p> “何以見得?”掌燈人問。
“若然不是,飛絮既能折斷,卻為什么不能斷了人的七魂六魄?”
“魂魄是可以斷的么?”
“當然可以,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不愿。”
掌燈人只淡淡一笑,道:“除了不愿,還有一種可能?!?p> “什么可能?”
“你沒有這個能力。”
“你承認自己不是她的對手?”
掌燈人沒有回答。
他搖了搖頭,卻又點了點頭。
另一個陰柔而細膩的聲音卻已吃吃笑道:“也許他并非掌中劍無能,而是他在那女子面前,本就提不起他的劍了?!?p> 說著,一個人已緩緩走到了掌燈人跟前,盯著他說道:“我琴龍鱗說的對不對對,柳折絮柳兄?”
此人長得肩寬背厚,可腰卻很細。
更令人生奇的是,他的臉和露出的雙手上都布滿了一圈圈鱗甲般的外殼,顏色雖淡,看上去卻真像傳說中海上的異類魚人。
這副尊容本應(yīng)讓人感到驚聳,然而看上去卻配襯得十分適合,有一種說不出的妖嬈神秘。
因為誰都看得出,他絕不是一個丑的男子。
此君不但人長得奇特,連用的武器也怪異過人。
他腰間斜插著一把透明的東西,兩旁布滿了犬牙交錯的尖刺,尾端的一根尤為粗大。
這件奇特的兵刃,據(jù)說是琴龍鱗在東海與一條巨型修羅鮭徒手肉搏,最后才抽取了它的脊椎制成的。
這段驚心動魄的故事,也早已傳為江湖佳話。
柳折絮看著對方的武器,突然問道:“這就是琴兄賴以成名的武器——屠龍錐?”
“正是?!?p> 在回應(yīng)此言時,琴龍鱗的神色亦很是沾沾自喜。
他當然有值得自豪之處。
不過,柳折絮接著的下幾句,就足以能讓他的歡喜變?yōu)閼嵟骸霸瓉黹w下對人還是有興趣的,看來是我錯了?!?p> “哪里錯了?”
“我還以為你只對同類情有獨鐘。”
“我的同類?”
“是的?!绷坌踹€煞有介事點頭道,“你的同類,不就是海里游著的那些么?”
“姓柳的,你敢如此羞辱我?”
琴龍鱗臉也變得如黑夜下的大海般黑沉,他邁前一步,一只手已向?qū)Ψ桨慈ァ?p> 這一按瞧著平淡無奇,可按下去的力度,足可使最堅硬的鯊魚皮也要掉落一層的。
一場同伴間的內(nèi)哄眼瞧馬上發(fā)生。
殊不知第三條人影已輕風般夾在兩者之中,他的一掌已掠過琴龍鱗的手腕。
這一掌若觸及,他的手腕必會片刻酸麻無力。
可誰知琴龍鱗的反應(yīng)與功夫也毫不含糊,他這一按半途已忽成了抓勢,自下而上斜指對方手肘三寸。
此人一聲長笑,亦反掌直迎。
兩掌閃電般一合即分,過程中絕無拖沓,也沒有發(fā)出半點響聲。
但琴龍鱗的腳底卻明顯陷入了地下少許。
他退后一步,看了看地上被他踩出的兩個足印,又瞧了瞧對方,眉頭微一皺起,旋即又已展開。
與他對了這掌的人已是不惑之年,臉色紅似微醺,下巴幾縷長須,眼神卻很為慈祥。
他對琴龍鱗笑道:“賢弟莫不會因此,而心中對愚兄有所積懣吧?”
琴龍鱗一怔,也笑道:“哪里哪里,老大說笑了?!?p> 他雖向來恃高氣揚慣了,可對這人卻顯然挺為佩服,故而沒有當場發(fā)飆。
此人又把頭轉(zhuǎn)向柳折絮,抱拳一揖道:“柳公子恐怕也不會因此癬疥之恙,而告訴令師吧?”
這話說得極有分寸,也很有針對性。
柳折絮若因此事而驚動雪未殘,從側(cè)面來說也已證明他不是一個可獨當一面的人物。
而只要不告訴雪未殘,琴龍鱗與他之間的茅盾就容易解決得多。
畢竟,雪未殘的年紀雖已不復(fù)當年,可他的劍卻仍能令很多人不得不有所顧忌。
柳折絮是聰明人,自已明白對方言下之意。
他神態(tài)自若,緩緩說道:“柳某雖不才,可還曉得一個道理。”
“但求指教。”
“自己的事情,總是自己親自解決才夠痛快。”柳折絮掃了琴龍鱗一眼,才對那人道,“荊爺說是嗎?”
那個被稱荊爺?shù)娜诉B連捋須表示贊同:“柳公子此言,正與我不謀而合。”
這時,最先那個悠長之聲又再響起:“這出風頭的美差都給你荊獨岳一人搶了個精光,還讓不讓別人好過了?”
荊獨岳目光閃動:“韋恃才韋兄也要露兩手?我兄弟二人絕不敢當,看來只有請雪老英雄的高足來領(lǐng)教一二了?!?p> “這姓荊的果然狡詐多計,三言兩語就想移禍江東,把矛頭丟到他人那兒,自己好漁人獲利?!?p> 柳折絮心里雖這樣想,口中卻推辭道:“我們本無宿尤,又何必自取不快?”
韋恃才已到了柳折絮身旁。
身材魁梧的他,足足比其他三人高出半頭,一身緊身束腰的打扮,腰間佩有一口長刀。
刀長而直,鞘身滿綴珍珠寶石,竟是一把古唐時代的利刃。
這兵器在江湖上本已不常見,再加上如此奢華之裝飾,足已見此人素日里也必是個極好享樂排面之輩。
他頗具深意地看了柳折絮一眼,又不緊不緩道:“身無彩鳳雙飛翼,冷月棲二人卻如心有靈犀般雙雙高飛,柳兄難道不覺得有失臉面?”
他為人極好臉子,方才與兩名女弟子趁冷月棲救人時伏擊對方,誰知非但偷雞不成,弟子還受了傷。
幸虧他眼急手快,否則心愛的兩人就要離他遠去了。
所以韋恃才一直耿耿于懷,現(xiàn)在正好抓著柳折絮的過失不放。
可柳折絮面不改容,只靜靜道:“他們?nèi)穗m已高飛,卻不知是飛向天涯,還是撲火自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