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鼓盆而歌,永遠的神
秘境在崔無方悟得道機后,將她扔了出去。
但很不幸的是,她還沉浸于無窮無盡的大道中沒回過神來,而秘境把她扔下的地方恰好是天柱山的懸崖。
于是她就摔下去了。
摔到一半遇上阻隔的山石,咕嚕咕嚕往下滾。
要不是她硬生生用臉剎住了車,要不是化神修為身體耐造,她就掛了。
天旋地轉終于停下來時,一個背著藥簍的小姑娘一臉擔心的看著她。
“你…沒事吧?”
崔無方爬起來,嘆一口氣:“沒事。”
她出了秘境,并沒有打算立即飛升,所以壓制了修為,準備去找介清。
小姑娘仰頭看著崔無方:“你怎么從這么高的地方摔下來了?可是和我一樣是采藥的?”
她穿著一身短褐,小臉通紅,看起來十一二歲大。
天柱山上沒有長修士所需的靈草,但有些凡人需要的名貴藥草,經(jīng)常有凡人來天柱山的山腳附近采藥。
崔無方搖搖頭,道:“我不是采藥的,剛才只是沒反應過來,我如果反應過來了,是摔不到的?!?p> 說罷話,她拍拍衣服,身上的塵土消散,眨眼間整個人便從狼狽變得散漫慵懶。
她取下發(fā)冠,飲一口酒,沖小姑娘擺了擺手,將一枚能強身健體的靈果扔進她的背簍里。
接著山間的云煙聚起,她踏上云煙,身影也仿佛化作了一片自由自在的云,融匯入自然,四處飄蕩。
她沒探到疑始參寥的氣息,她們估計還沒有出來。
所以,她準備在她們沒有出來時,下山尋一趟介清。
醉意逐漸上來,她試圖尋覓天柱山下的平原,卻發(fā)現(xiàn)平原上多了一個小村,看模樣,似乎已經(jīng)在這很多年了。
她悟道究竟悟了幾載?
她想著,轉瞬間,悠澄城便到了。
城門與先前不同,像是沒人維修一般,顯得舊了許多。這座城本就很小,地處荒僻之所,即使有修士,也都局限在煉氣和筑基,凡人多過于修士。
而現(xiàn)如今,卻顯得更破敗了,城門的守衛(wèi)也沒精打采的,見她過去,還收取入城費。
“我記得之前不收入城費的,怎么開始收費了?”
崔無方掏靈石時一臉好奇的問守門的兵卒。
兵卒是個煉氣三層的修士,懶洋洋道:“道友記岔了吧,我小時候這就收費了?!?p> 一旁一個筑基修為準備入城的老人搭話道:“我依稀記著一百多年前這里是不收費的。時間過得真快啊,當時我才十來歲?!?p> 崔無方胡亂應答兩聲,給了靈石,走進了城里。
城中的模樣也變了很多,崔無方竟找不到自己當初給介清置辦下的宅子了。
找了半天,沒有找到,最相似的一處地方,掛的牌匾卻不是當初的常清德第,而是秉仁岳峻。
原先的牌匾是介清選的,崔無方給掛上的。而如今這個牌匾,顯然主人家不姓介,而姓崔。
難道介清將宅子賣了?然后開始了新的生活?
崔無方提著酒葫蘆,心中略欣慰的看了眼頗有歷史的牌匾。
真巧啊,賣給的人家剛好姓崔。
看罷了,她又猶豫起來。
要不要去敲門,問問介清現(xiàn)在在哪呢?
聽方才那筑基修士說,興許只過了一百多年…介清還活著呢。
但如果他開始了新的生活,她再過去打擾他,似乎有些不好。
而原先,她也答應過介清,從秘境回來要找他的。
“這位道長,你站在我家門前,可是有什么事情?”
在這戶居住的一個青年人剛好從外面回來,看她站在門前許久,心中疑惑,便問道。
崔無方看向那人:“無事,只是與原屋主有舊,回到此地,故地重游,有些感慨而已?!?p> 青年訝異道:“原屋主?這是我們家的祖宅,住了四五輩人呢?!?p> “莫非道長認識的是我的某位長輩?”
他看向眼前光風霽月,恬淡灑脫的女子,只覺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從哪里看見過她。
他如今快三十歲,已經(jīng)筑基修為,卻完全看不出眼前人的修為,說明女子至少是金丹真人,年紀自然不能按外表來算。
崔無方道:“我那位…友人,名喚介清,不姓崔,應該不是你們家的?!?p> “…高祖?”
崔無方疑惑:“你是他后人?”
青年點點頭,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突兀問道:“您…可是無方劍尊?”
崔無方點頭:“是?!?p> 青年臉色變得古怪起來,見禮后猶豫道:“祖奶奶…?”
他想到了現(xiàn)在大街小巷流傳的那些故事。
崔無方一臉懵逼:“介清他沒有再找道侶嗎?”
“我們族譜上…高祖的道侶是您。嗯…我曾祖是他的養(yǎng)子,并沒有跟他姓,而是跟了您的姓?!?p> 一朝悟道,轉眼便這么多年了,介清都混成高祖了。
“他還活著嗎?”
青年答:“亡故了,聽曾祖說,他百年前便亡故了。不過,他的故事我們一直記著,都被編成話本在各個茶樓酒肆里講了呢?!?p> 崔無方一愣,嘆一口氣,接著心中升騰起不好的預感。
“什么故事?”
青年猶豫半晌:“關于您和高祖,蕩氣回腸的虐戀故事…”
崔無方被口水嗆著了,連連咳嗽起來。
什么玩意兒!
這就是…我不在江湖,江湖依然有我的傳說?
崔無方咳嗽時,門里出來一個半步金丹的老人,拄著拐杖,極慢的挪了過來。
“宗暢,你杵在門口干什么?怎么不進來?”
崔宗暢看向老者,行禮道:“曾祖…”
他將崔無方的來意和身份告知了老者。
老者一愣,接著張口,似乎是想喊人,但終究改口道:“父親等了您一輩子,到死他知道見不到您了,始終還帶著遺憾…”
崔無方沉默了許久,問道:“可否帶我去他的墳前一敘?”
他點點頭,道:“父親無墳…死后令我們將他焚了,灑在天柱山下,以…”
“以化作風雪,塵土陪伴您。”
柳色青,雪色白,山腳春冬交替。
崔無方拒絕了介清養(yǎng)子的陪伴,獨自御風到天柱山腳下。
在這之前,她從未關注過天柱山的山腳。
她也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山腳的景色也不亞于山巔,綠意淺淡而盎然,這是山頂雪峰比不上的生機。
微風徐來,綠意間,仿佛當年那個青衣少年在其中立著,一眨眼又消失不見。
崔無方輕嘆一聲。
執(zhí)念害人,她當初興許真的做錯了。
給不了對方承諾,還回應了他的愛意,說到底,是她思慮不周。
她尋了景色最好的一處,倚在樹下,摘下玉冠,取下酒葫蘆,將其中的酒潑灑向草地一半,又自己飲了另一半。
醉意浮現(xiàn),她從未和人間如此近過。
總覺得,這世界大道對她的考驗沒有那么簡單,幻境之后,而是如夢亦幻的人生。
這人生中,所見所思,所觀所聞,皆是一場夢。
介清從未負她,反而等了她一生,因而割舍這段感情,并沒有割舍和施肅的感情那么簡單。
所幸忘情并非無情,即使她喜歡上了介清,也不妨礙她追尋大道。
人總是要有取舍的,只是終究意難平。
于是她擊掌而歌:“夫大道載我軀殼兮,攖擾以有身。
從天倪以還鄉(xiāng)兮,哂曲士之悲歸人。
飛光疾而不淹兮,懷南華之鼓盆。
冥冥生昭昭兮,復歸于汶汶。
樂忘情而轉日月兮,感行休之無分。
有無出入于機兮,頃刻而回真。
登東皋以飲酒兮,浩浩而若流云。
且醉歌而脫塵兮,滋道念而反根?!?p> 歌罷,沉沉醉去。
這一醉,也不知幾時,直到疑始和參寥從秘境里出了找到她。
三人本約定了一起飛升,找了一圈才在天柱山腳下找到崔無方。
“醒醒…”
參寥拄著拐杖,拿拐杖捅捅崔無方。
崔無方睜開眼睛,還帶著酒意:“…何事?”
參寥一指天宇,只見雷云聚集,道意彌散。
“將飛升了?!?p> 崔無方一笑,以明劍顯在手中。
她看向疑始和參寥,微微挑眉:“走?”
“走!”
三人飛身迎向天雷。
寒中客
秉仁岳峻,動智淵明 此聯(lián)為后魏太中大夫崔敬邕碑文聯(lián)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