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該來的總會來的/一切都太遲了
從躺下開始,莫辰就沒有一點睡意,他只是裝出一副睡得很死的樣子罷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感覺身旁的她也沒有睡著。而且,她也許還正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他,她也許還伸手一遍遍勾勒著他的眉眼……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他不裝睡的話,他很怕自己會一個沖動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情來。比方說——突然翻身坐起,跟她聊聊那場即將到來的高中大聚會!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又產(chǎn)生了這樣的沖動。也許是因為,直到現(xiàn)在,他對“陸宇黎”和“梨梨”之間的切割結(jié)果,仍舊并不滿意吧?
不管他和梨梨都盡了多大的力想要把“他”從自己的記憶和生命里清除出去,“陸宇黎”卻還是會一次次始料未及地冒出來,在他與梨梨之間,橫插一杠子,大煞風(fēng)景……
就好像現(xiàn)在——在遲遲無法入睡的這段時間里,他竟然又想通了一個他逃避了十多年的關(guān)于“陸宇黎”的問題。
剛才,他也意識到當(dāng)年他對陸宇黎的恩斷義絕,不光是出于反感嫌惡,更是出于害怕了。只是,當(dāng)年的他,到底又怕“他”怕到了什么程度呢?
如果不是因為此時此刻的失眠,也許他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有魄力將這個命題進(jìn)一步探索下去。
可是,此時此刻,他偏偏怎么也睡不著;此時此刻,他也偏偏就這么突然想通了。
他還記得,當(dāng)年,當(dāng)他模模糊糊地感應(yīng)到“他”特殊的情意之后,只為了逃避“他”,他不惜匆匆忙忙地?fù)Q了手機(jī)號,不惜將“他”拉進(jìn)了QQ好友的黑名單,后來,更是不惜放棄了那整個班級的關(guān)系網(wǎng)!
只因,他害怕,如果不那樣做的話,那份模模糊糊的感應(yīng),就會變得愈加清晰。
他更害怕的是,打從那份模模糊糊的感應(yīng)出現(xiàn)伊始,他就沒有自己意想中的厭惡和排斥……
“他”喜歡他?
這可能么?“他”會么?
那么一個出類拔萃得讓他難望項背的“他”,卻甘愿冒著逆天背德的風(fēng)險,情有獨鐘著這么一個乏善可陳的他?
這算是對他情場屢屢受挫的一種另類補(bǔ)償么?!
現(xiàn)在想來,那些不合時宜的念頭,在當(dāng)年,至少是在他的腦海中一晃而過過的——即便那一晃而過的瞬間,短得根本無法為當(dāng)年的他所捕捉。
而同時一晃而過的,還有一種莫名的優(yōu)越感。
對了!就和十二年后的現(xiàn)在,當(dāng)他與“Lily”初相逢時,面對著那一條條關(guān)懷備至的短信,面對著那個熱情體貼得過分的“她”,他所油然而生的飄飄然,一模一樣!
這讓他又怎能不害怕?!
他害怕,“他”的逆天背德,早晚會把他也推向逆天背德的深淵。
他知道,如果是“他”的話……“他”是絕對有這個本事的!
那么一個提攜襄助包容依順?biāo)阶屗惺褵o恐的“他”……
那么一個被全班男生交口稱贊想入非非的“他”……
那么一個見多識廣出類拔萃勝過了大多數(shù)男人的“他”,那么一個粉面朱唇風(fēng)流婉轉(zhuǎn)不亞于大多數(shù)女人的“他”……
那么一個——能讓他同時領(lǐng)略到兩種性別間對立又統(tǒng)一的曼妙滋味的“他”!
所以,向來我行我素自得其樂的他,向來自詡對待感情雷厲風(fēng)行屢敗屢戰(zhàn)的他,卻唯獨會因為“他”的逆耳忠言而打起退堂鼓。
所以,只要一和“他”比肩言歡,他就連自己的夢中情人也會屢屢匪夷所思地?zé)o視!
還有呢——還包括那個遙遠(yuǎn)的傍晚,那輛堪比“修羅場”的公交車上。
他不是瞎子,他當(dāng)然看得出來,她看著“他”的那一眼和那一笑,比起青睞和矚目,更像是忍俊不禁的嗤笑。他也不是聾子,他當(dāng)然聽得出來,后來她針對他們倆那再明顯不過的開涮。
可是,就在不久之前,他那自以為是的“開悟”,還讓他選擇性地自閉了視聽,只將關(guān)注點拐進(jìn)了羨慕嫉妒自慚自卑的歧途……
他寧愿把自己定義為一個狹隘自私又惡劣的自己,也不愿承認(rèn),彼時那些起伏難抑的情緒,歸根結(jié)底,更是被“他”一番撒嬌軟磨的口吻攪亂了心神,更是被她一句“都發(fā)上嗲了呢!簡直不要太嗲??!”戳中了心病。
之前他自以為醍醐灌頂?shù)摹伴_悟”,其實不過是被潛意識推到了臺前的替罪羊——只為了繼續(xù)掩飾那些更加無法揭開的了悟!
然而,再怎么害怕揭開,該來的了悟終究還是會來的。
就好像,現(xiàn)在……
“他”對他而言到底意味著什么,難道他還想繼續(xù)自欺欺人下去嗎?
他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在陸宇黎與梨梨明確劃上等號的情況下他還是會為了她身心淪陷;他終于明白了,為什么他怎么都無法將“他”和“她”切割得壁壘分明。
他也終于明白了,當(dāng)初他斬釘截鐵對“他”扔出的那四個字——“我,受,不,了!”,受不了的到底是什么……不是“他”,而是他自己——是那個心猿意馬的他自己!
也許,是他太貪婪了吧?妄圖占盡橫跨男人和女人的雙份便宜,不啻妄圖兼得魚與熊掌,這才終是落了個心猿意馬不堪承受的下場。
當(dāng)年的他無法再面對這樣的自己,所以,他才只能逃避。只是,逃得開的是“他”,避不了的,卻是自己。
所以,大費一番周折后,今天的他,還是得承受、得面對。
就像這樣——
暗夜里,一雙驟然睜開的眼,直直地對著兩只目不轉(zhuǎn)睛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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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目不轉(zhuǎn)睛的眸子里驟然收進(jìn)一雙睜開的眼時,陸雨梨嚇了一大跳。
“啊……?!辰?怎么啦?是不是做噩夢了?”
而接下來莫辰的話,則更是嚇了她一大跳。
“沒有。我……睡不著。從剛才到現(xiàn)在,一直都沒有睡著……”
“啊?!這……怎么會呢?一點都沒有睡著嗎?”
“嗯……所以,如果你也沒睡著的話……我們再聊聊天好嗎?”
“……好。”
于是,在時針即將邁向新一個輪回起點的時候,兩個早早躺下的人,又雙雙地坐起了身來?!_燈前,他輕輕地松開了她在他懷里的那一只手。
“梨梨,我心里有件事,在沒說出來之前,怕是怎么也睡不著了……”
陸雨梨還在暗自揣測莫辰失眠的原因所為哪般時,莫辰已突兀地蹦出了這么一句。
噯……?是這樣嗎?巧了……其實,她也是啊……
“怎么啦?是什么事,跟我說說看???我們一起想辦法!”
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她強(qiáng)壓下那些屬于她自己的煩擾,忙不迭先擺出了他最喜聞樂見的“解語花”模樣。只是,當(dāng)時的她并不知道,這也是她在這一天里能夠揮灑的最后演技了……
因為,這一波三折的一天,已隨著她剛剛出口的那句話一起,被指向“12”的時針永遠(yuǎn)定格成了昨天。
更因為……
“我……下午的時候,我接到一個高中同學(xué)的電話。我們高中的班級,馬上就要大聚會了?!?p> 莫辰就這么波瀾不驚地在她耳邊丟下了一顆重磅炸彈!
啊……?!高中?那豈不是……?豈不就是……?!
“?。渴恰悄膫€班級???高中的話,當(dāng)初……是……要分一次班的吧?”
后來再想起自己在這一刻的慌不擇路口不擇言時,陸雨梨總會感到無地自容。
她給出這種反應(yīng),根本就是生怕莫辰不起疑吧?她怎么就能笨拙至此?!
不,更笨拙的還得數(shù)——這一刻的她自己,居然遲遲都沒有對莫辰出奇的平靜和淡定起疑……
“分班前的那個?!胬婺阒绬??一說起那個班級,我馬上就會想到一個人。那……也是我迄今為止最大的遺憾……”
“在那個班里,我曾經(jīng)有個最好的朋友。他成績好,長得又一表人才,肚子里的知識還比誰都淵博,是老師和全班同學(xué)都公認(rèn)的‘帥哥’和‘大百科全書’!我簡直都不敢相信那么優(yōu)秀的一個人會愿意做我的好朋友!而且,在我們平時的相處中,他處處理解我、包容我……我一直都知道,他待我很好,真的很好!可我……我對他的態(tài)度卻……我很后悔。如果時間能夠倒退重來的話,我想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對他說出那些傷人的話來。我們高中畢業(yè)之后就再也沒見過面了,包括這次的同學(xué)聚會,我不確定他會不會來。他們都說他出國了,而且,從一開始他就是以移民為目標(biāo)出國的,出國之后也一直沒什么消息……也許這次他根本就不會再來了吧?但我真的很想再見見他!哪怕只是親口跟他說一句對不起,也好?!?p> “梨梨,你幫我猜猜,你幫我想想——你說,我和他,這輩子還有機(jī)會再見一面嗎?”
“因為他和你一樣,都姓陸。你們是本家,應(yīng)該是心有靈犀的吧?……所以,你幫我想想……你告訴我吧!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愿意相信!”
陸雨梨不知道自己的眼淚什么時候已流成了斷線珠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聽到哪一句之后開始念叨:“沒有……你沒有對不起他!他不會怪你的!是他自己不好,都是他自己不好……!”,更是渾然不覺莫辰在不動聲色間布下的文字陷阱——“他和你一樣,都姓陸,你們是本家?!?。
而等到她終于對這一切有所知覺的時候,已經(jīng)太遲了……
“梨梨,我說你們是本家,你居然沒有反駁我?所以,其實你根本就不姓李,是嗎?”
“對了,他的名字我記得很清楚——陸,宇,黎。宇宙的宇,黎明的黎!……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