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表弟小新

　　姥姥姥爺有七個兒女，一共生了十四個孫子和孫女。我雖不是最大的，但我是守在他們身邊最久的，所以，其他孩子們從小到大，來來回回地在姥姥姥爺身邊生活的場景，我不僅都看在了眼里，也參與到其中，成了今生回憶的一個重要部分。

　　小時候，家里窮，父母要上班，沒錢雇保姆，所以孩子在上托兒所和小學之前，時不時要仰賴老人的幫忙。

　　孩子當中，我和小新、小蕓年齡相差都不大，他們倆是我大舅的孩子。所以玩在一起的機會比較多。聽長輩們說，我和小新曾一起躺在姥姥家的火炕上搶奶嘴吃，一個奶嘴，他搶過去塞嘴里裹一裹，又被他搶過去塞嘴里。我雖不記得1-2歲的事情，但是我和小新十多年里的各種和平與爭斗，仍如昨日一般，歷歷在目。

　　小新善良、簡單、莽撞、愛逞強、開竅晚、自律性差。但他的莽撞和愛逞強，只針對文工團那幾個最愛打架斗毆的男生，對于包括我在內的家人，他分得清里外，總是呈現(xiàn)出他最善良的那一面。他愛玩，大冬天拖著過河的黃鼻涕，在冰天雪地里打牛（陀螺）。因為長得快，袖頭總是短半截。兩手就揣在短了半截的袖筒里，夾著個木鞭子，看見牛轉的慢了，就趕緊伸手出來抽幾鞭子。有過路的人，他就叔叔阿姨地叫。故鄉(xiāng)大大小小的冰面上，都有過他的身影，零下30幾度的天氣，也阻擋不了一顆愛玩的孩子心。

　　他和小蕓小時候都很有禮貌，叫人很親很甜，所以即便小新很淘，也仍是討大家喜歡。有一次他從外面學了一句順口溜回家，對著姥爺說：“爺爺，以后我長大了，高官任你坐，駿馬任你騎。”姥爺哭笑不得，孩子你懂這是什么意思嗎？

　　雖然我只比他大了一歲，但他看重我這個姐。不僅對外吹牛的時候會提到他姐學習特別好，就連寫作文“一個我最敬佩的人“，他也會寫我。從小我們打打鬧鬧，不分彼此，長大些我們雖然都沒有什么好東西，但他的東西只要我看上，他都一定會慷慨奉送。相反，我是那個愛翻臉愛記仇還斤斤計較的人，哪怕他和無意間冒犯了我，甭管他之前對我有多好，我也是劈頭蓋臉罵，他卻笑嘻嘻地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我上高一的時候，早上起床是件特別困難的事，總是睡不夠。姥爺一遍一遍地叫，總算是讓我起了床，可我迷迷糊糊眼睛睜不開，拖著身子準備去外屋洗臉的時候，他就站在門邊，突然就跳出來嚇我，嚇得我七竅生煙，氣得我什么臟話狠話都往外飆，罵的他狗血噴頭，他雖尷尬，但卻不惱，還是對我笑著。當天好像二姨正好在姥姥家，見我罵完，她和姥爺說：“小新平時對她那么好，今天就嚇了她一下，你看把她給厲害的?！?p>　　小新高三的時候，舅媽因為要逼著他復習，把他關在屋子里，不讓出門。晚飯后，我們遛彎去他家，剛走到他家窗下，他聽到了聲音，就立馬隔著窗戶，可憐兮兮地叫我一聲：“姐，你來了！“那一聲叫的我好心疼。但任憑我們在外面如何海聊，他還是被關在里面不讓出門，那段時間，恐怕是他被束縛最多的日子，以至于考上大學之后，他拼命地瘋玩，導致留級。

　　小新是個簡單、沖動的男孩，也因簡單和沖動而可愛。在大學不愁柴米油鹽的日子，他說有很多女孩喜歡他，但當真正畢業(yè)后進入了生活，他離過婚，又結了婚，和前妻有個兒子，和現(xiàn)任有個女兒。但他還是隔三岔五地滿世界跑，動不動就去“出差”，問他具體是做什么業(yè)務，他一時說要買廠，一時又說要做什么開發(fā)，都是我所聽不懂的“大項目”，而實際上，家庭主要的收入來源還是靠他現(xiàn)在的老婆在事業(yè)單位每個月的工資支撐。

　　一轉眼我們各自奔自己的日子已經幾十年了，期間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感情早已不如小時候那樣濃厚。有一年因為姥姥姥爺遷墳的事情，交給了他操辦。我休假回老家的時候，就拿了五千塊錢給他說：“遷墳的事我沒有幫上忙，你辛苦了。這錢你拿著吧?！蔽乙詾樗麜f：“那也是我的爺爺奶奶，我做什么都是應該的。”然后推開我手里的錢，我再三堅持，他才肯收下。不是應該這樣嗎？如果是我，我一定會那樣啊。但現(xiàn)場并不像我想的那樣，他看見了我拿出來的錢，我話都還沒說完整，他就一把接過去裝兜里了。那一刻我有點懵，后來想想，大概他是比較缺錢了吧。

　　因為他母親，也是我舅媽最后的日子，是借住在我爸媽的房子。而我爸媽因為怕舅媽最后會在這個房子里過世，所以堅持要回了自己的房子。他為此對我爸媽很是生氣，很長時間和我爸媽不來往。

　　大家庭就是這樣，一些話很容易被傳來傳去，傳出很多的誤解和矛盾。他有一次來BJ住在小蕓家，給我打了電話，我立馬買了很多吃的喝的玩的，包了禮物，送到小蕓那里，說是送給小新的女兒的禮物。我以為他至少會找我理論向我抱怨我爸媽的不近人情，但他看見那么多的禮物后，一句話都沒說，直接大包小包都接了過去，喜笑顏開，還高興地打電話給他女兒說：“姑姑給你買了好多東西，爸爸都給你帶回去?！蹦菚r我想，他對我爸媽的氣憤也應該煙消云散了吧。

　　每當看到他的現(xiàn)在，我就特別懷念他小時候大方、慷慨、對姥爺說“高官任你做，駿馬任你騎”時那無憂無慮的模樣，拖著大黃鼻涕，雖不整潔，但仗義和大氣，憨憨的，總是高興地笑著，單純的讓人喜歡。生活磨人，把我們都完全變了模樣。

　　面對生活的殘酷，我們注定都要檐下低頭，人前彎腰。

　　我們再也回不去純真的童年和一無掛慮的少年了，但好在我們還保有著一份記憶，一份對彼此的牽掛和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