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仲秋時節(jié),皇后章潔如所住的坤寧宮里依然繁花似錦。
正殿里果香環(huán)繞,訓(xùn)練有素的宮女們悄無聲息的忙碌著,今天是慈安太后的壽辰,太后不愿鋪張,只讓皇孫們和幾位尚未出嫁的小公主到壽安宮用一頓午膳。
皇后挑在這一天宴請東宮和各王府妃妾,也在人們的意料之中,皇后賢名在外,這樣安排,既能讓皇家的兒媳婦們有機(jī)會見一面未來的夫君,也可以讓太后的壽宴更多一些天倫之樂。
程雪心天不亮就被秦嬤嬤給叫了起來,光是上妝梳洗,就用了一個多時辰,兩個近身伺候的宮女臉色也越來越不好看。
程雪心全程不急不躁,沒有任何的不耐煩,還溫言對秦嬤嬤道了聲辛苦。
內(nèi)侍監(jiān)往武安侯府派了十名宮人,三個做粗活的太監(jiān)留在外院聽吩咐,秦嬤嬤帶著兩名大宮女流嫣和月鶯以及另外四名小宮女住進(jìn)了碧桐院。
冬梅和周漓都主動把自己的臥房騰了出來,和大丫鬟春草、夏荷擠住在一起。
按照天池傳過來的消息,秦嬤嬤是皇后安排的人,流嫣的好姐妹是淑妃身邊的大宮女文鸞,月鶯在出宮來武安侯府前,私下里認(rèn)了秦昭儀宮里的掌事嬤嬤陳氏為干娘。
秦嬤嬤是皇后娘娘的人,這一點是明面上的,皇后掌管六宮,派人往各府訓(xùn)導(dǎo)皇子妃妾本就是她的職責(zé),所以也就不用遮遮掩掩。
而流嫣和月鶯的來歷,若不是天池送進(jìn)消息來,程雪心是不可能一早就知道的。
看著桌上擺放的半碗清粥和幾樣清淡小菜,冬梅皺了皺眉頭,小菜雖然擺了六碟,但是每個里邊都只有一大口,在她看來,這點兒吃食連只貓都喂不飽。
這一個多月來,冬梅就沒看到秦嬤嬤讓程雪心好好吃過一頓如意的飯菜,偶爾飯菜的量充足,也都不是程雪心喜歡的,她總是吃幾筷子就停下了。
秦嬤嬤平淡著一張臉,請程雪心在桌旁坐下后,微微福了一福說道:
“王妃,今日皇后娘娘宴請,怕是得幾個時辰才能結(jié)束,為了不在宮中失儀,所以只能略吃幾口墊一墊。”
程雪心知道秦嬤嬤的意思是就桌上這點兒東西,也是不能吃完的。
程雪心微笑著點了點頭,略微用了幾口粥和素菜就放下了銀筷。
秦嬤嬤古板的臉上微微有了一點兒笑意,這位莊王妃性格溫順,無論被怎么拿捏,都是一副溫婉順從的樣子。
想起去伺候二皇子妃和五皇子妃的兩個同伴幾次在背后訴苦,秦嬤嬤覺得自己很幸運,伺候這樣一位沒脾氣的主兒,她簡直就不費吹灰之力。
周漓和冬梅都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自從內(nèi)侍監(jiān)的這七個人住進(jìn)了碧桐院,她們就只能靠邊站了,看著程雪心天天被擺置來擺置去,臉上原本養(yǎng)出來的那點兒肉又瘦了下去,兩個人都極為心疼,卻又奈何不得。
二夫人安美玉也心急不已,甚至去找侯夫人趙氏,希望她能以祖母的身份干預(yù)一下,怎么也要以程雪心的身體康健為重。
趙氏卻冷了臉說:
“秦嬤嬤是皇后娘娘派來教導(dǎo)王妃的,我有多大的膽子敢去指手畫腳?再說了,女子以纖瘦柔弱為美,雪心前段時間就是被你養(yǎng)得圓潤了不少,我看瘦一點兒也好。”
安美玉無奈,回到墨玉軒和女兒程雪丹說起,兩個人又哭了一場。
好在程雪心總是坦然處之,從來不抱怨,更不叫苦,不然冬梅覺得自己真的會忍不住打秦嬤嬤一頓的。
馬車在宮門外一里多地的地方就停下了,從這里開始,一品命婦可以坐轎攆進(jìn)入,其余的側(cè)妃和侍妾則要步行走到坤寧宮。
程雪心準(zhǔn)備上軟轎時,旁邊一輛有柳府標(biāo)志的馬車也停了下來,柳青青身著淡紫色宮裝走了下來。
看到程雪心,柳青青的腳步明顯頓了一下,隨即微笑著走到程雪心面前,屈膝行禮道:
“給王妃請安”
程雪心本就比柳青青個子高,這個時候垂眸,看到的就是柳青青的頭頂和前額,烏黑水滑的驚鴻髻上插著一把彩色珊瑚排梳,一粒雪白的眉心墜在額頭上輕輕顫動,嬌媚而又不失清雅。
“柳側(cè)妃不必多禮,前路尚遠(yuǎn),可要和本妃同行?”
柳青青長長的睫毛垂了下去,良久才輕聲說:
“多謝王妃的好意,今天就不打擾您了!”
“嗯,那本妃先行一步,我們待會兒再見。”
程雪心轉(zhuǎn)身走上軟轎,柳青青這才緩緩的站起了身,目光冰涼的看著軟轎被太監(jiān)們抬走。
和周漓一起走在最后面的冬梅突然回頭,眼神就那么突兀的和柳青青撞在了一起。
柳青青慌忙擠出一絲謙和溫柔的笑容,卻因笑的太匆忙而顯得比哭還難看。
冬梅心里冷笑了一聲,臉上卻給了柳青青一個大大的笑容,轉(zhuǎn)身昂首挺胸的往前走去。
高高的宮墻夾道里,秋日的風(fēng)也被逼迫得多了些冷冽的味道。
轎子平穩(wěn)的停住,外面一個渾厚低沉的男聲傳來:
“臣給王妃請安”
轎子里的程雪心神色不變,這個聲音于幼年的她來說意味著精巧的玩具、好吃的點心,甚至是一連幾個時辰的耐心陪伴和嬉鬧。
然而,從和母親一起被趕出侯府之后,這聲音就如同一把利刃,每次想起,都會把她的心割得鮮血淋漓。
秦嬤嬤的聲音在轎簾外響起:
“稟王妃,是御內(nèi)侍衛(wèi)首領(lǐng)柳將軍?!?p> 程雪心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說:
“柳將軍不必多禮。嬤嬤,我們走吧?!?p> “是,王妃?!?p> 秦嬤嬤話音落下,轎子重新開始前行。
程雪心緩緩靠到錦墊上,悄悄揪緊了帕子。如果說她恨柳仲奎入骨,那么對柳元杰,就是不僅恨,而且惡心。
和娘一起被趕出侯府的那一天,她其實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柳元杰,她原本以為他是來幫助自己和娘親的,可是他躲開了。
柳元杰當(dāng)時的神態(tài),令長大后的程雪心堅信柳元杰肯定知道一些內(nèi)情,但是他選擇了隱瞞,選擇眼睜睜地看著楊家百余口人被處死。
被敵人捅一刀不會讓人覺得意外,痛也只是肉體上的痛??墒?,被最信任親近的人咬了一口,那種疼痛、仇恨和惡心卻能伴隨人的一生,而且越來越強(qiáng)烈。
程雪心從來不是個苛刻的人,但是對柳元杰,她只想用余生來恨。
坤寧宮門口垂手站著兩排宮女,皆著七品宮女的服飾。
站在前面的兩個宮女見到秦嬤嬤,輕步上前行禮,待秦嬤嬤扶程雪心下了轎子,兩個人又給程雪心見了禮,然后在前面領(lǐng)路,一起進(jìn)了坤寧宮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