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二十五年十月十六
玉儀殿
貴妃姜清念在泉棲山始終伴駕而行,前日回宮后便一連在寢殿安歇兩日,只覺入秋后身上涼意甚增。連日里秋宴熱鬧的氛圍縈繞心中,男子們圍獵騎射,女眷們便賞景和詩,一時之間突然冷清了下來,她反倒有些不適應(yīng),這會正握著手爐臥在榻上出神。
朔安中幾乎無人不知,自從溫譽(yù)皇后薨逝之后,宮里最受寵愛的嬪御便是這位姜氏貴妃。她是已故姜伯維老將軍唯一的女兒,也是文臣之首中書令姜紹的親妹妹,她精騎射通詩書,十七歲入宮,長寧八年誕育皇九子凌靖淵,至今伴君側(cè)已有二十年,這樣一個不凡的女子似乎從出生開始便為這滿宮榮華而生。
如今年近四十的姜清念似乎找不出歲月留下的痕跡,饒是宮里女子猶擅保養(yǎng),她卻每每伴駕僅略施粉黛從不濃妝艷抹,若不伴駕則只需玉釵輕挽,著淡菊宮服臥于貴妃榻,儼然一副絕代風(fēng)景。
“稟娘娘,敬平長公主來了?!毙母古倭周邕M(jìn)來淺聲細(xì)語地稟報(bào)著。
榻上的姜清念緩緩睜開眼睛,攏了攏衣衫淺笑道:“快請?!?p> 不消片刻,自外殿便走進(jìn)來一位雍容溫雅的女子,只聽道:“滿殿菊香,娘娘莫不是把御花園所有秋菊都搬來殿內(nèi)了?”話音剛落,她邁步上前向姜清念福身行禮,而姜清念亦起身回了半禮,兩人相攜一同坐到軟塌上說話。
四下無人,姜清念倒也只能夠與凌毓棠說些體己話:“大辰使者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在這個好時節(jié)前來打斷秋宴,若不是御花園還有些秋菊尚可一觀,這漫漫秋日實(shí)在不知道該怎么過去?”
凌毓棠聽罷也只是莞爾一笑,“宮內(nèi)女眷甚多,可皇兄卻唯獨(dú)帶了娘娘去秋宴,雖然被國事打斷而不得不返程,可若連娘娘都在抱怨常日難捱,叫別人更該如何?”
長公主凌毓棠乃當(dāng)今陛下凌致一母同胞的親妹妹,當(dāng)年出閣之時由先帝親擬封號為敬平,先帝駕崩之后,陛下凌致加封其長公主之尊,其夫婿上官嚴(yán)誠更是曾為大熙立下赫赫軍功,從鎮(zhèn)遠(yuǎn)侯加封為安國公,近幾年因傷病而才不再領(lǐng)兵。
兩人寒暄幾句后,便聊到了女人家私下里經(jīng)常提到的話題。
如今晉王凌靖淵已經(jīng)建府出宮居住,姜清念不免開始擔(dān)憂起兒子的前途和安康。
凌毓棠雖深知貴妃憂慮,卻實(shí)在不知該如何寬慰:“如今晉王尚未立妃,關(guān)于這人選,恐怕皇兄要好好定奪,不是咱們女人家一兩句話就能決定的?!?p> “眼下睿王提領(lǐng)南境,陛下恐怕不會放任他肆意結(jié)交南境軍中人?!苯迥钤捯魟偮洌獗戕D(zhuǎn)向身前的凌毓棠,似有深意地試探著問道:“安國公原先是在東境軍中的,不知道認(rèn)不認(rèn)識南境的舞楓將軍和陳德銘將軍?”
這便是她今日傳話請敬平長公主進(jìn)宮一敘的主要原因。
此言一出,凌毓棠便已經(jīng)猜到了幾分,放下手中的熱茶說道:“娘娘所言,似乎皇兄已經(jīng)有了人選?”
姜清念輕輕捂著手爐說道:“自從父親離開軍中后,南境軍務(wù)大部分都落到了舞陳兩位將軍身上,舞楓擔(dān)任南境主將也該有八九年了,陛下與我提過多次要給靖淵立妃,恐怕正有此意?!?p> 凌毓棠微微蹙眉,她夫君上官嚴(yán)誠雖不掌兵權(quán)多年,但關(guān)心邊境的習(xí)慣倒是未改,她也因此而聽過一些消息,低聲說道:“原本也是個藏掖不了多久的消息,南境未來數(shù)月恐怕不會太平......不過,這么多年聽著看著,邊境戰(zhàn)事還少嗎?”她故意頓了頓,瞧著姜清念若有所思的神色后,繼續(xù)說道:“若南境打仗,睿王必會親征,皇兄若想要提前制衡將來的南境局勢,這時候南境主將家中未出閣的姑娘便是最好的人選?!?p> “畢竟尚未板上釘釘,且行且看吧?!苯迥顕@道。
凌毓棠并沒有再往深了講,只是言道:“皇兄一向未雨綢繆,若真有此意,倒是妥當(dāng)?shù)陌才拧!?p> 姜清念趁勢微微一笑,道:“若真是南川的姑娘,無論是誰家的,倒也都是與我有緣?!?p> 姜氏祖籍南川,而她也是自幼長在人杰地靈的芙菁城,旁的不說,上碧茶莊便是由她這位曾經(jīng)的姜家嫡女一手打理起來的,她親眼見證茶莊從兩三院落變成如今這般聲名赫赫。
可是自從千里遠(yuǎn)嫁入朔安宮中后,除卻隨駕南巡,她便再沒有機(jī)會回到南川了。
凌毓棠多少能夠猜到姜清念所思為何,問道:“莫不是娘娘想起故鄉(xiāng),想念芙菁城了?”
提及故鄉(xiāng),她眉間神色倒是溫和了不少,淺笑說道:“茶莊如今是卿遙在管,寂初也在那里,一晃這么多年了,我倒是有十多年沒見他們姐弟兩個了,只記得他們小時候圍著我宮里那片菊花追著跑的樣子?!?p> “若是想念他們,倒可以寫信讓他們回來看看啊,姜卿遙掌管茶莊不能常住,可寂初不一樣啊?!?p> 在這位姜家姑娘離開朔安之前,凌毓棠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長輩。
姜清念想的極為仔細(xì),一看便知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這事我倒也琢磨兩三年了,寂初是個姑娘家,又是兄長唯一的女兒,理當(dāng)養(yǎng)在朔安才方便日后議親。嫂子離世的早,兄長諸事繁忙自然顧不上考慮寂初的婚事,這孩子只比我們家靖淵大一歲,早到適婚齡了。”
凌毓棠附道:“母親不在理應(yīng)長嫂為尊,若娘娘真要替寂初打算,該早日叫雪嫻進(jìn)宮鄭重商議此事,切勿一拖再拖,反倒耽誤了姑娘家。”
“反正也是要往南川舞家發(fā)帖子的,不如一道也叫寂初回朔安來?!?p> 姜清念思慮甚遠(yuǎn),心里清楚中書令的嫡女日后議親自然馬虎不得,連帶著凌靖淵的婚事一同考量,她倒是決定要將前幾年的盤算早日實(shí)現(xiàn),考慮著該當(dāng)如何從長計(jì)議。
凌毓棠從貴妃殿出來后一路到御花園賞秋菊,卻在涼亭中看到了一抹嫩粉色身影正是五公主,走近才看清坐在她對面的女子竟是宣親王妃重氏。
五公主凌雪晗是繼后梁氏所出,也是這偌大宮里唯一一位尚未出閣的公主。
她正與重曦說笑,感覺著從身側(cè)不遠(yuǎn)處緩緩走來一抹熟悉身影,轉(zhuǎn)頭一看才知是敬平長公主,她連忙將手邊盒子合上,淺笑著起身行禮道:“雪晗給敬平姑母請安?!?p> 而重曦雖是親王妃,卻因?yàn)槌虈L公主的皇室身份,只需與貴為長公主的凌毓棠相互見禮即可,故兩人皆微微福身以示禮數(shù)。凌毓棠瞧著面前這兩人年紀(jì)相仿倒也投趣,深知小輩們相互玩鬧都不喜歡長輩在此而故意端著,所以只簡短說了幾句話便走了,沒有在涼亭多做停留。
凌雪晗探頭看著姑母走遠(yuǎn)后,才淺笑著把方才藏起來的東西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將細(xì)長盒打開后,是一株如血般艷麗的紅梅花枝,通體被浸于松脂當(dāng)中,故而得以保存至今。
“這是六哥哥送給我的,雖不值錢但如此妖艷的紅梅實(shí)在是不多見,故我一直珍藏,如今特地轉(zhuǎn)送給六嫂。”凌雪晗笑起來極美,圓潤的臉頰上面映著兩個對稱的小酒窩,“都是我那六哥不對,肯定是忙忘了才沒有告訴六嫂騎射的事情,六嫂不要跟他計(jì)較,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泉棲山的糟心事不值得放在心上。”
凌雪晗今日相約重曦進(jìn)宮一敘,同樣事出有因。
泉棲山秋宴是大熙皇族傳統(tǒng),期間男人們飲豪酒獵猛獸,女子亦可相較騎術(shù)與馬球,故京都皇戚女眷大多能文能武,不僅會聯(lián)詩作賦,騎術(shù)更是一絕。而重曦則因?yàn)椴粫蝰R球而屢遭暗諷,若非嫡公主凌雪晗出面調(diào)停,無人再敢拿此事置喙半句,只怕她那日還不知道要繼續(xù)受多少無名委屈。
重曦并沒有立刻收了那禮物,而是說道:“既是公主心頭所愛,那便不奪人所好,但公主心意我已知曉,也斷然不會將那件事放在心上?!?p> 她很久之前就知道正因?yàn)榱柩╆厦髅纳屏迹瑥牟欢酥展鞯募茏铀烈馔秊?,所以凌靖塵很是疼愛這個異母皇妹,平日里在府中也常有提及,連帶著她也愿意在這個異國他鄉(xiāng)與這位公主知心相交,繼續(xù)道:“不過,也正是因泉棲山秋宴之事,我才知道原來許多女眷都會騎射?!?p> 凌雪晗耐心的解釋道:“從前,姜貴妃和敬平姑母是京都騎射最好的兩位女眷,我等年輕一輩中倒是難有人再及她們二人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今日禮物既已拿出手,我便斷不會再收回來,六嫂就收下吧?!绷柩╆响`機(jī)一動,忍不住露出了心里的小盤算,一笑便將兩個小虎牙露了出來:“六嫂若是覺得平白收了這禮過意不去,就同我講講朔安之外的事情吧?!?p> “朔安之外?”重曦唯恐自己一時聽岔了。
“對啊,泉棲山是我去過最遠(yuǎn)的地方了,就連凌靖淵那小子都去過南川呢?!绷柩╆媳葧x王凌靖淵年長五個月,所以平日里私底下都這么稱呼這個弟弟,或者說,仗著年長五個月的事實(shí)來欺負(fù)這個弟弟,“大家都說程國昭寧長公主師從竹蘇,我雖然不是特別清楚竹蘇是什么地方,但我猜你一定見過許多新鮮好玩的東西,遇見過許多有意思的人,擇日不如撞日,六嫂就給我講講吧!”
重曦竟有些哭笑不得,只能選了幾件還算有趣兒的事情耐心地講給她聽,心里面還不忘時估摸著與她一起進(jìn)宮的凌靖塵究竟什么時候能夠從勤政殿趕過來拯救她。
可凌靖塵在勤政殿時刻奉君左右卻并不像重曦所想的那般隨意,大辰派來的使者并非尋常官臣,而是太子宇文陌的庶兄梁王宇文翼,大熙本著出迎位高一階的禮儀由嫡長皇子睿王相迎并負(fù)責(zé)一應(yīng)事宜。可事到如今竟才發(fā)現(xiàn)使團(tuán)隨行者中還暗中藏有一人并不在名單中,此事雖然始料未及,可睿王卻姑且能夠明白這位暗使存在的理由。
可凌靖塵在聽聞此事后,眉頭皺得愈發(fā)緊了,因?yàn)槟莻€人就是曾經(jīng)秘密前來大熙弦月山莊指名道姓想要刺殺竹蘇蘇塵的罪魁禍?zhǔn)?,宇文太子的心腹赫連奕。
陛下凌致將使臣剛剛從驛館呈上來的折子合起并隨意放置一旁,伸出手來閉眼揉了揉眉尖兒,囑咐道:“晚上宮宴款待大辰來使,你們兄弟二人要盯好?!?p> “兒臣遵旨,定不辱命?!彼麄儌z雙雙作揖告退,出了大殿行至階下,原本商量好的一同去睿王府上議事,可凌靖塵卻突然辭別兄長道:“突然想起來府中有些事情未完,大哥先行一步,我隨后就去,定不會耽誤晚宴之事的?!?p> 睿王瞅了瞅時辰,嘆道:“現(xiàn)在也不早了,若來不及跟我回王府一趟倒也不打緊,只是你可別忘了下午和我一起先去驛館招待梁王殿下,你晚上可是要出席晚宴的,下午不露面可不好?!?p> 凌靖塵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先一步告辭。
陰林就在距離勤政殿不遠(yuǎn)的第一道宮門口處等著他家殿下,見到人之后還特地向后方探頭瞅了瞅,奇怪地問道:“殿下不是早先安排一道去睿王府嗎?怎么不見睿王殿下?”
凌靖塵接過韁繩之后并沒有立刻上馬,而是在環(huán)顧四周后十分緊急地問道:“王妃呢?我告訴她等不到我就自己回去,她是不是已經(jīng)回府了?”
陰林有些摸不到頭腦,說道:“王妃沒在宮中留用午膳,我親眼看著她乘車駕出宮回府的。”
凌靖塵似是長吁了一口氣,并沒有再說什么,陰林也識相地并沒追問。
直到回了外府書房,陰林才張口詢問他家殿下為何是這般緊張神色,究竟發(fā)生何事。
凌靖塵連茶都顧不上喝,說道:“梁王雖是宇文陌的庶兄,但他一向在大辰做不了什么主,我本以為這次前來只是每年照例互通友好??扇缃窈者B奕既然來了,就說明這次使團(tuán)的目的實(shí)則是談判,有赫連奕這個背后軍師坐鎮(zhèn),梁王不過是一個幌子,真正代表大辰與父皇相談的人,就是那個掌握著大辰多半數(shù)實(shí)權(quán)的太子宇文陌?!?p> 陰林跟著眉頭也擰成了個川字,琢磨著言道:“那商議之事,莫非與程國有關(guān)?”
“大辰與大熙并不接壤,根本無從可談,如今勢頭已起必定與程國有關(guān)?!绷杈笁m輕搓著掌心,冥想了很久都沒再說話,身旁的陰林也不敢出一絲聲音打擾,末了只聽吩咐道:“你去把青墨找來?!?p> 此時華青墨正在內(nèi)宅當(dāng)值,她自從泉棲山秋宴之后便被派給做王妃的護(hù)衛(wèi),平日里若無特殊安排或者交代,她都在重曦身旁不出十步的地方守著。
聽聞殿下差遣,她深知若非要緊事,殿下定不會在臨近正午時分突然要求見她。
“請殿下安?!比A青墨腰間的雙刃短匕一向被她擦的光亮。
“起來吧?!绷杈笁m示意陰林在一旁聽著,繼續(xù)說道:“今晚本王要赴宮宴接待大辰使團(tuán),想必是走不開了,所以有件事托付給你,你今晚親自去辦?!?p> 華青墨點(diǎn)了點(diǎn)頭,預(yù)備隨時聽候差遣。
凌靖塵從書案上面拿出一張似是早就備好了的地圖,還有一張人物畫像,示意她接過去仔細(xì)看,鄭重言道:“今晚梁王在宮里赴宴,是驛館守衛(wèi)相對松懈的時候,偏巧赫連奕并不在宮宴名單上,使團(tuán)身負(fù)重任,他今晚估計(jì)會在驛館等梁王回來。你去探聽消息,看看他與其他隨行之人都在說什么,回來報(bào)給我聽?!?p> “這張畫像上的人,就是赫連奕?”華青墨舉著那張紙問道。
“對,你記下之后便燒了吧,不可叫人看出端倪,府內(nèi)上下一切照常,不可生亂?!绷杈笁m交代完,絲毫沒有注意到華青墨欲言又止的樣子,眼看著就要往外走趕著去睿王府。
“殿下留步!”華青墨急忙叫住正欲離開的凌靖塵,緊著說道:“昨晚殿下沒有歇在王妃院中,有件事情您還不知道......王妃昨夜欲用夜宵,竟發(fā)現(xiàn)火腿羹里面被人摻了劑量極少的葫蔓藤?!?p> “那是何物?”凌靖塵眉間微蹙,話雖問出口,可是已經(jīng)能夠猜出個大概了。
“斷腸草.....分量極少的斷腸草雖不致命,但長期服用,不出三月此人必死無疑?!比A青墨隱約猜測暗中刺殺王妃之事,或許與今晚殿下安排給她的差事有些關(guān)聯(lián),繼續(xù)說道:“王妃深處內(nèi)宅,平日在京都從未樹敵,況且殿下并無其他姬妾,更不可能是女眷爭風(fēng)吃醋之事,可見有府外人居心不良,且有線人藏于府中,有待深掘?!?p> 宣王府乃是天子下令敕造的親王府,一應(yīng)有司全都是親王府應(yīng)有的規(guī)格,因此外宅內(nèi)宅究竟摻雜了多少線人,他其實(shí)做不到心中有數(shù),建府至今都根本沒有精力騰得出時間來仔細(xì)糾察此事。
緊緊按著額間穴位,凌靖塵只覺得腦袋發(fā)沉,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準(zhǔn)備晚上的事,其他的我自有交代?!?p> 重曦自今日起一整天都沒有見到她師兄人影,從下人口中得知,他臨近午時回了一趟外府書房后沒待多久連飯都顧不上吃就又走了。
百無聊賴,她坐在寢院園中,托腮望天悄悄估摸著時辰,想著宮宴怕是還有半個時辰才結(jié)束。
嘆著氣,不知為何今晚青墨也不在她身邊,不知道這丫頭又跑去哪里野了。
“王妃,這是廚司新作的紫薯糕,您用一些吧。”說話的姑娘是凌靖塵再三挑選撥來近身服侍重曦的,她叫盧玲,“奴看您晚膳用的太少了,夜里容易傷胃,您將就著用些吧?!?p> 重曦?cái)[了擺手,決定在今晚見到凌靖塵之前不再吃這王府里的任何東西。
她不是信不過他,她是信不過自己,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敵人究竟是誰?前來害她可與程國有關(guān)?是不是庭鑒司的人?難道大熙還是不放過她,想要借她之死切斷熙程婚盟?
身死事小,自千里遠(yuǎn)嫁便已存了此心,可她絕對不能不明不白的死。
盧玲不明就已,端著食盤苦心勸著:“王妃一天了都沒怎么進(jìn)食,可是廚司的飯菜不合口味?”
重曦?fù)u了搖頭,只覺夜晚的王府實(shí)在太過安靜,她獨(dú)自望著四角天空覺得好像連星星眨眼的聲音都能夠聽到,夾雜著夜里蟲鳴,她突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孤獨(dú)過。
“盧玲,殿下說過你祖籍乃是程國。”她實(shí)在無聊,所以干脆想和身邊唯一的人說說話。
“奴的叔祖父是程國人,祖父和爹爹去世早,所以奴在程國待過幾年?!北R玲在王妃的示意下也坐到了石凳上面,繼續(xù)慢慢說道:“奴入府沒有本家名字,只有一張盧姓奴籍,還是府上佟管家給起的名字,說奴既然與程國廬陵有淵源,又姓盧,此后便叫盧玲?!?p> 重曦淺笑了一聲,欣喜的是頭一回從朔安境內(nèi)聽起關(guān)于程國的事情,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地名。兩人說了好長的話,大概將近了一個時辰,直到盧玲說紫薯糕涼了想要回去熱熱,她便同意了。
半晌后,身邊再次響起了腳步聲,重曦原本以為是盧玲,抬起頭來猛然一看竟有些怔愣在原地,正是一整天未見的凌靖塵。重曦奇怪地晃了晃腦袋,才留意到他身后竟然還跟著不知道何時回府的華青墨。
這二人竟如出一轍的神色沉重,同樣帶著逼面而來的寒氣,就這樣站在了她的面前。
重曦有些莫名惶恐,站起身正欲說起昨夜之事,結(jié)果看到他緩了緩神色走上前來,她本以為是華青墨已將事情盡數(shù)告知,正想著如此自己倒不用再費(fèi)唇舌,誰知他竟然將她輕輕擁入懷中,蹙著眉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曦兒,終究是我無能。”
重曦不明就已,正欲開口詢問怎知卻再也沒有了意識。
華青墨站在一旁,手里緊緊攥著腰間短匕不敢出聲,她看著殿下一掌便將毫無防備的王妃打昏后摟入懷中輕輕撫其臉頰,眼神里滿是愧疚與自責(zé),繼而將重曦?cái)r腰抱起行至寢房內(nèi),她便跟著走在他身后。
十步之遙,凌靖塵好像走了整整一年,如今曲終人散。
雖然已經(jīng)知道今晚最后的安排,可真正見到的時候,華青墨依舊忍不住汗顏,她努力平復(fù)著不穩(wěn)的呼吸,聽著他平靜地吩咐道:“宣親王妃重氏病逝,全府上下秘不發(fā)喪,但凡有走漏風(fēng)聲者,殺?!?p> 華青墨怔愣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宣王殿下抱著昏迷的王妃走進(jìn)寢房。
進(jìn)府已有數(shù)月,但今晚是她第一次見殿下如此決絕的神色,因此依稀能夠猜到殿下這樁決定背后的風(fēng)險(xiǎn)究竟有多大,大辰與大熙聯(lián)合攻打程國,與南疆王三方形成合圍之勢意圖在一年之內(nèi)將程國大軍圍剿殆盡。
這是存了滅亡程國的心思,如此一來宣王妃必死無疑。
等到凌靖塵從寢房內(nèi)出來,華青墨走上前去顫抖著聲音問道:“殿下,那宮里?”
他低聲冷笑了數(shù)聲,眸色寒涼淡淡地言道:“待本王料理好一切,明日一早便入宮親傳訃告,待陛下圣裁。”
不能干涉國政,更不能阻攔熙程婚盟瓦解,他如今能夠傾力保住的唯有一個重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