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長寧二十七年二月十一,晉王府
晉王妃獨自坐在亭中望月,身上披了件白色狐裘。
她記得曾有個叫武玉的姑娘,記得那雙明媚靈動的雙眸,巧笑倩兮沁人心脾。
只可惜武玉死了,死在了長寧二十六年的玉茶山。
而她是舞瑾瑜,一輩子,她都只是自舞家千里嫁來朔安的晉王妃。
“姑娘,殿下一連七日,每日都在內(nèi)書房,您要不過去瞅瞅吧?”說話的人是她的陪嫁侍婢紫凝,她手中托盤內(nèi)端著一杯剛剛煮好的茉莉茶。
舞瑾瑜接過茶杯拿在手里捂著,極為應付地隨便說了句:“差人做些宵夜送過去吧?!?p> “姑娘......殿下政務繁忙,姑娘身為王妃,應該主動去問候一句啊?!弊夏砩蠐蠣敺蛉伺R行前的囑托,叫她務必照顧好姑娘,并想法子讓姑娘受到殿下的寵愛。
舞瑾瑜不喜歡今晚的茉莉茶,只喝了一口便放下,冷道:“他連朝職都沒有,父皇亦沒有交辦任何差事,哪有什么政務,他又有什么值得忙的?”
“自從七日前殿下從睿王府上回來,便就是這個樣子了?!?p> 紫凝倒是非常盡職盡責,將晉王一舉一動摸得極清楚。
舞瑾瑜抬眸看了紫凝一眼,隨后有些不耐煩地指了候在院外的一個女使,命她去內(nèi)書房看一眼再回來報她,而她自己則繼續(xù)坐于亭中,出神地望著月亮。
那小女使做事倒快,不一會便跑回來稟報道:“王妃,殿下一個人在書房里坐著,也沒叫身邊的人進去伺候筆墨,里面亮著燭火卻沒有什么動靜?!?p> 舞瑾瑜被紫凝強按著回了寢房,刻意修飾了妝發(fā),還添了個極美的流蘇珠簪。
紫凝不禁逗趣地笑了笑說道:“殿下正在書房焦頭爛額,最最需要紅袖添香,姑娘一會親自帶著宵夜過去探望,語氣溫柔一些,殿下定會喜愛?!?p> 顯然,舞瑾瑜并不喜歡這種話,這逼著她想起了成親那晚,滿屋子的人都笑著祝愿他與她夫妻和美白頭偕老,而她除了在團扇后假笑,什么都做不了。
那些話里的每一個字都像帶著毒的刀,一刀一刀插在她的心上。
回過神來,舞瑾瑜淡淡地說道:“著人備好茶點,我過去看看。”
在書房外值守的小廝見到王妃前來,急忙行禮告罪:“王妃,殿下今晚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擾?!?p> 舞瑾瑜面上還算平靜,倒是紫凝忍著怒意先開了口道:“憑你,也敢攔著王妃?”
“都下去?!彼丝讨挥X得那新戴上的流蘇簪極重,踏進書房的前一刻,她將它隨手拂了下來,扔到紫凝懷里,默不作聲地由著身后人將書房門緊緊關(guān)上。
進去后,舞瑾瑜發(fā)現(xiàn)凌靖淵一人坐在書案前,手中拿著幾封書信。
“王妃來了?”他抬起了有些沉重的頭,半點怪罪的話都沒說,只是示意她過來到他身邊,“我知道你很聰明,這些東西我七日了也沒能拿個主意,你看看吧?!?p> 舞瑾瑜先是福身行了半禮,隨后輕聲走來他對面緩緩坐下,接過這些東西認真地看了起來,過程中并沒有多說一句話,倒是凌靖淵時不時地會偷偷注視著她。
她只裝作看不見他的目光,但隨著這些字越看越多,她倒是漸漸看出了些問題。
“這些是睿王殿下搜集到的,請殿下你匯總成奏表,交給父皇?”
凌靖淵點了點頭,有些猶豫支吾著說道:“我雖然跟著幾位兄長上朝也有一段時間了,但至今沒辦過什么要緊差事,不過是跟著刑部處理過幾個不大不小的案子罷了,我也沒做什么,從審訊提犯人到錄口供,到查驗人證物證,再到結(jié)案文書,真正讓我經(jīng)手做的不多。關(guān)于政務上的事,我也從來沒有直接面見過父皇,沒有獨自上呈過任何奏表?!?p> “奏表事小,殿下只需依照實情稟奏便好,與詩詞歌賦不一樣,奏表的措辭無需多華麗?!蔽梃⑦@些紙張交還給他,深思后繼續(xù)說道:“問題在于,殿下一旦上了奏表,無論此事是真是假,無論父皇是否相信瑢王暗通大辰之事,殿下你,或者說晉王府,都會將瑢王和梁家完全得罪?!?p> “瑢王兄從來沒有對我不好啊?!绷杈笢Y問道,不解地用手中筆桿搔了搔頭。
“可殿下若不寫,便是駁了睿王殿下的面子?!?p> 她瞧著書房外多了幾個人,便吩咐女使進來,將廚司剛剛做好的圓子羹端過來給他。
凌靖淵端著熱騰騰的羹湯卻只吃了幾口就放下了,抬起頭來看著她,嘟囔著問道:“那你說,我該不該寫呢?”
舞瑾瑜卻只是替他折起收好書案上所有的紙箋書信,并沒有說話,而是親自為他研磨。
凌靖淵猶豫了一會,隨后將羹湯碗推到一邊去,托著腮認真地望著他的王妃,眼神里閃過一瞬間的無奈,苦笑道:“我知道,岳父畢竟在睿王兄手下為將,而母妃和姜氏與梁家結(jié)怨已久,早就不可能和解了?!?p> 舞瑾瑜繼續(xù)低頭為他研磨,盡管知道他正在一動不動地望著她,可她卻并沒有抬頭,只是繼續(xù)平靜地問道:“殿下心里既然明白,又為何要糾結(jié)這么多日,又為何還要問我呢?”
凌靖淵想了想說道:“你嫁給我,是父皇想用晉王府在舞家與睿王兄之間化開一道涇渭分明的線,意在分他的南境兵權(quán)。”
“這是誰同殿下說的?”
“是母妃?!绷杈笢Y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母妃還說,我們只有自始至終與睿王和瑢王兩位兄長同時修好,才能長久地在朔安自立。”
舞瑾瑜心底不禁一陣嘲諷,姜貴妃是陛下的枕邊人,陛下定是看透了其舐犢之心,也知道晉王淳樸有余而智謀不足,才肯放心大膽地將她這個舞家嫡女嫁給這個兒子,而絲毫不擔心他們夫婦連同身后的舞家勢力一同成為睿王麾下最忠心的臣屬。
可她偏偏不想讓陛下和貴妃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