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長寧二十五年五月初二
青黛色的山巒，晨間的薄霧滋潤著山上的草木，整個山間都是寂靜的顏色，直到一針清脆的鳥啼刺破了晨曦的清幽。
五月夏風早已吹遍山川綠野，晨起斜陽帶著柔光照進蔥郁林間縈繞落在白衣女子的身上。
這是她能獨自站起來行走的第三個月，除卻內(nèi)力尚未完全恢復(fù)之外，她的輕功與劍法已逐漸開始精進，雖然不可能在短時間恢復(fù)的與昔日無異，但明白的人全都看在眼里，她早已將所有努力做到了極致。
“姑娘，林間有風?！?p> 陰林抬起頭來瞅了瞅被栓在這片樹上面的鐵鏈，末了收起視線，將手中披風交到了她的手中。
那些冰冷鐵鏈是江柒落最初借力站起來的工具，鐵鏈將粗壯的樹干勒出深深的痕跡，好幾棵樹甚至被從上而下的力量劈開，可總是如此，她依舊沒能重新練回用全部內(nèi)力加持穩(wěn)住輕功。
江柒落攏上披風，對他微微點頭致謝，沉默半晌，她抬頭見晨霧盡散，估摸著時辰道：“陰夏前輩曾安排今日為我針灸理療，卻現(xiàn)在都沒來，可是臨時出了什么事情？”
陰林的表情卻與她擔憂的神色完全不符，顯然是知道的，可就是不說話。
江柒落見狀，只得自顧自地朝向南邊走去，她知道，林間之外再往南就是一片荒野。
“姑娘！”陰林見她越走越遠，只能快步跟上去攔她，“妄緣塔在林子北邊，我們走錯了?！?p> 江柒落卻著了魔似的繼續(xù)向前走去，平靜道：“過了這片南邊荒野，就是真正的南疆地界了，南疆王最喜集權(quán)，年歲漸高之后，愈發(fā)施以暴政?！?p> 陰林正猶豫著要不要說實話，只聽見她繼續(xù)道：“南疆王不久前抓住了好幾個東陸細作，有風聲說，那些人被送來了邊界處決，行刑之地就是前面那片荒野?！?p> “姑娘如何得知？”
江柒落低下頭淡淡苦笑，復(fù)而抬起頭道：“我是在養(yǎng)傷，但我并非與世隔絕?！?p> 南疆人尤為忌諱血腥，這種處決死罪囚犯的事情一向都是送來邊界處執(zhí)行，這點她十分清楚。
“但我不明白，從前送來死囚時，南疆王皆發(fā)敕令召集邊境百姓前去觀看行刑，以此為戒?？蛇@次為何故意不露風聲，若非我著人探聽，只怕就不會知道了?！?p> 話音未落，江柒落突然停下來腳步，用一種近乎透視人心的眼神認真凝視著陰林，朱唇輕啟，清冷的聲音反而像是在作蠱，不是逼問卻勝似逼問：“這次南疆王下令處決的人，究竟是誰？”
陰林抿了抿嘴唇，緊著眉頭說道：“南疆三皇子，公玉督嘉?！?p> 江柒落自然不敢相信，“他不是南疆王的嫡出皇子嗎？為何會判死罪！”
“三皇子最為寵愛的貴妾被核實為大熙細作，南疆王篤信他私通敵國，借力掙儲位，故而親自下旨革除皇室身份，特賜自盡。”
“公玉督嘉一向親近女色不貪權(quán)位，就算真的爭權(quán)奪利，又怎么會拿這種事情冒險？南疆王就這么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江柒落自是知道皇族統(tǒng)治山河，一向是君威大過天，不禁冷哼：“先君臣后父子，這句話說了千百年，果然是沒錯的。”
陰林嘆道：“歷朝歷代都是這樣的，南疆王好歹是顧全了三皇子的體面，賜他自盡。”
江柒落突然停下了腳步，朝向遠處南邊荒地凝視了片刻，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末了收回視線眨了眨有些酸痛的眼睛，問道：“這貴妾顯然是大熙故意送去的，那么這細作在出事之前是歸于庭鑒司管？”
“是，國朝此等機密之事都是由庭鑒司管轄的?！标幜植唤?jīng)意將剛剛收到的書信又往袖子里掖了掖，說話的語氣中，夾雜著顫抖與無力：“據(jù)說，庭鑒司處決毫無價值的別國細作的手段，比南疆王狠辣十倍?！?p> 庭鑒司不歸屬于帝都三省六部，而是歷代大熙君王直屬之司，是大熙的諜探中樞，亦豢養(yǎng)著一批對國朝最忠誠的殺手。平日里負責探查或處決敵國潛入大熙的細作、清查朝廷有無通敵之人，另外，還要負責聯(lián)絡(luò)潛入敵國的大熙眼線。
此乃朝中機密之事，所以一應(yīng)事務(wù)在詢查證據(jù)后，便直接呈報陛下，等候陛下指令。
庭鑒司內(nèi)部之人皆效忠陛下忠心不二，眾所周知，庭鑒司內(nèi)能得陛下親召的只有現(xiàn)任執(zhí)事，卻很少有人知道庭鑒司執(zhí)事究竟是誰。
既然陰林主動提及庭鑒司，卻又閃爍其詞，江柒落便愈發(fā)疑惑陰家姐弟二人近期的舉止。
“三皇子得了體面留了全尸，那貴妾就不一樣了。如此看來，陰夏前輩今日想來是被傳喚去秘密驗尸了......將人從里到外剖開了仔細看，生怕漏下半點線索?！?p> 她再一次將目光轉(zhuǎn)向了陰林，從他閃爍不定的眼神再到移至身側(cè)的衣袖，她馬上意識到了一些不對勁，下意識地用手抓住了他衣袖。
果然，那里面藏著一封書信。
她猶豫半霎，終究是沒有將那約隱約現(xiàn)的書信抖摟出來，只是緊緊地皺著眉頭，帶著少有的慌張問道：“朔安，出事了？”
陰林的袖子還被她抓在半空，瞞也不是，也不知道該不該全然坦白，只得抿了抿嘴努力遮掩道：“姑娘在南疆養(yǎng)傷復(fù)健不易，我家殿下在朔安城里......也自是不好過的?！?p> 江柒落似乎有些急了，“到底怎么了，你不說，我找別人去查也是一樣的?！?p> “庭鑒司抓獲了兩名程國細作，是前年新入宮的女官?！?p> 而眾所周知，宮婢進宮之前都會細細調(diào)查出身背景。
“既然是前年才送進大熙皇宮的細作，足以說明，程國新任國君登基后，便在籌謀此事......若算算時間，差不多能和程國與大辰圖謀偷襲大熙樺州的那件事聯(lián)系起來，陛下有疑心也不足為奇?！苯饴溲鄄鬓D(zhuǎn)，轉(zhuǎn)瞬之間便明白了京都的危機，“陛下如今懷疑宣王妃？懷疑......這次聯(lián)姻依舊是程國的陰謀？”
“陛下懷疑程國已非朝夕之事......其實，他自己都不相信這次締結(jié)的婚盟，根本用不著懷疑程國的初心。重姑娘自入府后，庭鑒司安插在宣王府的細作已經(jīng)動手過兩次了，只是殿下嚴加防范，對重姑娘入口的吃食十分謹慎，這才沒有讓庭鑒司得逞?！?p> 江柒落只覺胸膛里的那顆心，跳得愈發(fā)快了，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不得不捂住胸口長長地舒著氣，最后才無奈地嘆道：“陛下多疑......他公然違抗庭鑒司多次，是不想要命了嗎？”
陰林從袖中拿出那封書信，卻深知已經(jīng)沒必要再給她看，只是說道：“原先已欽定交辦給我家殿下的刑部差事，如今突然交給了旭王三殿下，想來是陛下的敲打吧?！?p> 江柒落點了點頭，并沒有再說什么。
晨陽漸升，他們穿過林間朝著妄緣塔的方向走去，能夠聽見不遠處傳來零星的幼童嬉笑之聲，那都是留在妄緣塔這里醫(yī)治重病的患者之子，藥圃附近有幾位小學徒正有模有樣侍弄著珍稀藥材，輕手輕腳地唯恐破壞了一星半點而遭到責罵。
“江姐姐！”
江柒落剛走過來就被胖嘟嘟的小孩子撲了個滿懷，嚷嚷著要她帶他去采野果子，她淺笑著牽起阿阜的小肉手又放下，答應(yīng)之后讓阿阜先走，她行至陰林身旁卻停留了片刻。
“你走吧?！彼恼Z氣一如往昔般平靜，“你也看到了，我在這里很好。”
陰林微微側(cè)過頭來，堅定地說道：“宣王妃的事終究算作程國之事，是朝堂事，殿下向來能夠處理......可姑娘的安危卻是殿下最在乎的，說實話，我留下自是幫不到姑娘什么，可正因為我在姑娘身邊護著，能讓殿下安心許多。”
江柒落卻不知該從何勸起，有些事情，即使他留在她的身邊，卻也幫不上忙。
“我們姐弟相聚時日尚短，江姑娘還是讓他再待些日子吧?！辈恢螘r自他們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儼然是出自一位清麗的中年婦人，舉止神態(tài)無不透著低調(diào)內(nèi)斂的性格。
此人便是江湖人皆要敬稱一句前輩的南疆神醫(yī)，陰夏。
她此刻拿在手里的并不是平日里不離手的醫(yī)匣，而是一封泛塵書信。
“這不是兩個多月前的信嗎？怎么在長姐手里？”陰林率先將信拿過來放在手里仔細瞅了瞅，抬起頭不明所以的望向陰夏，“這是橫瀧劍閣派人送來的，書信是我家殿下親筆，有何不妥嗎？”
顯然，愣在一旁的江柒落完全不知道這封信的存在。
陰夏隨意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江姑娘，之后毫不遮掩地解釋道：“信里面讓你動用南疆渠道找人，可現(xiàn)在這人也不必找了?！?p> “為何？”陰林緊著追問。
“南樓掌門親筆令，追殺持有弦月山莊葉筠茳手書的人，掌門令下了半月，估計兇多吉少?！?p> “長姐，你明知道......！”陰林有些忍不住的惱火，差一點就要將剩下未說完的話盡數(shù)道出，誰知道陰夏突然走上前來對她說道：“江姑娘可知這其中緣由？”
江柒落倒是毫不畏懼面前這一雙見慣了流血生死的眼睛，沉著冷靜地回答道：“前輩封住了陰林手上的人脈，想要以此來討這次救我性命的代價?！?p> 她的眼睛里與陰林一樣閃爍著氣憤，帶著恨意，不自覺地想要怪罪面前這位醫(yī)者，卻又不得不讓步于此人一直奉行的救世之則：
南疆陰夏每救一人，必取同等代價以做酬勞。
“你也覺得我錯了？”陰夏收回凝視江柒落的眼神，苦笑著問道。
“前輩沒有錯，是世人早已習慣將行醫(yī)者奉為救世神仙，認為懷有醫(yī)術(shù)者行醫(yī)救人理所應(yīng)當，更有甚者只知索取不知回報，前輩既不忘初心，又敢為提點眾人，柒落佩服?！?p> 眼見著她們對峙愈發(fā)劍拔弩張，陰林直接將江柒落擋在身后，低頭作揖說道：“長姐，她是殿下命我相護的人，你看在殿下對我有救命之恩的份上，也不該向江姑娘有所取??！”
陰夏的眸光跨過陰林，堅定不移地全然落在了江柒落的身上，“江姑娘自幼從師高人，自然比愚弟更懂得何為知恩圖報，對嗎？”
年紀輕輕的十八歲姑娘以手作勢，示意身前的男子放下護著自己的手臂，坦然地從陰林身邊走過，與陰夏面對面地說道：“請前輩明言，究竟如何才能從南樓之人的手中救下葉姑娘？”
“大熙弦月山莊現(xiàn)任閣主是顧聞?chuàng)?，他的武功與劍法都在葉筠茳之下，只不過江湖輩分在此，他倒也還算德高望重......你有竹蘇劍法在身，他日徹底恢復(fù)內(nèi)力還怕對付不了一個顧聞?chuàng)?？?p> “弦月山莊？原來前輩早就為我謀劃好了去處?！?p> 陰夏挑眉問道：“你被紅玉劍傷的幾乎廢掉半數(shù)武功，捫心自問，你不恨嗎？”
江柒落突然自嘲地坦然笑了笑，其實她并沒有同任何人說過，自己身上的所有致命傷痕都來自于另外一個絕世殺手，那是她至今所見唯一一個劍法能夠與凌靖塵相較的男子。
她不知他聽命何人，也不知自己究竟為何被多方所不容，思來想去，至今依稀記在腦海中的也就只剩下那一雙陌生而熟悉的眼睛，以及那一副冰冷絕然的語氣帶著對她兄長的肅然起敬，告訴她：
他也是來殺她的。
思緒飄然回歸，江柒落諷刺般的說道：“原來前輩不只醫(yī)人，還會醫(yī)心？”
“心神不定，拖累身子難以安養(yǎng)，這向來是醫(yī)家大忌。”
江柒落嘆道：“人各有命?！?p> 陰夏身為醫(yī)者，這些年救死扶傷也算見過了不少形形色色之人，可對于江柒落年紀輕輕就這樣一副沉穩(wěn)樣子，她依舊有些驚訝，可嘴上依舊淡定地回答著：“你可不像信命之人。”
“信奉上蒼有何不好，每歲一貢，得天庇佑，平安喜樂，了此一生?！?p> “我救你，可不是為了讓你找回虔誠的?！?p> 江柒落抬起手臂平靜地取下插于發(fā)髻中的那枚海棠玉簪，當著陰林的面就這樣交到了陰夏的手上，只因熟識她的人都不會不知道這枚玉簪于她而言的珍貴。
她朱唇輕啟，寥寥數(shù)語道盡了全部的誠意：“弦月山莊閣主之位，若還能入得了前輩的眼，就作為我報答救命之恩的回禮吧?！?p> “江姑娘！”陰林之言雖是勸阻之意卻滿是無奈，只因知道眼前的年輕姑娘是和他家殿下一樣言出必行的人，一樣的堅毅和固執(zhí)。
江柒落唇角勾起一絲凌傲，繼續(xù)說著天下最荒唐卻依舊令人敬畏的承諾：“他日取來山莊閣主之印，再換回海棠玉簪，現(xiàn)先勞請前輩暫為保管?！?p> 陰夏雙手緊緊握著這枚玉簪，淡然一笑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江柒落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的離開，卻又不像是在看那個遠去的背影，而尚未等到長姐走遠的陰林忍不住開口說道：“江姑娘是經(jīng)歷過生死的人，為何，還如此不知愛惜性命？”
“你也聽到了，只有山莊莊主和閣主才能夠查閱生意簽單，我若不做些什么，如何報這滴血之仇？我在這里避世修養(yǎng)，不代表會藏身于此一輩子......該報的仇，該了的怨，終究要一件一件的做。”
“姑娘現(xiàn)如今連內(nèi)力都尚未恢復(fù)，談何將來之事？拜請閣主出位是一死一傷的結(jié)果，姑娘難道......真的打算永遠不見殿下了嗎？”
“......不見了?！彼脑捯羯⒙湓谟鷿u刺眼的晨陽之中。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朝著一望無際的竹林走了進去，身影單薄卻步履堅定，似乎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任何人能夠真正阻攔她的腳步，能夠牽絆她的，唯有她自己的心。
如今，只有她答應(yīng)陰夏的要求，葉涼歌才會從南樓劍陣中獲得一線生機。
弦月山莊葉筠茳閣主死在竹蘇蘇塵的劍下，此事早已傳遍江湖，人盡皆知。
他對葉氏欠下的血債，這一次，她替他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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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夏走進妄緣塔后，還不忘在燭光之下仔細端詳著這枚被江柒落視之如命的海棠玉簪，在燭火映照下，那一道被人小心修復(fù)卻依舊能夠依稀被看出的碎痕，不知為何刺痛著她的眼。
塔內(nèi)陰冷，不似外面那般溫暖舒和，以致于從塔內(nèi)走出了一位身披大氅的中年男子。
他咳嗽了幾聲差點驚到了陰夏，卻淡然一笑說道：“海棠？”
“是?！标幭娜ス褡永锩嫒〕鲆粋€精致的雕花木盒，小心地將玉簪放了進去，順帶著干脆拿起醫(yī)匣，他也十分有眼力配合著走上前來，兩人面對面坐在茶案前。
此處竹林溪澗，空谷幽鳴，算得上世間為數(shù)不多的療養(yǎng)圣地，他在南疆妄緣塔已將養(yǎng)了五年之久，病勢卻時常反復(fù)，就連陰夏也深感棘手。
“我妹妹生前最喜歡的就是海棠，難得那孩子還記得。”他稍微撩起衣袖，看著她將兩根手指輕輕放了上去，整個過程中兩人默契的沒有再說一句話，高塔里幽靜的嚇人，連輕微呼吸聲都幾乎清晰可聞，霎時燭火突然劈啪作響，自塔頂再傳回來的聲音便變的十分響徹。
陰夏收起了搭脈的手說道：“大熙皇陵里躺著的溫譽皇后才是你親妹妹?！?p> “自她入了大熙欒城夕氏的族譜之后，她就不再是我親妹妹了，從宗族上的遠近親疏而言，她和夕妍詩一樣都只是我的族妹而已?！彼掌鹗滞蟛剡M衣袖，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后又緊了緊身上的大氅。
陰夏卻絲毫不顧及他是個病人而放緩語氣，挑眉說道：“為了給你的兩位族妹報仇，你也算苦心籌劃多年了。”
“可你似乎對于我的安排并不滿意?！?p> “江柒落的命是我救的，我不想看著她去拿自己好不容易得回來的性命去冒險?！?p> “得了吧，她可是凌靖塵用半條命救回來的，與你何干？她如今決心去弦月山莊也不是你攛掇的結(jié)果......她可比你以為的聰明多了，被弦月山莊追殺的幾乎沒命，若還不想著看清楚背后兇手的真面目替自己的將來搏一條活路，她就不是夕妍詩和姜紹的女兒了。”
“夕染，你不要忘了我與你合作的初衷?！?p> 陰夏極少這樣直呼他的名字，像現(xiàn)在這樣帶著三分警告四分惱羞成怒的語氣，從前更是沒有過的，“以你的本事，又何需她這個區(qū)區(qū)閣主之位呢？在你的復(fù)仇大業(yè)里面，江柒落無足輕重，為何偏偏是她呢？”
夕染抬起頭來，似乎對于陰夏會問出這么仁慈且愚蠢的問題有些意外，“為何偏偏是她？被仇家一把火燒的連具全尸都沒有的人難道不是她的母親？她替自己的母親報仇有何不對？難道還要怪我將她拖下水？”
所有平靜的談話都被夕染突然開始的劇烈咳嗽而打斷，陰夏立刻為他針灸穩(wěn)住脈象，不禁嘆道他當年是被仇家下了多大的狠手！
夕染的傷口是被銳器重傷，但當時補在他身上的幾掌更是加持著十足十的功力讓他心肺俱損，此后就算能夠調(diào)養(yǎng)好再次拔劍，身體也無法恢復(fù)如前，每逢換季之時大可能會舊傷復(fù)發(fā)。
陰夏見他面兒上居然還掛著笑容，一副風輕云淡的樣子，忍不住帶著些嗔怪說道：“殺人的營生總是有損陰德，你這個山莊莊主若是想要坐穩(wěn)坐長，就應(yīng)該聽大夫的話好生療養(yǎng)?！?p> 夕染卻毫不在乎自己的一身傷病，依舊笑著說道：“在你心里，世間殺人的難道就只有弦月山莊的殺手......其實好人也可以作惡，惡人也可以發(fā)慈悲，我也殺人，你也殺人?！闭f完頓了頓，他抬起頭認真的看著她一雙捉摸不透的眼睛繼續(xù)說道：“這大概是南疆與天下人最大的分歧了吧”
“醫(yī)者就不能殺人嗎？”一個女人為自己的夫君報仇，似乎并無任何不妥，“殺作惡之人，就是為了救更多的人；救作惡之人，就是協(xié)助他為禍更多的人，我從來不認為這是錯的?！?p> 醫(yī)學寶典不能告訴她該如何對待一名十惡不赦的罪人，《針灸概要》不能夠為她解答如何除掉手上已經(jīng)沾染上了罪惡的血腥，這一切的選擇，她只是順從自己心意罷了。
夕染眼睛盯著看數(shù)根長銀針直直地刺進皮膚，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繼續(xù)調(diào)侃著說道：“這世上的惡人分兩種，一種是享受殺人帶來的成就感，將殺人嗜血的樂趣奉為活著的意義；還有一種惡人，永遠看著其他人作惡，喜歡讓別人沾滿鮮血的手來溫暖自己?！?p> 語畢，陰夏停下來手上的動作，淡淡笑著看夕染，反問道：“你是哪種人？”
夕染笑道：“我是個好人。”
陰夏道：“可你說你也殺人?！?p> 夕染咳嗽著笑道：“我也說過，好人也可能作惡，壞人也可以積德。”
突然間只聞自塔底地隱晦傳出了一聲悶咳，半驚到了夕染方才還掛在眉梢上面的冷笑，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下面的人不太安分，盡快了結(jié)了吧。”
陰夏先是悶不做聲地繼續(xù)著手上的事情，直到夕染身上的針灸銀針盡數(shù)拔除后，收針放毒取血鋪藥，所有的動作是那般行云流水渾如天成，末了將這個治療特殊患者的特殊醫(yī)匣放回正確的位置之后才猶豫般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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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塔外，溪水潺潺，鳥鳴山幽，方才的談話聲尚未傳出妄緣塔十步之外，便消散在叢林溪澗之中，根本不會有人留意到有個白衣姑娘正悄然站在附近，將每一個字都聽的格外清晰。
緊緊攥著的雙拳帶著顫抖隱于袖中，江柒落難以抑制住心中的怒火中燒。
母親并非自盡的事實再一次將她永不回朔安的決心沖刷殆盡。
因為她相信夕染的話，一如她相信他與自己有著相同的仇恨一樣。
獨自居于妄緣塔中的男子，她自然知道他是誰。
他是大熙溫譽皇后的親兄長，是南疆夕氏最尊貴的嫡子。
若論血親，她還要喚他一句舅舅，只是現(xiàn)在并非認親的最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