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復(fù)仇
尹果雙目微闔，嘴唇輕啟，每吐出一個字節(jié)，同行少年皮膚便會淡薄一分，化作裊裊的黑霧，如同隨著窗外的山風一吹，如塵埃散去。
少年十指如同獸爪一樣節(jié)節(jié)突起，用力之猛，狠狠的扣進座椅，恨不得跳起來掐斷尹果的脖子。
胖司機也不好受，不過是聽了幾句，額頭上已經(jīng)布滿了冷汗，自己做過的惡事，不斷走馬觀花的在自己眼前劃過。
吱……
破面包車拉出了一米長的剎車印，尹果一頭狠狠的撞在前面座椅上，晦澀的咒文戛然而止。
“你大爺?shù)?！老子在這開車呢，你給我念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是咒我出事嘛！”胖大叔惡狠狠的咒罵道。
“啊……抱歉抱歉……不唱了，不唱了……”尹果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腦袋。
同行少年腦袋無力的搭在車窗上，就像一條累癱了的老狗，很快就進入了睡眠。
“好了好了……趕緊休息一下，我開車了，莫名其妙的?！迸执笫搴莺莸膿u了搖腦袋，甩掉那些煩人的畫面，又打開了一片雜音的收音機，繼續(xù)開車。
尹果見司機師傅好像有點不開心，也趕緊壓下了興奮的心思，靠著車窗，看著不斷飛馳而過的樹林，聽著嘈雜的音樂，竟然產(chǎn)生了一絲困意，眼皮漸漸的合上。
車子九曲十八彎的繼續(xù)開著，前面就是熟悉的地方了，那個無名懸崖……胖司機看著后視鏡上睡的香甜的尹果，臉上漸漸露出猙獰而狠毒的笑容。
“就是這里了……”同行少年雙目布滿血絲，齜出慘白的牙齒，指甲之中布滿了黑漆漆的污垢，漸漸從后面攀上了胖司機的脖子……
滴滴滴滴滴……
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胖司機嚇的連忙收起了笑容，少年也將手縮了回去，繼續(xù)垂著腦袋，靠在窗戶上裝睡。
尹果一個激靈的醒來，揉了揉眼睛，掏出破手機，上面信號在一格兩格間閃爍著，按下了紅色按鈕，有些迷迷糊糊：“唔……我剛剛睡著了？”
“你……你醒了？”胖大叔愣了愣，那包子里面的藥能讓豬睡上一天一夜，這小子怎么就醒了？
“唔啊……到城里了嗎？”尹果往窗外看了看，天色剛剛蒙蒙亮而已。
“沒……沒呢……才趕了一半路，你再睡會吧?！迸执笫搴孟裼行┚o張。
“不用了！精神著呢?！币麚u了搖頭，眼睛炯炯有神，已經(jīng)沒了困意。
“……”胖大叔看著前面越來越近的懸崖，忽然有些口干舌燥，止不住的咽了咽口水。
他是壞人，曾經(jīng)是這條線的司機，后來因為偷公司車的油被開除了，知道這座山里經(jīng)常會有出去務(wù)工，闖蕩大城市的年輕人，他們出去的時候，往往會帶著全家人的希望，以及全部積蓄……
他嗜賭，窮瘋了的時候，終于想到了那縫在衣服內(nèi)襯里紅花花的鈔票，還有老母親塞在兜里的金銀首飾……他曾經(jīng)就是山里出去的人。
他開著破面包車，比正常的班車提前三個小時進山，接走站牌下出山的村民，年紀大的不害，他們摳摳嗖嗖，警惕心強，進城也帶不了幾個錢。
他專門挑涉世未深，滿腔熱情要在城市里闖蕩的半大孩子，他們沒有防備，容易上當，身上總還帶滿了家里人的全部積蓄，生怕他們在城里活不下去。
他只想做一次的……只是想還掉那份賭債……但是為什么總是忍不住要做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以及數(shù)不清多少的次……
他過去拋的都是熟睡過去的活人，從來沒有真正用武力搶劫過，但是今天……是賭債的最后一天。
胖大叔惡狠狠的一咬舌頭，雙目漸漸赤紅了起來，滿眼的血絲比惡鬼還嚇人。
人心是紅的，眼睛是黑的，一旦倒過來，那人便不再是人。
盡可能努力作出和善的模樣，讓自己顯得更平靜一些。
“我停下車檢查一下，你要解手嗎？”胖大叔通過后視鏡看了看正在看著窗外的尹果。
“啊……好啊?！币嗣亲?，之前喝下去一整瓶水，已經(jīng)進入下一道程序了。
破面包車靜靜的停在了盤山公路的拐角，下面就是懸崖絕壁，足有一百多米高。
胖大叔打開車門，裝模作樣的檢查引擎蓋，看了看車里另一個還在睡覺，而尹果正站在懸崖邊上向下放著水。
緊緊握了握手中的扳手，擦了擦額頭的虛汗，狠狠的咬了咬舌頭，讓微微顫抖的雙腿鎮(zhèn)定下來，向著尹果一步一步的走去。
尹果正吹著口哨左右晃著，忽然感覺到背后襲來一陣寒意，連忙一個哆嗦轉(zhuǎn)身過去，卻見到胖大叔正站在自己背后，臉色蒼白，滿頭都是汗水，手不斷的向身后藏去。
“哇……嚇我一跳，不能偷看別人寶貝的！這是男人間的約定！”尹果連忙提了提褲子。
“……我沒。”
“你有，不然你緊張什么？”尹果斬釘截鐵道。
“好吧……我有，我修車……熱了，過來吹吹風……”胖大叔感覺自己舌頭都在顫抖。
尹果看了看他手里的扳手。
“我修車，帶個扳手……很正常吧？”
“哦，那你吹會風，小心點，別掉下去了?！币梢暤闹噶酥概执笫澹D(zhuǎn)過身，很好奇的走向面包車打開的引擎蓋，看看里面的構(gòu)造是不是跟拖拉機一樣。
胖大叔看著尹果離開的背影，發(fā)現(xiàn)自己背后早就被冷汗?jié)裢?，整個人就像水里撈出來的一樣，惡狠狠的扇了自己兩巴掌，卻發(fā)現(xiàn)自己緊張的膀胱一陣收縮，也想放水了……
顫巍巍的站在懸崖邊上，釋放著緊張，忽然一陣冷風吹過山間，寂靜的仿佛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還有背后的……顫栗。
艱難的轉(zhuǎn)過身來，區(qū)區(qū)十幾秒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一樣漫長，那個睡覺的小子正站在自己背后，充血的雙目正死死的盯著自己，皮膚跟紙一樣蒼白，好熟悉的臉……
是那個被自己丟下山的窮小子，自己還清晰的記得他被丟下懸崖時突然睜開了眼睛，嚇得自己一連做了幾個月的噩夢，就是他，是一模一樣！
“你知道死是什么感覺嗎？……”白臉少年指了指身上臟兮兮的衣服，壓抑的嗓音，讓人怎么也喘不過氣來：“被活生生丟下懸崖，被樹枝刺穿身體，摔斷了所有骨頭，血就像山泉一樣流出來，怎么也堵不住，衣服都臟了，一秒……一秒……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死去……”
鬼少年一步一步壓迫過去，鮮紅的血液從身上干涸的血洞里流出，瞬間將整件衣服浸透，從手指上滴落的血珠，就像雨水滑落雨檐。
“鬼……鬼……鬼……”
咔咔咔咔……牙齒不斷打顫的聲音，讓這個罪惡之人一句囫圇的話都說不出來，雙腿軟的甚至無法支撐起龐大的身體，一步一步向后倒去。
終于，一腳踩空在懸崖之外，整個身體都向后傾倒下去，驚恐讓他瞳孔無限放大，卻沒有任何辦法阻止下落的過程。
無數(shù)橫生的樹枝刮在皮膚上，火辣辣的疼痛，粗壯的枝節(jié)刺入軀干，卻完全沒有辦法掛住他沉重的身體，不斷的下墜，不斷的碰撞，但是腎上腺素的極速增生讓他清醒萬分。
砰！
胖賭徒終于重重的落地了，一張由無數(shù)的軀體組成骨床接住了他，咔嚓咔嚓壓碎了一片，白花花的骨碴刺入他的身體，鮮血緩緩的流入土里，仿佛天意如此，卻沒有一個刺入要害。
“啊……?。?！”胖賭徒痛苦的哀嚎掙扎著，但是無論他怎么扭動身體，一睜眼就是白骨化，或是半腐爛的尸體，全是他親手丟下去的活生生的人！空洞的眼神死死的盯著他，哪怕閉上眼睛，也沒辦法躲掉這一切！
它們就在身邊！
它們要看著他一點點的死去！
……
尹果聽到了一聲長長的嚎叫聲，立刻把目光從車子移開，看向了懸崖邊上，但是胖大叔不見了，只有同行的少年正靠在車邊，看著自己。
“他人呢??？”尹果瞪大了眼睛。
“風大，可能掉下去了?！蓖猩倌昀^續(xù)垂著頭，風輕輕的吹過凌亂的長發(fā)，一切恢復(fù)了正常。
“掉掉掉……掉下去了??？”尹果連忙趴在地上，探出腦袋向懸崖外看去，見到的卻只有郁郁蒼蒼的樹林。
“怎么辦……這么高……救都沒辦法救?！币钡淖ザ鷵先?。
“你在這里等下一班車，然后報警?！比绻@樣，也許村里的家人，也不用在傷心中繼續(xù)等待城里的回信了。
同行少年想著，轉(zhuǎn)身準備離去。
“報警我知道，但是下一班車是下個月了吧？……還有你去哪里？”尹果有些緊張的問道。
“車馬上就會來的，我是黑戶，不能見警察?！鄙倌昀^續(xù)走著。
尹果知道黑戶，早些年有些村民多生了孩子，是沒有戶口的。
“那我該去哪里找你？我們還能見面吧？”尹果問道。
忽然少年定住了腳步，想著尹果干的一系列的蠢事，每一步都能完美的避開自己的計劃，惡狠狠的回應(yīng)：“最好永遠見不到，蹩腳的除靈師。”
尹果抓了抓腦袋，這家伙怎么還帶罵人的……自己哪里蹩腳了，師傅都夸我成熟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尹果看著漸行漸遠的少年。
“熊兔！”
“要帶點饅頭干走嗎？”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