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長寧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三
劍招交替，若流雪般渾然一體，劍氣掃過山林驚起了枯葉千層浪。
姜卿言用盡畢生所學，也沒能攔住身邊人被黑衣劍客刺破了喉嚨，氣絕而亡的尸體直倒在地上，死不瞑目，朱紅色的血順著早就有些干涸的土地而蜿蜒向前，曲折著分散著流向不遠處。
馬蹄聲漸遠，黑衣劍客的身影再無可尋。
“兄長！不必再追了?！绷杈笁m從黑暗中走上前來，借著官道兩旁的燈燭，蹲下身仔細打量著地上的尸體，“人都沒氣兒了，他的任務就已經完成，自然不會多留一刻?！?p> 姜卿言摘下蒙面，眼見著凌靖塵取下了那具尸體臉上的易容，他卻遲遲并沒有收劍，反而問道：“殿下，方才那人出手太快，想必招式還來不及看清楚......現在追上去抓住逼問，或許還來得及？”
“不用了。”凌靖塵微微嘆了口氣，任由冷風吹過緊皺的眉心，冷靜地說道：“陳德銘借調嚴州營的調令，有人在刑部結案前抹去了記錄，而整理卷宗的事情，往往要經過某位員外郎的手?！?p> 也就是說，刑部里有背后主使的眼線，并且，至少他當時已坐到了員外郎的位置。
姜卿言也猜到了，于是追問道：“殿下當初猜測是安國公，方才，可從那個黑衣劍客的身上找到什么線索嗎？”
“兄長此番回朔安后，悄悄地去查一個人吧?！绷杈笁m頓了頓，“現任刑部侍郎，胡襄廷?！?p> 姜卿言記下了，卻又想起方才那抹身影朝東北離開，問道：“那黑衣劍客，是安國公的人嗎？”
“他是上官謙?！?p> 凌靖塵低眸望著腳下的碎石，半晌后才抬起頭認真地說道：“我認得那劍法，若不是最后被兄長逼得太緊，他或許也不會連用十多招?！?p> 姜卿言倒是有些奇怪，“上官嚴誠身邊無人了嗎？為何會派他兒子來殺人？”
“或者，他認為只有上官謙的劍術，才會真的萬無一失......我猜，自從他知道子桑晏還活著，并且就在朔安浮言藥閣的時候，他就已經動了殺心，卻還是囑咐上官謙，必須跟到嚴州境內再動手，可見，他忌憚欒城夕氏的舊人，忌憚那件事的所有見證者，甚至包括邸茗和夕染。”
凌靖塵認真地分析著，掌心微涼，卻也顧不上愈來愈冷的隆冬暗夜。
今夜，終究是安國公府世子爺的一場獨角戲，這偌大樹林便是專門為他搭建的云臺，而他也永遠不會知道，弦月山莊少莊主僅一單生意，就悄無聲息地替換了他的目標。
“無論華長亭是不是罪人，至少，上官嚴誠一定脫不開關系?！苯溲猿林氐亻L嘆了一口氣，語氣卻是極平緩的，“但即使知道了此事有他一份，我們依舊沒有能站得住腳的證據，僅憑推論，根本無濟于事?！?p> “慢慢來吧......”凌靖塵經過了大半夜的折騰，身上掛著舊傷，已然有些精神不濟。
“前輩今后不能再在嚴州境內露面?！苯溲砸呀浿俗o送子桑晏悄悄去了西江城弦月山莊。
凌靖塵卻搖了搖頭，表情疲憊卻不敢有半點放松，“我們目前只有上官嚴誠這一個突破，還得尋個機會把這個口子撕得更大些......過一陣子，等到他全然放松警惕的時候，我們再把子桑晏還活著的消息放出去，看看他又會如何？”
“我猜，他下一次就不會再冒然出手了，或許會像咱們一樣，拼盡全力去找出幕后的作局人。”
凌靖塵仰起頭瞧了一眼陰沉沉的暗夜，厚重的濃云覆在大半嚴州的上空，裹著凜冽的寒風，時時流轉回旋在他們耳畔，他抿了抿嘴道：“只有他出手，我們才能知道他的謀算，捋清他的思路?！?p> “對，摸出來破綻，這事才能繼續(xù)查下去?！苯溲蕴а鄢蛄顺蛴l(fā)濃厚的夜色，“你的傷還未全部養(yǎng)好，今晚還是去城內客棧留宿一晚，明日再啟程回竹蘇吧?！?p> 凌靖塵點點頭，囑咐姜卿言回程路上小心。
由于上官謙的原因，他亦故意拖延了幾日才到竹蘇，一來避開時間，二來也沉淀了情緒，不至于被別人看出了端倪，行至竹蘇山下時，偏偏在蘇子文的院中剛好碰到了在山下歇腳的重曦。
“師兄！你也是今日回來呀！”重曦歇夠了正欲上山，回頭就遇見了栓馬的凌靖塵，她跑來接過他手里的小小包裹，又摸了摸那匹良駒，眉尾一挑故意笑道：“哎呀，看來你那傷好的還真快，我還以為你得坐馬車回竹蘇呢?！?p> “我家曦兒醫(yī)術高明，為兄養(yǎng)傷自然快?！绷杈笁m似模似樣地，故意裝作長輩般輕輕拍了拍她的頭，“不錯，大半個月不見，我妹妹倒是長高了不少?！?p> “凌靖塵！誰是你家的！別占我便宜！”重曦伸出手來趁勢就要拍掉他的手，卻被他先躲了。
“待你百年之后，你的牌位還是得放在我的牌位邊上，知道嗎？”
重曦氣鼓鼓地，用力把手里的包裹重新扔回他懷里，卻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低聲吼道：“誰要死后跟你在一塊??！”
奈何，與凌靖塵吵嘴架，她從小到大就沒贏過，悶氣倒是生個沒夠。
熟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宣王發(fā)妻的牌位，自然要放在離他最近的地方了?！?p> 重曦循聲而望，不知何時，姜寂初站在不遠處的石階上，也不知道他們倆這幾句逗趣的話被她聽去了多少，她只得努了努嘴，道：“師姐，這件事你怎么還幫著他?。 ?p> 姜寂初緩緩走下來，淺笑著說道：“誰讓你先挑釁他呢？明知道他最不饒你，還要去惹？”眼見著重曦不服，便主動過來挽著她，重曦順勢往她肩上一靠，笑道：“過年時，咱們拉上師兄師姐一塊推牌九，成不成？”
“好，答應你了?！?p> 姜寂初挽著重曦慢慢往山上走，凌靖塵只得默默地跟在她們的后面，一路上小心看著路滑，留意著凍得很瓷實的石冰，直到行至岔路，他才趕著走上前去，牽了手直接把人輕輕往身邊一帶，笑著對石階上的重曦說道：“我們先回紫林峰，收拾收拾，晚上再去給師父請安。”
“知道啦知道啦！”重曦眨巴眨巴眼睛，隨后朝著主峰快步踩著石階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