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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漢

第九章 郭恒堪托妻

歸漢 左岸偏右 3559 2020-08-16 21:42:16

  范眭一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自是大開眼界。興致盎然的看了“新農(nóng)村”建設(shè),趙三巧舌如簧,直把陳牧說得如神人下凡一般。當然,他也拐彎抹角的讓范眭一行看到了日漸空闊的倉底。

  直到第三天日頭偏西,范眭才大感滿意的返回縣署。

  用完郭大用精心用麥黍、白菜幫子和野菜做成的“官膳”,范眭打了個滿意的飽嗝,笑瞇瞇的夸贊道,“恒堪果不負朝廷重托,將重創(chuàng)之縣治理的井井有條,更難能可貴的是將疫情消除于萌芽,百姓黔首免遭二次荼毒。用心良善,用心良善??!”

  被上司夸贊自然是一件美妙非常的事情,郭大用就被范眭的一番夸贊美得鼻涕泡兒差點都出來了。

  好在陳牧有后世兩千年的閱歷加持,沒有被迷魂湯給灌糊涂。陳牧還記得后世的時候每次學院開關(guān)于利益劃分的會議,院長開始都是一頓猛夸,然后就開始“但是”了。一個甜棗換一個巴掌,童叟無欺,靜水流深,那叫一高水平。

  果不其然,范眭話鋒一轉(zhuǎn),色有戚然道,“恒堪心系朝廷,胸納黎民,上下用心,實為表率。然則你縣堤壩潰塌,卻為洪災(zāi)源頭,始作俑者。此罪責也不得不追究哇?!?p>  郭大用還傻乎乎的等著獎賞呢,這幾句話卻如冷水澆頭,登時寒氣透骨,不知如何應(yīng)答。

  陳牧暗想,原來是在這里等著呢。但他任職縣丞,僅是個小吏,在大尹眼里連個官兒都不是,自然沒有他插嘴的份兒。

  郭大用是在胡穎逃走,大水肆虐的時候一力擔起那千斤重擔的。在陳牧幫助下,縣署和百姓一起用命,才堪堪度過眼前的難關(guān)。

  可黃河決堤,造成下游千里人煙絕跡,這口黑鍋元城縣背要背,不背也要背。

  陳牧有點想明白了,這一個多月,朝廷、郡里都像是把元城縣給忘了一樣,原來根子在這里呢。

  胡穎這個罪魁禍首有他母親華庭公主和他外祖母新室文母太皇太后撐腰,旁人自是動他不得,那現(xiàn)在就只能捏郭大用這個軟柿子了。哪怕他勤于政事、愛民如子,也無濟于事。

  陳牧一口悶氣憋在胸口,眼里寫滿了悲涼看向郭大用。這片土地上,有些陰暗的東西歷經(jīng)兩個千年,依舊沒有什么變化。

  郭大用平素紅潤的臉膛此刻呈現(xiàn)出一種泛出蘭青色的光芒,但最后極力克制住了那陣陣涌上心頭的怒火。喚過元主簿,將整理好的幾筒竹簡畢恭畢敬的呈給范曄,用平靜的口氣道,“范大人,這是本縣自救過程中總結(jié)的一些行之有效的經(jīng)驗,起名為《平患三策》,其中條陳皆出自陳牧縣丞之手。此次洪災(zāi)事發(fā)我元城,禍及全郡,大用萬死莫能恕罪,然大用懇請大尹大人在全郡推行這些策略,定能拯救百姓于萬一?!?p>  郭大用喉頭有些堵塞,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此次洪災(zāi)以元城為發(fā)端,波及區(qū)域可分三類:上游鄴縣、梁期、武安、黎陽、斥丘幾無損傷,臨近的魏縣、內(nèi)黃、繁陽、陰安有所波及,最慘的便是下游平恩、館陶、清淵、乃至陵清、甘陵,則死傷無數(shù),田園盡毀。上游可用《安民策》、臨近須用《防疫策》、下游非《賑災(zāi)策》不可?!?p>  范眭實在沒想到郭大用給他來了這么一手,這些竹簡就如同是火紅的木炭一般燙手,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預想了郭大用可能氣急敗壞、可能咆哮喊冤、可能痛哭流涕,唯獨沒想到郭大用像從旁流過的黃河水,雖暗流涌動,但表面波瀾不驚。

  范眭混跡朝堂多年,見過的庸吏如過江之鯽,像郭大用這樣的官員卻如鳳毛麟角一般稀缺。

  見他的第一眼范眭就對這個紅臉的大漢充滿了好感,從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做縣尉干的是縣宰的差事,做縣宰卻著眼的是全郡的災(zāi)情,這樣的能員干吏放在哪里都是定國安民的好官。然而自己卻不得不將其下獄收監(jiān),范眭此刻比任何時候都厭惡自己。

  范眭猶豫片刻,還是接了郭大用遞過來的竹簡。嘆息了一口氣道,“恒堪去后堂與家眷做個告別吧?!?p>  郭大用唱了個諾便在元曄老丈的攙扶下踉踉蹌蹌的進了后堂,陳牧等人呆在大堂如芒刺背,如鯁在喉。

  終于,陳牧忍不住向范眭問道:“敢問大尹大人,誰將接替郭大人之職。”

  范眭臉上肌肉幾不可見的抖動了幾下,幽幽答道,“自然是胡穎縣宰假滿歸來?!?p>  陳牧冷笑一聲道,“果不出所料,放火的是他,取栗的也是他,當真是皇親國戚,就可以屬螃蟹么!”

  “巖松慎言!”范眭喝道。

  陳牧騰一下站了起來,直視著范眭問道:“請問范大人將如何定郭縣尊的罪?”

  范眭抬起虎眼,目光似兩道寒光一樣射了過來,盯著陳牧看了須臾又收回了回去,微微搖首喃喃道,“如此重案,豈是范某人一人可以定奪的?”

  陳牧緊追不舍,脫口譏諷道,“如此重案,豈是郭大人一人可以背鍋的?”

  陳牧的話極為無禮,而且兩人身份相差懸殊,這簡直是忤逆僭越了。大尹的隨人不忿,一人竟欲拔刀相向。

  范眭揮了揮手示意隨人退下,長嘆了一口氣道,“郭恒堪此時還有人打抱不平,就不知老夫?qū)脮r有沒有人仗義執(zhí)言了?!毖援?,閉目不再言語。

  陳牧心里一悸,也覺得自己言語有些過了。便向范眭深施一躬,戚戚然道,“范大人見諒,陳某并非針對大人,而是替郭縣宰痛心,朝廷如此做法,這是要寒了天下人的心嗎?”

  范眭雙目依舊緊閉,微微擺手道,“無妨無妨,被巖松數(shù)落幾句,倒叫老夫心里可以些微舒暢些?!?p>  話已至此,陳牧已無話可講。大家都是棋盤上的棋子,雖有功能強弱的區(qū)分,可誰又能擺脫被吃子的命運呢。

  元曄老丈從后堂緩步走出,向范眭行禮后道:“郭縣宰想請陳縣丞入后堂私談幾句,請大尹大人恩準。”

  “準!”范眭抬抬手,示意陳牧速去。

  進了后堂,陳牧先是認真查看了郭大用的腿傷,摁了摁骨頭斷裂的地方。郭大用并無十分疼痛的感覺,說明愈合效果非常之好。

  郭大用叫出了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子和一雙兒女,眼見是一副剛剛哭畢的樣子。

  郭元氏向陳牧行了個萬福滿禮,而郭大用的兒子郭景和女兒郭秀則伏地頓首,長跪不起。

  陳牧不知所措的急忙想拉起孩子,卻被元曄阻止了,“大用此去生死未卜,老朽年事已高昏悖不堪,陳大人推脫不得呀!”陳牧聞言,定定站立,一時竟不知如何言語。

  “巖松勿怪,你我實無通家之好,但我卻不得不行此托妻獻子之舉?!惫笥每嘈Φ溃拔夜笥米杂赘改鸽p亡,流亡至這元城縣,幸得岳丈收留未曾客死他鄉(xiāng)。后又蒙岳丈懇求拜在公孫師父門下,習得傍身技藝。如今實在是迫于無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如不出意外,胡穎會官復原職,此人心狠手辣,睚眥必報,定會橫加報復。我妻兒弱小,只得托付巖松多加照顧了?!?p>  郭大用堂堂頂天立地的漢子,此刻卻是熱淚滾滾而下,將藍布衣衫的前胸打濕了好大一片。

  陳牧前世也是有過婚姻的,見此刻目睹郭大用怕自己有去無回,為了妻小如此委屈自己,自是感同身受、唏噓不已。

  陳牧右手握拳,抵在郭大用的左胸,緊咬牙關(guān)道,“恒堪兄自去,如若讓嫂夫人和侄子侄女受了半分委屈,陳牧愿死無葬身之地?!?p>  聞聽此言,郭大用仰天站立,雙目緊閉,竟是兩行血淚滴落而下。

  郭元氏、郭景、郭秀及元曄老丈,亦是哭作一團,甚是悲涼。

  約莫一些時間,眾人慢慢止住了哭聲。

  郭大用令岳丈和妻兒回內(nèi)宅收拾行李包裹,以便在胡穎來之前就可以搬離縣署。

  郭大用將陳牧獨留在內(nèi)堂坐定,自己平復了一下心緒。從懷里掏出了那個乳白色的雙魚玉佩,正色道,“巖松兄,你我今日一別,他日恐難相見。那日在臥虎丘救你上岸,但見你衣著怪誕、發(fā)短無須,似不是今世之人。我雖多次問你來歷,你均不肯如實答復,想來也是心有苦衷。這相處月余,你思慮布局處處高人一等,似有洞穿未來的先見之明。但你悲天憫人,心性純良,骯臟丐童也好,富家良子也罷,在你眼里均一視同仁,令郭某是大為欽佩。旁人行善或有盜名之嫌,但巖松兄卻是發(fā)自肺腑的誠摯,一片扶危濟困之心昭昭?!?p>  郭大用說著將雙魚玉佩遞還給了陳牧,又道:“救你上岸時見你雖昏迷不醒,但該物件卻緊握不丟。我猜想此物應(yīng)是你山門重要憑證,便私藏了起來。后因防疫不利你肝火大動,我拿出此物試探一二,果見你神色大恫,卻裝作若無其事。在予我療傷期間,你多次觸及此物,手指都微微發(fā)抖,卻不曾開口向我索回,我便知此物對你如性命一般重要。愚兄雖不知你來自何處,但大抵猜得多半恐是來自昆侖的仙家。我不知你來我元城所為何事,更不知你是善是惡,便匿了你的玉佩權(quán)作防備。如今看來,倒是我多余小器了。今日便把此佩物歸原主,還望巖松勿怪才好!”

  陳牧接了玉佩,收納進了胸口內(nèi)衣的口袋之中。莞爾道,“陳牧此命為郭兄所救,自是不敢對兄臺有所隱瞞。然則我的來歷頗為復雜,恐難對恒堪兄言明,還望兄臺諒解則個。恒堪兄視小弟為真人,我亦視恒堪兄為此世此生的長兄。我只能說我亦是凡人,有血有肉,有愛有恨。我出世時曾發(fā)一宏愿--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今明志與兄臺,望郭兄鑒之?!?p>  陳牧言畢,口內(nèi)默念:橫渠先生莫怪,橫渠先生莫怪。

  “好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宏圖大愿!”郭大用不顧腿傷轟然稽首道:“如若郭某大難不死,以后定當為先生牽馬墜蹬,掌燈提履!”

  陳牧連忙將郭大用扶起,不停言道,“豈敢豈敢,折殺陳某了,折殺陳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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