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一錯皆錯/將錯就錯
莫辰還是來到了這扇熟悉的房門前。
其實他不想來的，他完全沒有做好面對這一切的心理準備！怪只怪，那不知何從的雙腳，居然代替他空白當(dāng)機的大腦，直接作出了按原計劃行事的指令，把他帶到了這兒。
“原計劃”嗎？他的原計劃是什么呢？等見到女友后，就以火紅的玫瑰和璀璨的鉆戒，鄭重其事地向她求婚……
可是，現(xiàn)在的他，還怎么可能……對著那個“女友”，對著那所謂的“她”——“按原計劃行事”？！
僅僅是在見到房門之后的那一張臉時……！望著那張幾乎和另一個人完全重合的臉，莫辰就再也沒有了跨過門檻的勇氣。
只要把長發(fā)換成短發(fā)，只要再多一副眼鏡……
莫辰不自覺地后退了一小步，只覺冷汗又開始在額角和背脊上作祟。
“辰？你……怎么啦？怎么不進來呢？”
她困惑地問他。她的聲音倒是變了好多……不，應(yīng)該是說，那雖略微沙啞、氣虛卻明顯屬于女性的聲線，和當(dāng)年的那個“他”，完全不一樣。當(dāng)年“他”的聲音他直到現(xiàn)在還記得很清楚——只因為，那實在是太古怪了——是一種和“他”秀氣的面相完全不相符的、仿佛出自胸腔般的低沉。
終于又讓他找到了一處“她”與“他”不同的地方！
發(fā)型、眼鏡、聲音……還有什么呢？
哦，對了，還有穿衣的風(fēng)格！他沒有記錯的話，“陸宇黎”特別偏愛紅色——而且還是那種鮮艷濃烈的紅色。想當(dāng)年，那一件件穿在運動校服內(nèi)的——大紅色T恤、橘紅色襯衫、酒紅條子毛衣……總是將“二白”的粉面朱唇襯托得越發(fā)惹眼。
而他的梨梨，則是一個偏愛淡綠色的素雅女子。
對了對了，還有呢——還有他從老同學(xué)口中了解到的，“陸宇黎”在大學(xué)畢業(yè)后遠渡重洋繼續(xù)深造的經(jīng)歷。
交往這段時間以來，他可從沒聽梨梨說過“她”也曾出國留學(xué)！
所以，也許……？
額角與背脊上的冷汗似乎勢頭稍收。莫辰猶豫著，是否要跨過那道門檻？
會是他想太多了嗎？其實一切不過只是太多巧合的湊巧集合？他的梨梨一直都是他的梨梨，與他們那個蹊蹺失聯(lián)的老同學(xué)，根本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辰，你到底怎么了？你沒事吧？快進來啊！辰？辰！”
她索性直接伸出手來拉他了。如果可以的話，在那一刻，莫辰著實不愿意就這么被她拉進門去。
因為，他聽到了，她叫起他名字來的那個語氣……！
“莫辰，你怎么在這里？你今天沒騎自行車?。磕?？莫辰！”
某塊遙遠而模糊的回憶碎片在那一刻狠狠扎進莫辰的大腦，直扎得他一陣頭痛。
“莫辰？莫辰！”
“辰？辰！”
除了省略了他的姓顯得更為親昵之外，“她”叫起他的名字來，語氣根本就和“他”如出一轍！
恍恍惚惚地被拉坐在她家的沙發(fā)上，莫辰突然抬起頭，直瞪瞪地盯著面前這個“女人”的眼睛。
她的眼里盡是擔(dān)憂和不安，似乎還有隱隱約約的失落。雖然那失落的神色已經(jīng)被她盡可能地壓抑著，以至于看起來淺淡到幾不可覺了。
她……是因為他的食言而失落吧？畢竟，就在今早，他還信誓旦旦地在電話里對她說，傍晚時分一定就會讓她看到他的“慎重”和“誠意”……
這么想著，莫辰不覺油然而生了一股負罪感，緊隨其后的，還有情不自禁的心疼和憐惜。
他幾乎想就這么緊握住她的手，向她解釋，向她道歉，也讓她不要再為他擔(dān)憂不安……就像平時那樣，就像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那樣！
可是……不行！因為，那些態(tài)度，那都只是他用來對待他女朋友“李梨”的！他才不會給“陸宇黎”那個瘋子！
陸宇黎那個……瘋子？
條件反射般的負面評語讓莫辰怔忡了一霎，但很快，他便又心安理得地認可了這樣的定義。
對啊，他想起來了——當(dāng)年，那個曾經(jīng)是他最好哥們的“陸宇黎”，卻不知從哪天開始，就像鬼迷了心竅一般，性情大變，直至從博學(xué)廣聞的才子變成了歇斯底里的瘋子！也正因為這樣，他和“他”的一切聯(lián)絡(luò)與交好才會戛然而止于十二年前，從此形同陌路。
可是，可是——！那個本該早在他記憶里褪了色的不可理喻的男人，卻為什么，偏偏又會在今天——在對他而言如此重要的人生關(guān)口冒出來，攪亂一切？！
最可惡的是，“他”居然還和他當(dāng)下深愛的女人有著那么相似的眉眼鼻唇、身高體型……現(xiàn)在，就連說話的語氣也……??？
不，還不止呢！他們偏偏還出生于同年同月，他們偏偏還畢業(yè)于同一所大學(xué)，他們偏偏還一樣夸張地愛吃甜食，他們偏偏還有著所差無幾的游戲操作水準……就連旗開得勝時那露齒開懷的調(diào)皮笑容，都偏偏是別無二致！
是了！所以之前看到“她”露出那樣的笑容時，他才會既驚訝于“她”的反差，又覺得早就在哪兒見過！
??！如此說來，之前，“她”更讓他驚訝甚至嘆為觀止的——“走后門”和“在上面”的提議……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所謂“她”最自然和放開的樣子，根本就是“他”的樣子，是嗎？！……對了！還有那件事現(xiàn)在也解釋得通了——作為一個后天才變成的“女人”，即便那一夜真是“她”的第一次，那個被人為改造出來的部位也絕不可能像其他女人一樣落下那抹與生俱來意義非凡的殷紅。難怪……！
一陣不適感驟然涌上莫辰的胸口，他下意識地掩嘴咳嗽了幾聲，臉色則早已無法掩飾地難看如菜色。
“辰？你的臉色怎么這么差？樣子也很不對勁……你是不是碰上什么不愉快的事了？你說出來?。o論發(fā)生了什么都先說出來，那樣總會好受一點的！難道跟我……也不能說嗎？”
她擔(dān)憂不安的聲音還在他的耳邊縈繞著，帶著一貫的關(guān)切和體貼?？墒牵藭r此刻，這份在莫辰看來顯然已變了質(zhì)的“關(guān)切體貼”，他卻一點都沒有心情再去回應(yīng)。
“辰……！你，你不要嚇我??！這……到底是怎么了嘛？！”
她的口吻變得更加焦急，更加惶恐，帶著幾分撒嬌般的無助……聽來簡直——惡心！
莫辰如避瘟神般地推開了那個身體！他不知道自己推得有多重，也不知道自己使力的方向。直到定下神來，定睛看去，他才發(fā)現(xiàn)，映入眼簾的，只有她帶著吃痛表情跌坐在地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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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雨梨跌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跌得很重。
她怎么也沒想到莫辰會這么粗魯?shù)赝崎_她！即使是在當(dāng)年，溫吞慢性子的莫辰也絕無可能做出這種過激的舉動。更何況，是如今——是她早已習(xí)慣了他對她溫柔體貼百般呵護的如今。
尾骨處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疼痛，再加上今天這種日子，酸痛不堪的腰和小腹也跟著一起湊熱鬧……跌坐在地的她，整個人都傻了眼蒙了圈。
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面對著此起彼伏的痛苦，她居然只是下意識地皺起眉頭咬緊下唇，卻連一個本應(yīng)是條件反射的“啊”字都沒有喊出來。
大概，忍痛不發(fā)，在漫長的那些年里，已成了她應(yīng)對一切變故的本能反應(yīng)？
……先不管這些了！她現(xiàn)在最應(yīng)該在乎的好像不是自己跌得重不重吧？比起那個，顯然莫辰的異樣更讓她心驚肉跳啊！
“辰……？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她忍痛站起身，卻不敢再有任何唐突的舉動，生怕招致莫辰又一次過激的反應(yīng)。她只能六神無主地不斷重復(fù)著“你怎么了”這四個字，用她帶著哭腔的聲音。
她看到他恍恍惚惚的眼睛直映在她的眼里，又變得越來越模糊……她趕緊側(cè)過身，揉了揉眼，不想讓自己泫然欲泣的模樣引發(fā)他更多的擔(dān)心。
終于，她等來了他進門之后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對不起……”他突然低下頭，將整張臉都埋在雙手的手掌中，“對不起……我……可能是昨晚沒睡好，今天整個人的狀態(tài)都不太對勁。對不起，讓我稍微……讓我稍微再……再等一下吧……”
他用力搓著自己的臉，詞不達意。她知道，他說謊了。因為他們今早還通過電話，當(dāng)時的他明明還好好的，那狀態(tài)根本就不像是“沒睡好不對勁”的樣子?？墒撬齾s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對她說謊！現(xiàn)在的她不應(yīng)該是他最親近的人嗎？甚至她更想不明白，即使他在和她見面之前碰上了什么事，又到底有什么事能在他這個素來波瀾不驚的人身上造成這么大的沖擊？
居然能把他沖擊到用那么粗魯?shù)膽B(tài)度對待她？而且，即使在已經(jīng)意識到對她做出了什么的當(dāng)下，他也只有不痛不癢的一句“對不起”，而不是像平常那樣的寵溺呵哄……他不知道剛才她都被他推倒在地跌傷了嗎？！
陸雨梨又一次深深地認識到了自己的貪心不足。明明，之前那么多年，莫辰也從沒對那個叫“陸宇黎”的好哥們說過一個寵溺呵哄的字。可是，到了今天，一旦曾經(jīng)得到過，一旦開始對此習(xí)以為常了，她的感覺，似乎就再也回不到“陸宇黎”當(dāng)年的自知甚明清心寡欲。
況且，即使是當(dāng)年的“陸宇黎”，難道真的就像“他”自己以為的那樣“自知甚明清心寡欲”嗎？未必吧！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dāng)年“他”暗地里做出過的某些事，實在不太像一個“自知甚明清心寡欲”的人做得出來的……
不想了！那個討人厭的瘋子！所有關(guān)于“他”的事，她已經(jīng)再也不愿意去想了！
不過，不管怎么說，因為莫辰這突如其來的反常，她原本鼓足勇氣的那盆冷水，看來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在今天潑出去了。
她雖然沒有能力為他雪中送炭，總也不能再給他雪上加霜吧？
反正，拜他的“狀態(tài)不好”所賜，他原本信誓旦旦承諾她的“慎重”和“誠意”也因此擱置了下來。其實她的失落不言而喻！盡管，出于對他異狀的擔(dān)心，她也已經(jīng)盡了她的全力去克制、去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
而既然如此，她痛下的決心，自然也就隨之一起順延好了。
后來，陸雨梨仔細想想，自己在那一刻不假思索就做出的“順延”決定，很難說有沒有帶著幾分賭氣的意味。
因為不滿于莫辰的出爾反爾，所以她索性也用這樣拖沓和消極的態(tài)度以牙還牙？恰好這樣的“以牙還牙”又合了她畏縮膽怯的一貫本性，簡直堪稱一舉兩得！
只是此時此刻的她不會知道，就因為她這一念之差的“以牙還牙”，她終究是永遠失去了親口告訴他一切真相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