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人,下官遵命?!蓖踔麓蜷_名冊,照本宣科,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的念下去。
從叆陽軍堡下轄把總以上軍官的名字念起,每念到一個人名,下面便有人應(yīng)一聲,‘卑職在’。直到念到‘永奠堡’千總許品功的時候,下面卻寂靜的沒有一點(diǎn)兒聲音。
“永奠堡千總許品功!”王致又喊了一聲,見依舊沒有人回應(yīng),便繼續(xù)念下去,“永奠堡把總羅戰(zhàn),永奠堡把總羅戰(zhàn)!”又沒有人回應(yīng),他皺了下眉頭,回頭看向葉富。
葉富把背向后靠了靠,挑了下眉毛,“怎么?永奠堡沒人來?”
有人不來,他并不意外,這種成建制的不來,大概是看他年輕好欺負(fù),試探一下罷了。
葉富對此表示理解,也暫時做不了什么,剛剛想吩咐王致接著點(diǎn)名。下面卻突然響起一個顫巍巍的聲音。
“卑……卑職……卑職永奠堡管屯把總……許……許……”
“許什么?”葉富驚訝于居然有甘冒大不韙跑來應(yīng)卯的愣頭青,見他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便問了這么一句。語氣平和,并不嚴(yán)厲。
那把總這才得以稍稍放松一些,把話說全,“卑職永奠堡管屯把總許品章,參見大人?!?p> “唔,管屯把總,你叫……許品章?”葉富瞇瞇眼睛,對著那聲源位置跪著的把總問道,“永奠堡千總許品功是你什么人吶?”
許品章將蹲立的左腿放下,雙膝跪地,叩頭道:“回大人,罪將許品功是卑職堂兄?!?p> “哦?”葉富看他的眼神不禁有些玩味,“你堂兄犯了什么罪,你要稱他一聲‘罪將’?難不成,這永奠堡,還是個賊窩?”
“不不不,大人誤會了,大人誤會了。”許品章焦急地說道,“大人是叆陽守備,依例永奠軍堡應(yīng)當(dāng)歸屬大人統(tǒng)轄,罪將許品功以下一干人等均應(yīng)聽從調(diào)度。大人召見,其膽敢拖延怠慢,自然是有罪?!?p> “哈,這么說,整個永奠堡,只有你這么一個忠君愛國、服從命令的軍官咯?”
“大人明鑒!”許品章辯解道:“并非是只有卑職愿意服從大人的命令,而是罪將許品功為人太過跋扈貪酷,下面很多官兵敢怒而不敢言。若非卑職是他的堂弟,怕是也沒有偷偷跑出來向大人稟報的機(jī)會?!?p> “哦,這樣啊?!比~富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既然如此忠心耿耿,也算是個優(yōu)點(diǎn),比這些家伙強(qiáng)上一些。你且起來說話吧,一邊站。”
“是,卑職謝大人!”許品章連忙站起來,退到一旁。
一屋子千總把總跪在地上傻了眼,合著這是個喜歡阿諛奉承的?早說啊,這誰不會?
可看著葉富陡然又冷下來的臉色,大伙兒想了想,還是沒有人想做出頭的櫞子。
總共也沒有很多人,王致不一會兒就把所有人給點(diǎn)了一遍。
葉富示意他退下,捻了捻手指頭,琢磨了半晌,才說道:“看起來,好像真的只有永奠堡的許千總不把朝廷放在眼中。嗯,還不錯。知道服從命令,就還有救。都起來吧!”
下面的軍官這才得以起身,有幾個身體素質(zhì)明顯不太好的,跪了這么一會兒站起來的時候難免腳步有些踉蹌。
葉富冷眼旁觀,哼了一聲,“知道跪著的滋味兒不好受,以后就都給我漲漲精神。朝廷的錢糧,不是喂酒囊飯袋的!給你們吃飽了喝足了,是讓你們練好兵,守好土!就算不為大明,也為你們自己!為你們的家人考慮考慮!如今,遼東形勢如此復(fù)雜,叆陽一線毗鄰韃虜,隨時都有受到侵襲的可能。不思進(jìn)取,別人能偏安,你們能嗎?”
一眾軍官低著頭聽他訓(xùn)斥,只覺得他是吃錯了藥,亦或是燒壞了腦子。不過,在葉富手下的親兵冷目注視之下,沒有敢反抗的就是了。
“好了,各位都是明白人,多余的話,我也不想多說。你們自己想想清楚,看看以后的路你們想怎么走?!比~富說著,站起身來,背著手,走下堂去,“各位,留給我們的時日已經(jīng)不多了。熊經(jīng)略已經(jīng)動身出京,不日即至遼東。我們起碼要在熊經(jīng)略到任之前,把事情做得像個樣子!”
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親兵,對軍官們說道:“我呢,最近,琢磨了一套練兵方略。暫時,只在叆陽軍堡施行。近日,各位就留在叆陽,好好的觀摩一下。等到回去之后,我會派人協(xié)助各位,在各位的軍堡內(nèi)實(shí)施行之有效的練兵方略。爭取盡快,帶出一批精兵強(qiáng)將來!”
葉富說完,才又轉(zhuǎn)回去坐下。
一直沉默的千總、把總們互相擠眉弄眼了一陣,都從各自目光中看出了些許不明的成分。葉富不發(fā)餉銀,不發(fā)兵械,現(xiàn)在又把他們留在城中,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葉富不說,但他們卻必須要問。
擠眉弄眼一陣,還沒有推選出站出來問一問的人選,卻突然聽到一陣疾呼。眾人紛紛看去,只見一個身穿普通棉甲的士兵奔進(jìn)了堂內(nèi),對著葉富跪下,將手中的書信舉過頭頂。
“大人,沈陽急報!”
“沈陽?”葉富一皺眉,示意靳一川取過來看看。
靳一川快步走過去,接過那封書信,揮退了士兵,轉(zhuǎn)回身遞到葉富面前。
葉富接了書信,親手開了火漆,掏出信紙來,展在眼前,大略的一掃,頓時便驚得險些蹦起來。
“怎么會這樣?”葉富驚道。
王致立馬轉(zhuǎn)頭看向他,葉富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強(qiáng)自穩(wěn)定心神,將書信遞給王致。
王致看后,同樣不禁大驚失色。
葉富是萬萬沒有想到,在薩爾滸戰(zhàn)役兩敗俱傷的結(jié)果之下,努爾哈赤竟然還有這樣的賊心賊膽。趁著開原防守懈怠,一舉偷襲成功。沈陽接警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守將馬林、副將于化龍等一眾開原官兵幾乎全部戰(zhàn)死殉國。氣節(jié)倒是可嘉,但大戰(zhàn)剛剛失利告終,這些人竟然就能因?yàn)槭韬龇婪抖鴣G了城池,也實(shí)在是可氣!
對于這樣的結(jié)果,王致僅僅是驚怒。而葉富,則是萬萬不敢相信了。
這么短的時間,未經(jīng)薩爾滸大捷,反倒是損失了七千精銳的韃虜竟然就緩過勁兒來了。而且,相對于歷史上開原失守的時間,竟然還要提前。
這不禁讓葉富心下惴惴,下意識的,他覺得韃子的屠刀已經(jīng)懸在自己的頭上了。
“大人?!蓖踔驴赐陼?,轉(zhuǎn)身面向葉富道,“許品功資敵固然可恨,但依下官看來,應(yīng)當(dāng)不過是一時糊涂所致。大人修書一封,將其傳至本堡,當(dāng)面申飭教誨一番。想必,只要讓他明白大人的苦心,知曉朝廷抗奴決心,就斷然不會再做此等損己利人之事了。還望大人息怒!”
王致一番話,聽得葉富不禁心中糊涂起來。
按說,王致是看到了書信的,不可能不知道書信上寫的是什么,可如今說出的話,卻顯然沒有一字半句和書信上告急的內(nèi)容有關(guān)系。這其中,必有蹊蹺。
葉富看著王致,眼神中透著審視。
王致微微抬了抬視線和他碰了一下,眼中的警告意思凝重,葉富頓時明白過來。
要說,遼東軍中,這么長時間以來,與韃虜互通暗曲的不可謂不多。這一室之內(nèi),就不知道有幾人向漢,又有幾人向曹。
一時說出實(shí)情固然是痛快,但后果,則是會擾亂軍心。讓原本還沒有打定主意要叛亂的某些心懷叵測的人,在韃虜強(qiáng)大的陰影之下,徹底打定主意實(shí)施叛亂的計劃。
所以,在葉富布置完成之前,萬萬不能讓他們知道實(sh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