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劍雪未殘本可以避開,甚至還可搶奪。
可他沒有這么做。
當(dāng)看見這張臉以后,他方激起的雄心,已忽然被擊碎。
被一劍擊碎。
他絕沒想到會見到這個人,也絕沒想到對方居然還能來。
一時間百感交織,盡在心頭……
于是他還來不及做反應(yīng),或者說根本就沒有反應(yīng),人已倒下。
他以為自己這次已必死無疑,他突然發(fā)覺此刻也許已是他該死的時候。
可他沒有死。
就在劍鋒已將穿透他心坎時,他已聽到了另一種聲音——
一種在十?dāng)?shù)丈外的劍鋒抖動聲,眨眼已在近前。
好快的一劍,直如飛流直下的一劍!
雪未殘身后本還有一人,這人的虎虎雙拳,正生風(fēng)般襲向他兩肋要害。
可不知怎的,這人臉上突就已現(xiàn)出種驚異之色,只低低向解下紗巾的人喝了句:“走!”
解下紗巾的人本已能一劍洞穿雪未殘心臟,可聽到同伴這一聲“走”,卻是毫不猶疑地變了招式。
他在一瞬間突已想到了一個比死更痛苦的方法!
紗巾揚起,隨風(fēng)飄飛,等到紗巾落下時,雪未殘人已倒下。
紗巾恰好蓋在了他臉上,仿佛已宣判了他的死期。
可他沒有死。
當(dāng)紗巾落下時,一個人也已站在了他面前。
這個人眼內(nèi)沒有光采,什么也沒有,可鼻子一側(cè)的臉上,卻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而且還是暗紅色的。
這疤痕如一道眼淚流過的印記,一道血淚。
他難道曾泣血而哭,哭出血淚?
他掌中果然有劍,方才那一種撥人心魄的劍聲,果然是他所發(fā)。
只不過這個人雖救了雪未殘,但看著他的眼神中,卻是像看著顆已從九天隕落的寒星,已全無任何希望,已連最后一線殘光都要湮滅。
永遠(yuǎn)湮滅。
雪未殘沒有死。
所以他還能動,只不過已動得很艱難,已沒有了往日的矯健風(fēng)姿。
他緩緩抬起了手,緩緩扯下了臉上的紗巾。
于是他就看見了這個人,這個臉帶淚痕的人。
紗巾在他手上,紗巾的主人卻已遠(yuǎn)在二十丈外,二十丈外一處陰影里,正用一雙瞳孔靜靜盯著這一切。
瞳孔里千思萬緒,有激動,有黯傷……
“你還認(rèn)得他?”同伴問道。
這人點了點頭,聲已嘶啞,卻已不是方才和雪未殘說話的語聲:“他變了不少,可我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p> 同伴嘆了口氣,道:“這世上若還有人能認(rèn)出他來,這一個人當(dāng)然就是你了?!?p> 雪未殘看見這個有淚痕的人,卻仿佛不認(rèn)得,又仿佛似曾相識。
眼前這個人年紀(jì)不大,可眼窩已深陷,似已吃了不少苦。
他看著雪未殘的眼神,依然沒有光,仿佛是一個已沒有靈魂的尸體。
可這具尸體卻偏偏還活著,就站在雪未殘眼前。
“我,欠你一命……”
他沒有說“你救了我”,
卻說欠對方一命,已說明他也不愿欠人家的債。
無論債與情,他都不想欠。
可他卻又接著說了一句:“但我,卻已很難還給你了?!?p> 他的腋下已有血,衣衫也已被染紅了一片。
雪地里的雪也已紅了。
淚痕臉的人看著他,終于說道:“你的琵琶骨斷了!”
他的年紀(jì)雖好像不大,聲音卻很沉,沉得使人壓抑,仿佛從地底里傳來。
琵琶骨,是人身最重要的三十二處筋脈之一,一但被損,無論你有多么厚的根基,多高的天賦,也極不易恢復(fù)如初。
這一種打擊,不但殘酷,而且可怕,不但可怕,而且簡直令人絕望。
紗巾的主人想得沒錯,這的確比死還更令人顫抖。
尤其對雪未殘這種人。
可他卻沒有顫抖。
他的手也許已有些不穩(wěn),可他的心卻半分跳動也沒有。
心寒的跳動。
“你好像不在乎?!?p> 雪未殘的確不在乎。
他甚至已仿佛掙脫了久已束縛的鐵鏈,已得到了天大的撫慰。
也許是死的撫慰,也許不是,但他都已不在乎。
“人復(fù)仇,復(fù)仇人,你得罪的人確實不少?!?p> “很不少?!?p> “可你——卻為何不還手?”
臉有淚痕的人眼中突已仿佛有了波動,一種難以言喻的凜厲。
雪未殘沒有開口,良久良久都沒有開口。
他仿佛在沉思,又好像不知道如何答復(fù)。
最終,他還是緩緩嘆了口氣:“因為,我還不了手!”
淚痕客瞧著他,看了半晌,眼中凜厲已然散去,只淡淡道:“也許不是你還不了手,而是本就不愿還手?!?p> ——你得罪的人太多,而受你牽連的人也太多,可他們往往卻都是無端受害之人。
——他們?nèi)粝雭碚夷銖?fù)仇,你若不是嗜殺成性的狂徒,又怎能忍心下得了手?
這些話,他并沒有說出口,可他相信雪未殘早已明白。
雪未殘的喘息已漸漸粗重,他忽然道:“你既也是來找我的,卻為何不先出手呢?”
“因為我想不到一件事?!?p> “你說。”
”想不到雪未殘竟會敗在他人劍下!”
“我也想不到?!?p> “所以,也許你的確已該死了?!?p> “你本不該出手的。”
淚痕客盯著他,沒有開口。
“那兩個人,你想必也已是早就發(fā)覺了?!?p> 淚痕客承認(rèn)。
“你能找到我,也許也是尾隨他們而來的?!?p> 淚痕客眼中有了一抹冷笑:“我還知道他們在水中做了手腳,并在那老人前提起了你?!?p> “若非如此,他們又怎能令他分神而得逞?”
雪未殘仿佛一點也沒意外。
對方也不得不由心佩服,雪未殘雖已傷得不輕,頭腦還能如此靈活。
雪未殘仰天一笑,笑聲蒼涼。
然后他說道:“你動手吧?!?p> 淚痕客露出奇怪之色:“你知道我不是你的朋友?!?p> 雪未殘喘氣更重:“你雖不讓別人殺我,卻絕不是我的朋友!”
遠(yuǎn)處,兩個人仍死死盯著這邊的動靜。
“你說他會殺他么?”
“一定,一定會!”
這時縱有紗巾,也已掩不住此人的殷切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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