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憂郁啊憂郁（上）

　　綜合格斗的賽前準(zhǔn)備和拳擊比賽的流程相差不大，由駐場醫(yī)生或者教練給選手抹完凡士林后，雙方走上八角籠，臺上的裁判員會負(fù)責(zé)進行最后的檢查。

　　由于今天都是男子格斗，林允兒只望見兩名選手戴著副分指拳套、穿著紅藍短褲，也許嘴里還咬著護齒牙套，便頂著頭上熾亮的聚光燈預(yù)備開打了。

　　“Judge，Judge，Judge.”臺上裁判先向臺下的場裁，即判分員示意。

　　“Timekeeper.”再提示計時員。

　　“Ready……”

　　最后，裁判站在兩名選手中間，抬起手，全場的觀眾包括選手本人在內(nèi)都下意識屏息凝神。

　　“Fight!”

　　“鐺鐺鐺！”

　　隨著裁判的指令發(fā)出，鐘聲鳴動，一片高呼的聲浪又在場中掀起，直沖上棚頂。

　　格斗的初始階段無疑是以兩邊的試探進攻為主，礙于距離較遠(yuǎn)的緣故，林允兒盡管耐心看了一會兒，仍然是迅速失去興趣。

　　在四周的吶喊聲中，百無聊賴的她瞥了瞥身旁坐著的金孝淵。

　　然而這一看，她奇怪地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她就順著金孝淵的視線重新望向了那被八面鐵網(wǎng)圍住的擂臺。

　　臺上的兩道身影正在纏斗，左右騰挪，只有紅藍兩色的短褲能讓人快速分辨出他們。

　　林允兒起初還看得迷糊，但一轉(zhuǎn)眼的工夫，就見那名藍方選手驟然放棄雙手舉起的拳擊架勢，轉(zhuǎn)而猛地抓住對方的手臂，企圖背身一擲！

　　那既視感強烈的動作，瞬間就令少女圓瞪起了雙眼。

　　“‘背負(fù)投’，柔道里的投技。當(dāng)然很多人更習(xí)慣叫它‘過肩摔’?！?p>　　冷靜的解說聲從邊上傳來，林允兒回頭看去，金孝淵眉頭緊鎖，神態(tài)間甚至能看出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

　　“如果這是柔道比賽的話，使用成功就算是拿下一本了……所以，這一般很難?！?p>　　林允兒剛想開口，又聽見了其他觀眾的驚呼聲，馬上就回轉(zhuǎn)望去。

　　擂臺之上，藍方選手的招式果然沒有奏效，但他也早有準(zhǔn)備，在敵人掙脫后又疾步上前，一手鉗住對方手腕，一手抓肩。

　　“看樣子是想用‘浮落’，也是柔道里的技巧?！?p>　　耳畔，金孝淵又貼心地幫她解說了一句，又像在自言自語。

　　林允兒沒再扭過頭去看，她做著深呼吸，胸中心跳加快，眼光似驚似疑地鎖定住了臺上那道正與人激斗的藍色身影。

　　……

　　賽場之內(nèi)成百上千的吶喊聲在頂端匯聚，如同海嘯震響。

　　空氣仿佛在不斷地升溫，每一次劇烈的交擊與搏斗都刺激著眼球，叫人們心潮起伏。

　　血液和汗水在晃眼的燈光里肆意濺開，晶瑩閃爍。

　　觀眾席里，林允兒的神經(jīng)也不知不覺地繃成了一根弦。

　　她和其他人一樣，目光緊追著在擂臺上激斗的兩名選手，連嘴唇都焦慮地抿了起來。

　　在綜合格斗的賽事里，柔術(shù)是全體選手的必修課。哪怕你不精于此道，也必須懂得如何破解才行。

　　經(jīng)過前幾分鐘的纏斗，就算是林允兒都能看出來，臺上的紅藍雙方，那名藍方選手就是相當(dāng)?shù)湫偷娜嵝g(shù)選手，而他的對手，紅方則以拳擊為主。

　　從戰(zhàn)斗風(fēng)格上來講，兩者可謂涇渭分明。

　　然而，紅方不單進攻強悍，應(yīng)對那些柔道招數(shù)的水平也不一般，往往在肢體糾纏的瞬間就脫開束縛，絲毫不給藍方使用技巧的機會。

　　幾番打斗下來，許多有經(jīng)驗的觀眾就發(fā)現(xiàn)，藍方的防守在紅方的接連揮拳之下已經(jīng)漸漸難以支撐。

　　“那個藍方應(yīng)該是主練柔道的，但水平不怎么樣?！?p>　　“我感覺他好像是帶傷上場的？”

　　“這是比賽好不好，你要是不想比可以不上去……”

　　壓著嗓門的低語聲從前排方向傳來，林允兒的眉毛忍不住動了動。

　　她對這些私下議論的觀眾倒沒什么意見，只是側(cè)頭看向身邊的金孝淵。

　　幸好，金孝淵壓根沒把旁人的聲音放在心上，僅僅是一臉嚴(yán)肅地持續(xù)關(guān)注著擂臺那邊的賽況，整個人看上去很沉得住氣。

　　但林允兒低頭，立刻就留意到這姐姐不自覺抓住膝蓋的手掌。

　　她在心里嘆息一聲，突然就伸出手去，把掌心覆在對方的手背上輕拍。

　　然后，面對著金孝淵意外看來的視線，她彎眸笑了笑。

　　金孝淵默然，在感受到通過手心溫度傳遞過來的那份溫情后，她眼光轉(zhuǎn)柔，對少女也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

　　與此同時，賽場內(nèi)忽如其來地響起了一陣喧嘩聲。

　　林允兒兩人趕忙看去，原來先前在紅方的攻擊下已呈頹勢的藍方選手終于抓住一次機會，在紅方的右肩上猛擊了幾下，趁其腳下不穩(wěn)，將對手扳倒在地。

　　兩只腳嫻熟地制住對方的肩部，雙手抓著一只胳膊，翻轉(zhuǎn)腕部將大拇指朝上（注），使勁兒貼近自身胸口。

　　當(dāng)見紅方選手順利被這一套招式給制伏在地后，所有人都意識到了藍方選手勝利的契機即將來臨。

　　內(nèi)心剛生出興奮的情緒，林允兒就感到手里一緊，金孝淵的手也非常緊張地正用力握著她。

　　而在擂臺那邊，場中的形勢風(fēng)云變幻，連站在兩名選手邊上的裁判都高度集中起了精神。

　　幾秒之后，又像是過了很漫長的一段時間，觀眾們就見裁判的手緩緩舉起。

　　在這一刻，每個人的雙眼都情不自禁地張大，視線跟隨著那只手，高高地抬起，直至目視頭頂那盞令人目眩的聚光燈……

　　變故卻發(fā)生在電光石火的剎那！

　　眼看被徹底限制活動的紅方選手猛力掙開了對手的控制，翻身一滾，他就從原先單手被鉗制的狀態(tài)，轉(zhuǎn)為用臂彎緊箍住對手的脖頸。

　　藍方選手的面膛眨眼間就漲得血紅欲滴，死命想解除敵人的鎖技，可也許是紅方攻勢醞釀已久的緣故，還沒等他掙扎兩下，眼球便向上翻動。

　　最終，他只能有氣無力地朝地面拍了三下。

　　“Stop！”裁判宣布比賽結(jié)束的指令聲相當(dāng)及時地予以下達。

　　敲鐘聲再度響徹整個賽場，人們直起的身體落下，如潮水般的哀嘆在觀眾席里自下而上地蔓延開來。

　　但其中也不乏掌聲和叫好聲，大多數(shù)人在回過神來后，也加入了鼓掌的隊伍。

　　林允兒一臉惋惜不已的神情，看了看四周，本來還覺得她們倆大概是現(xiàn)場最格格不入的，結(jié)果就聽見身旁也響起掌聲。

　　“姐姐……”她較為驚訝地轉(zhuǎn)頭看去。

　　金孝淵和她對視，臉上流露出了一種說不清楚的復(fù)雜情緒：“這是禮儀，我們現(xiàn)在只是觀眾。”

　　林允兒聽后抿起嘴點頭，也抬起手來，跟金孝淵一起融入了這滿場雷動的祝賀聲中。

　　……

　　FALL FC在仁川舉行的比賽只是海選，但每對選手仍然按照正規(guī)標(biāo)準(zhǔn)，一回合五分鐘時限，共三回合制決勝淘汰。

　　當(dāng)然，經(jīng)常也有像剛才的那場比賽，第一回合就決出了勝負(fù)，整場對決不過用時幾分鐘，這也正是舉辦方選擇一次性組織多對選手對決的主要原因。

　　等到賽后兩名選手退場，金孝淵就像是失去了繼續(xù)看比賽的興致。

　　她悄然起身，示意林允兒跟上自己，少女也什么都沒問，默不作聲地跟在后頭。

　　兩人沿著提示，來到了這家體育館的一處甬道中，金孝淵從包里取出手機，當(dāng)著林允兒的面撥出一通電話。

　　“嗯，是我?！睕]給對方講話的機會，金孝淵冷冷地從口中吐出話語，“我剛才看見你比賽了。”

　　她這句話甫一說出口，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就倏然沉默下來。

　　金孝淵顯然不太想和他通過手機交流，語速很快地說：“我現(xiàn)在來找你，你讓小金出來接我們?！?p>　　“嗯……”沒講幾句話，金孝淵就在林允兒的旁觀之下，面無表情地掛斷電話。

　　不多時，她們被舉辦方安排的安保人員攔住，恰好一名男子揮著手快步跑來。

　　“她們是工作人員！也是工作人員！”

　　對方喘著氣，晃動手里的通行證，轉(zhuǎn)過身就對冷著臉的金孝淵訕笑，雙手并攏地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問候說：“嫂子好！”

　　金孝淵抓著手機的手一下舉起來，男子想都不想就是熟練地縮頭抬手，等了幾秒后緊張地睜開眼，見金孝淵正冷笑覷著自己，便又露出一副尷尬的表情。

　　“行了，快點帶路！”從牙縫間擠出聲來，金孝淵搶先邁步向前。

　　在她身后，男子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隨即也對林允兒殷勤友好地笑一笑。

　　少女稍稍忍著笑意，混在這成分怪異的三人組里，向著前方走去。

　　直至走到一間休息室門口，他們一行人才停下腳步。

　　看著門上打印貼上的“鄒準(zhǔn)”兩個字的紙質(zhì)名牌，金孝淵情不自禁地伸了伸手，轉(zhuǎn)瞬間卻又收攏五指，把手攥成拳頭。

　　只聽“咚！咚！”兩聲，不像在敲門，更像是在砸門。

　　在后面站著的男子和林允兒看得眉心直跳，卻都不敢吭聲。

　　三人等了兩三秒鐘，休息室的門才從里面被人打開。

　　站在最前面的金孝淵在對方現(xiàn)身后就嘲諷地笑了一聲：“變厲害了啊，鄒選手，居然有單獨的休息室了？看來之前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還贏了很多次比賽吧？”

　　林允兒怔了一怔。

　　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名披著毛巾、一側(cè)肩膀上還纏著冰袋的滿臉血痕的健壯男人。

　　這樣的登場形象本身沒有問題，關(guān)鍵在于，他還穿著一件鮮紅緊身的選手短褲。

　　原來孝淵姐的丈夫不是輸?shù)舻乃{方，而是那個逆風(fēng)翻盤的紅方選手？！

　　在場的另外三人并未注意到林允兒的吃驚，趁著男人還沒回話，被金孝淵稱為“小金”的男子就飛快上前，把人往里推去，格外熱情地招呼：“我們就別站在外面說話了?！?p>　　他的身形并不肥胖，臉卻很圓，笑起來兩頰上又疊著很深的褶子，看上去就像個白胖的餃子。

　　金孝淵的怒氣倒也真的收斂少許，先帶著林允兒走進休息室里。

　　等到幾個人在這間空間狹小的休息室坐好后，彼此對望，空氣里就散布起了詭異的安靜。

　　鄒準(zhǔn)真人的外貌和林允兒之前的想象出入不小。

　　他的個子比作為妻子的金孝淵要高出一些，不太高也不算矮，體格瞅著不是十分強壯，肌肉也不像雜志上的模特一樣塊塊分明，整個人頂多是有幾分精悍的感覺。

　　另外，鄒準(zhǔn)的長相也和常見的格斗選手不同。

　　這不是說他有多差強人意，事實上，林允兒認(rèn)為鄒準(zhǔn)長得完全能稱得上“英俊”二字。

　　留著些胡茬的臉龐略顯邋遢，但眉毛濃密，五官如刀刻般立體。硬要說的話，應(yīng)該屬于元彬、玄彬那類眉宇不失英武之氣的帥哥。

　　只不過，除了方才比賽留下的新鮮傷口之外，林允兒留意到鄒準(zhǔn)的額面部貌似還有著不少細(xì)小的陳年疤痕。

　　這使得對方的不茍言笑直線降格成了“兇惡”與“嚇人”。遠(yuǎn)看還好，若是面對面地相處，林允兒估計自己需要承擔(dān)不低的心理壓力。

　　“說吧。怎么回事？”

　　抱手翹著二郎腿，金孝淵坐在椅子上盯著丈夫，總算沉聲發(fā)問。

　　旁邊的小金小心地舉手說：“那個，嫂子，事情是這樣……”

　　“我問你了嗎？”金孝淵掃了他一眼。

　　她并沒去歇斯底里地大喊，平平的語氣不帶任何起伏，但也正是如此，幾人才能感受到她眼下由衷的憤怒。

　　“作為拳擊手，我的年紀(jì)已經(jīng)快過黃金期了。而且你也知道，我以前就一直覺得，拳擊比賽的規(guī)則太限制我的發(fā)揮……”

　　鄒準(zhǔn)出聲了。

　　他的音色很低沉，也不知道是性情使然，還是剛打完比賽的緣故。

　　金孝淵同樣壓著嗓子發(fā)出怒笑，她索性拉著椅子向前，四只椅腳在地上劃動，發(fā)出刺耳的動靜。

　　“作為拳擊手已經(jīng)快過黃金期了，那作為MMA選手，你就正好在巔峰嗎？”她幾乎是把一雙怒氣勃發(fā)的眼睛直逼到鄒準(zhǔn)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