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信安揚了楊傘,靠在肩上。只見他面容平靜,沖著四周抱拳道:“在下張信安,專務(wù)常人身后事,還望諸位行個方便,莫要傷了和氣?!?p> 頓了頓,周身陰風(fēng)依舊,張信安臉色冷了下來,雙眼微瞇,目光掃向四周,心中默念,下一刻一片片數(shù)據(jù)連同飄忽的黯淡人影顯現(xiàn)出來。
人影頭頂詳細(xì)描述出了他的名字,性別,死因以及強(qiáng)弱,他一一過目之后,嗤笑一聲:“既然你等鬼祟之物不愿和氣,清……”
未等他將口中話語說完,幾道著云紋鐵甲赤紅長衫的身影落在他面前。剛一落地,周圍的鬼祟頓時消失無蹤,張信安看的清楚,那些鬼東西都來不及躲避,便被幾人周身散出的紅色氣息沖了個細(xì)碎,再無轉(zhuǎn)世投胎的可能。
幾人神色如常,照前走去,路過他身旁時,一人提點道:“夜深了,早些回家歇著罷,不要在街上晃悠。”
張信安報以微笑,點了點頭,目送幾人離去。
“鐵捕司么……奈何我這副身體。”
搖了搖頭,收回目光,一番接觸之后也讓他感慨良多。
張信安本不叫這個名字,七年前他記得很清楚那天同樣是這般的大雨夜,半夜趕工忙完了手里的活才發(fā)覺肚子餓的難受,下樓本打算去便利店買些吃喝,誰曾想路邊的電線桿太久無人維護(hù),在這個大雨瓢潑之夜倒了下來。
純木制的電線桿子正巧砸在他身上,瞬間便沒了意識,等他再度睜眼,已然換了番天地,身體也是變的年輕不少,乍一看,至多十五六歲。
后來又遭遇了一些事情,輾轉(zhuǎn)流落到懷安,身無分文不說,還染上了風(fēng)寒極度虛弱。若非那日碰上了打更老者,此刻的張信安早就一命嗚呼了。
打更老者也姓張,雖天生聾啞,不過寫的一手好字,平日里除了打更之外,還能幫鄰里寫寫賀詞對聯(lián)之類,倒是不愁吃喝。
那年冬天,老者剛收了更,快到辰時了才返回家中,一到家便看到張信安軟軟的躺在門前的青石板路上。
等他醒來,已過了五日,身上雖感到不適,卻已經(jīng)好了大半,至少要不了小命了。
老者見狀,便不再管他,順勢將他攆了出去。待他一屁股摔到地上,摔痛了,才發(fā)覺自己真的活了下來,之前種種恍如隔世,此時此刻他才給自己換了個新名,叫信安,寓意誠信平安。
雖說老人將他趕出門外,可這份救命之恩不敢忘,尤其是打聽過后得知老人為了救他花了整整十兩銀,途中買藥錢的錢不夠,又將自己攢的棺材本兌了二兩銀子,這才吊住他的命。
也是那日他才知道老者姓張,外人都叫他張聾子,張信安叫他張伯。
“啪”“喵?”
一只野貓渾身濕漉漉的,塌拉著毛歪頭看了他一會,也許是看著不像大耗子,不一會便離去。
這番動靜打斷了他的回憶,望著野貓躍出自己的視線,這才摸了摸腰間的布袋,本欲回家的腳步一頓,拐向另一處。
長柳街。
張信安站定在一戶臨街的人家前,透過窗內(nèi)的燭光能看到屋內(nèi)有人影來回走動,眼神一軟,流露出溫情。
定了定神,正了正衣冠,這才敲響房門。
“咚咚”
“嘎吱~”
老舊的門栓在這種天氣下發(fā)出有些刺耳的響動。這讓他打定主意,改天尋塊合適的材料,給這破門換了。
“呀,是信安??!”
開門的是梅姨,與張伯搭伙過日子也是近幾年的事。著一身灰布衣裳,藍(lán)花布鞋。雖然發(fā)鬢有幾縷銀絲,可也擋不住眸子中透出的那股精神勁。見老人沒打傘,他便將傘移了移。
張信安面帶笑意,沖梅姨做了一揖,這才隨她走進(jìn)屋內(nèi)。
屋子不大,就里外兩間,里間做飯,外間睡覺,加起來都不夠三十方,外間擺放著不少雜物器具,都被梅姨收拾的井井有序,也顯得不那么擁擠了。
“老頭子,快看看誰來啦。”梅姨推了下在桌旁寫畫的張叔,又拿出干凈布子,細(xì)細(xì)擦拭著張信安身上的水珠。
張信安心中一暖,連忙扶著梅姨做到一龐,隨后將寸長的頭發(fā)拿手一撥,水珠落了一地。不以為意的笑笑:“梅姨,你看我同牛一般壯,不用擔(dān)心?!?p> 梅姨沒同他辯駁,轉(zhuǎn)頭走進(jìn)灶房,不知道鼓搗什么去了。
張伯瞥了他一眼,繼續(xù)埋頭忙著手里的事物。張信安也來了興趣,將頭湊到跟前,想看個清楚。
待他看明白后,心里一咯噔,掐指一算,自家勉兒再過半月就足三歲了,要過祛夭了怪不得張伯如此上心。
只見桌上擺著一副紅聯(lián),上聯(lián)寫道“好似靈芝出土”,下聯(lián)寫著“又如牽?;ㄩ_”,橫批“歲歲平安”。幾行字龍飛鳳舞,讓人看的那叫個悅目。
見他湊的近了,興許是乏了,亦或是其他,張伯不再提筆,將對聯(lián)置于一旁晾干,邊上還有幾塊與對聯(lián)大小相仿的窄木板。
張信安一摸腦袋悄聲道:“張伯,今日大雨,各家酒肆客棧早早便關(guān)門了,一路上我也未曾看到有酒菜售賣……”。
張伯揚了楊眉,得意一笑,朝家中貢案走去。不多會,一個封泥酒壇便取了出來,順帶打了幾個手勢,意為“此乃上等好酒,老頭我藏了整整三年,你在外面可買不著”。
張信安哭笑不得,張伯啥都好,就是太過嗜酒,勸不住的那種。
此刻,梅姨從灶房中走出來,手里端著一碗熱騰騰的姜湯,湊到張信安手邊,示意他趁熱喝了。
自個兒的體格自己最清楚,如今的他經(jīng)過幾年來棺材鋪的磨練,早已不是七年前那副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了,身材挺拔,光他一人就可背負(fù)一具滿棺,送往十幾里外的墳地,若是連躺在里面的人一起算上,三百斤是足足的。
放到前世,他現(xiàn)在的身高也在一米九往上了,即便隔著衣服,也能清楚的看到大塊肌肉的輪廓,感受到這具身軀的健碩。
哪怕這樣,張信安還是捏著鼻子仰頭一口氣喝了下去,倒也不嫌燙,喝完后還咂咂嘴,似有意猶未盡之意。
梅姨作勢要回灶再煮一碗,嚇得他連連擺手,這才消停下來。
桌上,看著梅姨剛炒出來的幾道家常菜,他也不由吞了吞口水食指大動,忙了一下午肚子早就餓的咕咕作響了。
只是還未等動筷子,張伯就將酒杯滿上推了過來。
張信安苦笑著搖了搖頭,見張伯一吹胡子,連忙打著手勢道:“今日下工早又不甚勞累,信安想早些回家,繡娘還在家中等著呢。喝不得,喝不得,待下月信安買上幾壇杏花釀……”
張伯恍然,沒再催他而是獨自喝了起來,不時露出了然神色,促狹一笑,笑得張信安臉皮發(fā)燙。
心知張伯定然是看透了自己心中所想,一時間愈發(fā)尷尬了。
張伯見他不自在,便不再逗弄他,轉(zhuǎn)身打著手勢指了指一旁掛起的那副對聯(lián)。意思張信安也明白,等過幾日讓他來取,張伯要刻在木板上,算作賀禮。
少頃。
幾人吃完,眼看臨近亥時便要回去了,等梅姨送到門口,張信安才將今日的例錢分出一半,硬塞到梅姨手中,隨后撐起紙傘頭也不回的大步向前。
鈴鐺街上。
夜色依舊如墨,哪怕是豪門大院中也看不到幾點光亮,狂風(fēng)乍起,呼嘯著如同鬼哭,似乎有一種莫名氣息正在籠向懷安。
張信安皺著眉頭,心里無緣無故一陣煩躁,聯(lián)想到今日的那幾位鐵捕,喃喃道:“今夜,似乎不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