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千里之外的朔安皇城，誰能想到，睿王主持朝議過后尚不到一個時辰，太醫(yī)院留守的太醫(yī)卻在章德殿的外殿黑壓壓地跪了一地，連連告罪。
貴妃方孟昱并沒有隨駕南巡，反而留在了內宮，昨夜她突發(fā)頭疾甚至幾度昏厥，掌事女官眼見著宮中的太醫(yī)久久拿不定注意，只能自作主張取了貴妃殿的令牌，星夜叩開宮門，匆忙間找上了睿王府。
年紀輕輕的睿王妃謝氏身為監(jiān)國夫人，在聽聞此事之后，連夜立刻進宮陪侍。
一直到今晨朝議過后，睿王才親自趕來料理這些無能的醫(yī)官。
凌靖毅沉著面色，垂眸隨意掃了一眼，冷著說道：“如今宮里竟連個治頭風的太醫(yī)也沒有了？”
宮中留下的太醫(yī)之中，唯有三十八歲的楊德資歷最深，在場眾人也就只有他壯著膽子，徐徐稟報道：“殿下恕罪，臣已竭力醫(yī)治貴妃，可......癥結不像是尋常頭風，臣等無能，娘娘昏迷中囈語不斷，臣怕娘娘會突發(fā)驚厥，只能先施針穩(wěn)住心脈。”
“到底是什么病癥，你們這么多人，竟沒一個診出來的！簡直無用！”
楊太醫(yī)始終伏跪在地，將頭埋得深深的，悶著聲音回稟道：“幾位老太醫(yī)都隨侍圣駕了......臣慚愧，實在不敢為娘娘冒然用藥......”
睿王一語不發(fā)，但僅僅是那道清冷的眼神，就足以每個對視的人心頭一凜，再不敢抬頭。
前殿內安靜的可怕，跪了一地的太醫(yī)們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正值夏暑，礙于貴妃抱養(yǎng)而不敢用冰，一時之間，有兩位年輕太醫(yī)竟嚇得頭上冒出了細汗。
兩炷香后，一紙睿親王令便被內侍送到了浮言藥閣閣主的手上。
章嬈細眉微簇，抬眸望著外面列隊而來的禁內兵士，不過是護送一位宮中內侍前來傳令罷了，睿王偏偏就能叫人擺出這么大的陣仗來，儼然是一場無聲的壓迫。
不必仔細思忖，她的臉色霎時就變得凝重起來。
就連站在一旁的李碧都看得出來，正欲走上前來替閣主說句話，怎見眼前人抬手間便由著指尖壓過一紙令書，納入掌心卻連看都沒看，只淡淡頷首道：“章嬈，遵殿下令?！?p> 內侍卻急得快要跺腳了，“章閣主，那還不快趕緊進宮，貴妃娘娘還等著呢！”
“請容片刻，待我去取醫(yī)匣來?！?p> 章嬈說完便快步走回了內院，怎知卻被早就等在廊下的蕭平攔住了，他面色鐵青，直接壓低著聲音說道：“閣主，宮內怎會沒有太醫(yī)，哪里輪得上咱們這種民間醫(yī)者入宮？”
“資深太醫(yī)想必都隨駕南巡了......估計是留下的太醫(yī)年紀太輕，不敢拿主意罷了，我去看看便是?！?p> 話雖如此，她沉重的臉色卻全然與這句輕飄的話不符，“我早就定了你為副閣主，只是這段時間事忙，尚未公布罷了......手信就在我房中?！?p> “閣主......”蕭平還未說完，前庭便又傳來一聲尖細的傳喚，他不得不加快語速，“睿王監(jiān)國，他既然能把戴效中放在藥閣多年，年初事發(fā)后，他肯定記恨在心，如今大權獨攬豈能放過你？”
章嬈數月之前為大局考慮，將年初時藥閣近乎滅頂之災的實情只告訴了蕭平。
輕輕按了按他的手腕，她轉而投以安撫的神色，“你放心，京中亦留有其他黨羽的勢力，不可能眼看著睿王亂來，這就是我的生機，也是咱們藥閣的生機?！?p> 懷著這種心態(tài)，章嬈最終獨自坐進了皇宮大內的車駕。
入了宮門后，那位傳令的內侍快步在前導引，行至內宮卻突然出現了其他三位內侍，一隊人馬兩前兩后的夾著她隨行，遠遠望去，這般姿態(tài)儼然像極了戴罪受審的犯人。
章嬈卻心如明鏡，粗淺打量著自己一步一步走過的路，她反倒比年初進大理寺時要沉穩(wěn)。
進了章德殿，她照例與睿王夫婦見禮，“民女請殿下安，請王妃安?！?p> 睿王妃謝氏在這里提心吊膽了大半夜，縱然是年輕也招架不住，此刻氣色不太好，眼圈也微微泛著一層深灰，可她卻始終關心著貴妃的病情，未等到她家殿下發(fā)話，她反倒是先扶起了章嬈。
“章閣主，你的醫(yī)術我們都是知道的，別耽擱了，趕緊去看看貴妃娘娘吧?！?p> “王妃......”章嬈倒是提了些警惕，想起方才路過偏殿時聞見的一股苦藥味，便搶先說道：“民女想先向幾位太醫(yī)問訊幾句，再入內為娘娘請脈，不知可否？”
誰知一旁的睿王卻不耐煩拂了拂袖，淡淡地發(fā)了話：“章閣主來的路上就耽擱了時間，如今若再拖下去，豈不傷了娘娘貴體？”
章嬈眉心暗蹙，抬眸卻剛好撞上了凌靖毅偽善的冷笑，四目相對，兩人藏在心底的盤算在這一瞬間幾乎無所遁形，她咬了咬嘴唇，提著藥匣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提裙便要往內殿走去，卻獨獨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宮婢攔在了暖閣之外。
這位姑娘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干練，若仔細聞，似乎還能聞見她墨發(fā)之間經年累月染上的藥香，她朱唇輕啟，語氣有些冷淡，端持著吩咐道：“娘娘多年的老規(guī)矩，不讓宮外的民間醫(yī)者診治，勞你跑一趟，先請回吧?！?p> “你......”章嬈見到這張臉，眼眸猝然一驚，半霎后回過神來才怔愣著福了福身，恭敬地說道：“民女奉睿王殿下之命前來，為娘娘解一解癥候......若姑娘不放行，民女實在有負殿下重托?！?p> 不遠處的睿王夫婦就跟在她身后，見到這個場面，委實雙雙陷入驚詫，凌靖毅見狀便沉著臉走上前來，脫口便訓道：“糊涂！到底是規(guī)矩重要，還是娘娘的身子重要！”
那宮婢聞言便只能跪在睿王身前，叩首道：“稟殿下，我家娘娘方才醒了，不知為何，娘娘頭痛的毛病竟全都好了，面色也比昨夜好了不少，說不定就是太醫(yī)們勞心診治了一夜的結果，總之娘娘現在不愿意叫這位姑娘入內診治，還說她辜負殿下的好意了?！?p> “醒了？”凌靖毅臉上接二連三顯現出來的驚詫，一層疊著一層的耐人尋味。
聽到這樁報喜，睿王妃謝氏卻長長地舒了氣，雙手忍不住攥了攥，淺笑道：“娘娘醒了便好。”
她身負太后重托，若方貴妃因這場突發(fā)的頭風癥候出了什么意外，她儼然要做謝家的罪人了。
那宮婢始終伏跪在地，低頭悶著聲音回稟道：“娘娘這會更好了衣，請王妃入內一敘?！?p> 謝氏顯然顧不上折騰了大半夜的離奇，提裙便緩步走了進去，反倒是凌靖毅側過頭來，眼眸隨意地掃過身側提著醫(yī)匣的人，含著三分耐人尋味的深沉與滑險，隨即暗自冷哼一聲便拂袖而去。
這聲冷哼，好巧不巧地唯獨傳進了章嬈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