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叢歡回到辦公室后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叢歡看著手機(jī)上面標(biāo)注的賀瑩的姓名,輕笑一聲,面色嘲諷。
她接了,但沒說話。
“叢歡,周六有空嗎?”是問句,但絲毫沒有詢問的語氣。
叢歡沒說話,她在等她的后話。
“你如果有空就回家一趟?!辈蝗葜靡傻恼Z氣。
叢歡自嘲地笑了笑,冰冷而淡漠:“賀女士是以什么樣的身份來要求我回家的?”
“什么身份?我是你媽你說我是什么身份,現(xiàn)在做媽媽的想要自己的女兒回家這是一個(gè)過分的要求嗎?”賀瑩聽到了叢歡嘲諷的笑聲,心里的火氣突然上來。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壓了壓心里的火,像是妥協(xié)般的,緩緩地,又說:“叢歡,我和你爸爸都想你回來。”
“那是你們的事,和我無關(guān)?!眳矚g的臉色陰沉。
“如果是和你爺爺?shù)氖虑橛嘘P(guān)呢?”
叢歡猛地站了起來,朝辦公桌上憤怒的捶了一拳,疼痛的感覺瞬間傳來,她的手微微顫抖:
“你到底想怎么樣?”她咬牙,嘴里一個(gè)一個(gè)字的蹦出來。
賀瑩感覺到了叢歡的怒氣,但她終是什么也沒說。
賀瑩把電話掛了。
叢歡聽到從那旁傳來的“嘟嘟嘟”的聲音,手機(jī)直接往桌子上一扔,她站著,雙手撐在桌子上,半低著頭閉著眼睛。
她是真的生氣了,幸而此時(shí)辦公室只有她一個(gè)人,否則其他老師看見叢歡的行為一定會大吃一驚。
叢歡給其他老師的感覺就是冷情,除了對自己的課感興趣之外,她對任何事物都是一副漠不關(guān)心的態(tài)度,不會與他人過分熱絡(luò),與旁人只是淡淡如水的交情。她沒有同學(xué)生生過氣,即使哪個(gè)學(xué)生沖撞了她,她也是一副淡漠的樣子,只有上課才是她的例外。
叢歡煩躁,煙癮又上來了,她出去抽了根煙,她想通過煙冷靜下來,可是她無法做到。她半仰頭,看著天空,干凈透徹。
天空里有爺爺?shù)拿嫒?,爺爺依舊沖著叢歡那樣笑,像小時(shí)候一樣,是那樣的生動。叢歡突然笑了,她對天上的爺爺說:“爺爺,你一直和歡歡在一起,對吧?”
她的語氣輕輕地,鼻頭微微發(fā)酸,眼眶里有霧氣,濕蒙蒙的,她的眼睛無法對焦了,可是是那么平和。
叢歡再度失眠了。
夜很黑,一顆星星也沒有,靜靜的,也慢慢的。叢歡坐在床邊抽煙,她看著煙霧纏繞在她眼前,而又騰旋直上,慢慢消散,直到消失不見。
叢歡突然覺得黑夜好像一直籠罩在她身邊,沒有離開過。
叢歡關(guān)了燈,公寓一片漆黑,像她的心一樣。她一瞬間想到了陳放,她終于知道那對陳放陌生而熟悉的感覺是什么了。
是安全感,是爺爺去世后她就再沒有的安全感。她和陳放在一起,貪戀和陳放在一起的感覺,依戀陳放身上特有的安全感,讓她平靜。
她好想陳放,她好想見到他。
可那又如何呢,生活不會讓你如愿,它只會粗暴的將你撕裂,讓你清晰的感受殘酷的現(xiàn)實(shí)。
叢歡覺得自己沉在黑暗的深水中,沒有方向,光似乎很遠(yuǎn)很遠(yuǎn),遠(yuǎn)到即使奮力去游,也無法擁有絲毫的光亮,窒息而痛苦。
她用力抽了一口煙,打開床頭的抽屜,拿出了安眠藥。
她倒出了兩粒,放在嘴里,也沒喝水,就那樣直接躺在了床上,什么也沒蓋。
黑夜漫長,她可能就注定屬于黑暗吧。
叢歡是這么想的。
陳放晚上接到了陳母的電話。
“阿放,你明天九點(diǎn)就下班了,是不是?”
“嗯?!?p> “明天我們九點(diǎn)半一起去墓園,我在家里等著你?!?p> 明天是周六,3.29號,是陳放的父親陳平山的忌日。
一想到這個(gè),陳放的心情格外沉重。
“好,到時(shí)我開車去接您?!?p> 電話掛了。
陳放按了按額頭,放下手機(jī)。
難耐。
叢歡第二天早早的醒了過來,她做了噩夢,沒有好好睡。昨晚又抽了很多煙,一口水也沒喝。
于是叢歡成功的感冒了。
她感覺頭昏腦熱的。隨手拿出感冒藥,隨便吃了兩片,就著涼水,咽了下去。
周末休息,她沒怎么打扮,也沒吃早飯,隨便收拾了收拾,駕車去醫(yī)院看范百麗。
“你怎么看起來這么憔悴?”范百麗邊吃早餐邊關(guān)心的詢問。
“我今天要回家?!毖凵窭淠瑳]摻雜多余的情緒。
范百麗聽到“回家”二字,驚得勺子掉到了桌子上。她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叢歡。
叢歡還是那一副表情。
“為什么要回去?”
“他們要求的?!闭Z氣冰冷。
“叢歡,這不像你。”范百麗搖搖頭說,她很了解叢歡,也許這世上除了爺爺,就只有她最了解她了。
“我走了。”叢歡把給范百麗帶的水果放在桌子上,轉(zhuǎn)身離開。
“叢歡,”范百麗突然叫住她,叢歡停在門口,手握在門柄上,沒回頭,她聽見范百麗輕輕地說,“你別勉強(qiáng)?!?p> 叢歡低頭笑了笑,可是沒有笑意,她的手掰了一下,打開門離開了。
陳放下班后開車接陳母。
車子在郊區(qū)的墓園停下,陳母手中拿著一束花,那是一束清新的白色滿天星。
花型精致秀美。
滿天星有著甘愿為配角的愛,就像陳母的一生。陳平山的心中始終裝著國家,兒女情長比不過信仰。
這一點(diǎn)陳放和他的父親很像。
她懂,所以陳平山因公殉職后的時(shí)間里,她突然有些欣慰,他的生命一直都在國家里,一直都在他的信仰里。
別人都說,喜歡滿天星的人有一種執(zhí)念,對真愛的執(zhí)念,這種執(zhí)念灑脫而冷靜。
陳母把滿天星放在陳平山的墓碑前,佇立。
陳放在母親的身后,看著墓碑上父親的遺照,一動不動。兩人的心情沉重而陰翳,誰也沒有說話,就那么站著。
叢歡從醫(yī)院開車回到公寓。
身體沉沉的,頭微微發(fā)燙,她沒管,直接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陷入沉思。
就這么躺了一段時(shí)間,可能是感冒帶來的困意,她睡著了。
她醒來后打開手機(jī),下午4點(diǎn)。她起身,走到衛(wèi)生間,擰開水龍頭,拿涼水往自己臉上拍了幾下。
冰涼的觸意瞬間傳來,她清醒了不少,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蒼白而虛弱。
她脫掉衣服,扔在洗手臺上,打開淋浴,簡簡單單的沖了個(gè)涼水澡。
她明明感冒了,還用涼水。她笑了笑,反正也沒有人在意。
她走到化妝臺,畫了個(gè)淡妝,將自己的蒼白和憔悴掩蓋住。
她怎么會允許賀瑩看見自己的不堪。
她選了一條中款的連衣裙,黑色的,細(xì)膩卻冷艷。也挑了一雙黑色高跟鞋,讓自己看起來極致體面。
六點(diǎn),叢歡開車回到那個(gè)她只待過一個(gè)月的家。
賀瑩和叢振生早就在家里等著她了,她開門,就是看到賀瑩和叢振生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門口的情景。
她自嘲的笑了笑,也沒有換鞋,直接進(jìn)去。高跟鞋才在地板上,一個(gè)一個(gè)清脆的聲響,像是踩在了叢歡的心上。
她表情淡漠,看著他們:“說吧?!?p> “先吃飯?!毕袷菦]看見叢歡的表情一樣,叢振生走到廚房,將一個(gè)一個(gè)已經(jīng)做好的菜端了上來。
叢歡突然有些想笑:“原來就等我了啊?!闭Z氣嘲諷,沒有絲毫的開心。
叢臨從屋子里出來,看到叢歡過來,瞬間跑到叢歡面前,開心的笑:“姐姐回來了啊?!?p> 叢歡有個(gè)親生弟弟,叫叢臨,比她小十歲。叢歡對這個(gè)弟弟不親近,但也沒有過分的疏離。但這個(gè)弟弟對她很是熱情,盡管他們不常見面。
“嗯。”她還是那副表情,從進(jìn)門起就沒有變化。
四個(gè)人坐到餐桌上,靜靜地,沒有人說話。只有叢臨在自顧自的吃著飯。
叢歡沒有動筷,她拿起酒瓶喝了一口酒,又放下。
她在等,等賀瑩告訴她。
這份沉默保持了10分鐘。
可賀瑩始終沒有說話,叢歡突然就意識到了,爺爺?shù)氖戮褪撬_自己回來的借口。
她嘲諷一聲,就看到叢振生在往她的碗里夾菜,他說:“歡歡,吃菜?!?p> 叢歡的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她拿起酒瓶狠狠地摔倒地上。一聲清脆的聲音,酒瓶四分五裂。酒瓶里的酒液流淌在地下,緩緩地,冒著泡沫。
“你們到底要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