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塵已去,復(fù)回舊時
“你若敢傷她一分,我必將你碎尸萬段!”少年的聲音似壓抑著無盡的怒氣與恨意。
沈月華的視覺自昨日起才慢慢恢復(fù),如今看東西仍是模糊一片,但她此刻卻仍想用力看清,這個不顧性命,只身闖入虎穴來救她的少年到底是誰。
盡管,現(xiàn)在有把劍架在自己脖子上!
“別動!”
劍的寒意滲入肌膚,也讓沈月華老實了一些,可她還是想努力看清不遠(yuǎn)處的身影……
“我說了你不準(zhǔn)動她!”
沈月華這會聽清楚了少年的聲音,聲線清朗悅耳,還帶著些許少年的稚氣,想來年紀(jì)不大!
不愧是小皇帝師兄信誓旦旦說會盡職盡責(zé)保護(hù)她的人,的確盡職盡責(zé)。
可是,也傻……
何必為了自己這個必死之人來此地冒險呢,真是個傻瓜!
“她現(xiàn)在可是在我手里,動不動她是我說了算,”身邊的人獰笑著,“你若是放下武器乖乖束手就擒,說不定我還能留你們二人一條全尸。”
這個唐青寒……威脅人還不會說話。
能只身闖過千機(jī)堂的種種埋伏陷阱找到這里來,還能殺得唐青寒拿她作籌碼,眼前的少年會是普通人嘛!
想來是她若死,眼前的少年必不會放過唐青寒,而是說到做到將他碎尸萬段吧。
這樣想來,她死了,還能拉個唐青寒墊背,也挺好的。
可是,不行……
口中一股血腥味涌上,鮮血便“噗”地一聲吐了出來。
時辰到了。
身旁的唐青寒也是一驚,忙半蹲下來捏著她的臉,惡狠狠地質(zhì)問:“你……什么時候服的毒!”
沈月華想著,唐青寒此刻臉色定然慌亂無比,多日的折磨仿佛都在此刻報復(fù)了出來,不免笑得如修羅鬼魅般:“怎么,你怕了,想想有我和你在黃泉路上作伴,你不虧吧!”
“你……”唐青寒被沈月華一番話氣得用力把她扔在一邊,暴跳起身,舉劍就要先向沈月華砍去。
可身后少年眼神一凌,哪能如他所愿。
唐青寒手都還沒落下,少年就已經(jīng)舉刀刺來,逼得他連忙轉(zhuǎn)勢去擋,可他沒想到,少年那一刀所含的內(nèi)勁竟直接壓下他的劍,一刀沒入了他的肩頭。
少年接著一個抽刀,直接一腿將唐青寒踢出了幾丈開外。
沈月華雖然如今看人看物模糊一片,但還是強(qiáng)撐著看完少年一套動作干凈利落解決了唐青寒。
她想,若是放在平時她見了,肯定會對他好好夸上一夸。
但是現(xiàn)在,她不行了……
“別,別殺他……”沈月華用虛弱無力的聲音喊住了他。
少年聽到了她的聲音,竟也乖乖轉(zhuǎn)過頭來,見她趴在地上一臉虛弱,他把刀一扔,忙蹲下身把她抱在了懷里。
靠著少年的懷抱,沈月華抬眸想看清少年的樣子,下黃泉之前,總得記得不顧性命來救自己的人長什么樣吧。
可是,任她花了多大氣力,還是看不清楚……
這該死的毒!
沈月華臨死前還不忘咒罵一下這破毒。
“算了……你,把他綁起來,帶回玉陽……再去建康城……靈韻秀坊,報我名字,取回唐青寒的……罪證……一定要……記得,交給皇帝師兄!”
“你,你別說話,你撐住,我能救你的!”
不知道為什么,沈月華竟從這少年的口中聽出了哭腔,還有語氣中的痛苦與不舍!
“傻瓜,我沒救了!”這毒,沒有解藥。
也怪她錯信了人,才落得如此下場!
“不,不會的!”少年的哭腔更加明顯了。
沈月華無力一笑,想抬手描摹一下少年的臉龐,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誰教得你……如此天真,記住,以后別再傻傻地,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完成任務(wù)了?!?p> “不,你不一樣!”少年拼命搖頭。
“我不一樣嗎?”沈月華嘴角又揚(yáng)起了些。“你……叫什么名字……”看不清人,總得在死之前記住他的名字。
“我叫許……”
許什么?聽不清了!不過好歹記住了姓,也算無憾了吧!
意識漸漸沉迷,沈月華的眼睛也就此緩緩地閉上了!
而她一直看不清的少年,也在她閉上眼睛后,像魔怔了一般,緊緊抱著她的身體,眼里的光,消失了……
楚天圣一年,甲午年冬,十二月初三。
和風(fēng)樓,乃玉陽城甚至是楚國之內(nèi)名氣最大的酒樓,每一天,這里都會聚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達(dá)官貴人,所以自然的,這里流傳的,關(guān)于五湖四海的消息也異常之多。
當(dāng)然,這些消息也多是百姓們茶余飯后的消遣,至于真假,誰知呢。就如現(xiàn)在,和風(fēng)樓內(nèi)的一處坐席之上,幾位看起來儒生打扮的人正在侃侃而談。
“誒,聽說了嘛,最近南境那邊,鎮(zhèn)南王薛楓,好像又有新動作了啊!”
“嘁,鎮(zhèn)南王在南境擁兵自重,有動作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早就見慣不怪了!”
“嘖嘖嘖,真是搞不懂,你說他小小一個藩王,居然敢這么明目張膽挑釁皇威,陛下也不是沒給過他警告,建王現(xiàn)在還駐守在建康呢,你說他哪來那么大膽子?”
“也就是欺當(dāng)今天子年少罷了!也不想想當(dāng)初皇上是怎么解決北境千黎困境的,如今國君雖年少卻圣明,我朝又國力雄厚,版圖更是曠古絕今,一個小小的鎮(zhèn)南王,他還想掀起什么風(fēng)浪??!”
“也不一定,聽說南越國這段時間也不太平,鬼知道鎮(zhèn)南王現(xiàn)在打的什么鬼主意哦!誒,聽說,清平郡主的死,就是與南境有關(guān)啊?!?p> “清平郡主死了?”
“你不知道,尸體前日運(yùn)回來的,聽說昨天折梅山莊都布置起靈堂,掛起白布靈幡來了!”
“難怪我見這兩日,玉陽城明顯來了許多江湖人,莫不是來吊唁清平郡主的?”
“八成是了,就是可憐了這個清平郡主了啊,才十七八歲,白頂著個郡主封號,卻是折梅山莊的少莊主,南境起亂,她可不就要去調(diào)查嗎。唉,可惜,可惜??!”
而現(xiàn)在,幾個哀嘆惋惜的人完全沒注意到,在他們后桌,一位清貴公子聽著他們的話,深深蹙起了眉頭。
清貴公子一旁的隨從見了,不禁開口:“公子,不如趁著吊唁的這兩日,我們混在吊唁的人群里進(jìn)折梅山莊,打探一下消息是否屬實?”
清貴公子擺了擺手:“即便沈月華是真的死了,折梅山莊也不是想進(jìn)就能進(jìn)的,更何況,聽說這幾日葉綦一直都待在折梅山莊,我們還是再等等吧!”
“是?!?p> 一如他們所說,此刻玉陽城北梅山上的折梅山莊滿府素白,一片慘淡。就連平日開得極為高傲恣意的紅梅,也被壓上了厚厚的一層白雪。
似乎此間主人死了,所有的艷麗都失去了顏色。
但此刻,折梅山莊前院的靈棚之內(nèi),那放置著沈月華尸身的棺材,卻“啪”地突然一聲響動……
這一動,也讓跪在棺材前一動不動,紅著眼卻又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棺材看的少年一驚。
少年忙起身看向棺材,先是見著一雙慘白的素手攀在了棺材的邊緣。
他看著那雙手,臉色又驚又喜,又是急忙忙上前幾步攀在棺材邊緣,看著棺中的女孩。
只見女孩嘴唇微張,似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就……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少年見狀,臉上的驚喜神色忽然轉(zhuǎn)變焦急,忙伸手握住了女孩那雙冰涼的雙手……
好涼,好冷……喉嚨好疼,好干……這是沈月華清醒后的第一個想法。
這就是地獄嗎?
可是,地獄怎么會有這么暖的一雙手呢?
就像,她死之前那個抱著她的少年一模一樣的感覺。
難道地獄也有別樣的風(fēng)景?她迫不及待要睜眼看看了。
一睜開眼睛……
你他娘……
有沒有搞錯,我怎么來到地獄還是瞎的?
連死之前都不如?
等到了閻王爺面前她一定要好好控訴控訴。
正當(dāng)沈月華如此腹誹之際,耳邊卻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那是她死前聽到的,和那個少年一般無二的聲音。
“郡……郡主,你醒過來了,你……你沒死!”
語氣是壓抑不住的高興和開心,如同失而復(fù)得的珍寶回到手里一般。
什么東西?
我沒死?
沈畫扇不是說這藥是江湖僅剩的一瓶裂骨斷腸散,天下唯一的解藥在他那里,然后他被殺死了解藥就被唐青寒毀掉了。
裂骨斷腸,死之前那種骨裂腸斷的痛感,她怎么可能還有命在?
想到這,沈月華試探著問了身旁的少年一句:“你是怎么把我救回來的?”
“我……”少年顯然有些猶豫,或者,不好意思?“我當(dāng)時是奉了陛下之命,暗中保護(hù)郡主的,但我沒想到,船會在快回到建康的時候遇襲,更沒想到,郡主的船上混入了奸細(xì),郡主不幸中毒還落了水,我救你上來的時候,你已經(jīng)沒有了脈搏,我們都還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
聽到這的沈月華眉頭一皺,瞬間已明白了如今自己身處何時何地何境。
她是已經(jīng)死了,而且死得透透的。
但上天待她不薄,估計是閻王爺也覺得她冤,竟讓她回到了折梅山莊,回到了那次沈畫扇為了能悄無聲息帶走她,而一手安排的假死葬禮上!
折梅山莊,是與北境紅葉山莊,西境白云城,南境千機(jī)堂始設(shè)于太祖時代的機(jī)構(gòu),是太祖皇帝用作監(jiān)管四境江湖與地方官場的,一直沿用至今。
她自幼與小皇帝師兄受教于父親,十六歲那年,父親逝去,她便接手了折梅山莊,先是助小皇帝師兄平定了北境千黎叛亂,后是幫小皇帝師兄肅清朝野,助他登上皇位。
所以,小皇帝師兄一向最信任她,有什么棘手可皇家又礙于表面不好出手去查的事,都由她來處理的。
就比如,這次的鎮(zhèn)南王。
鎮(zhèn)南王早在先帝在時便一直包藏禍心,當(dāng)初她便是奉小皇帝師兄命令,去南境暗查鎮(zhèn)南王薛楓意圖謀反的證據(jù)。
正是因為查到了鎮(zhèn)南王與千機(jī)堂勾結(jié),私鑄兵器的證據(jù),又料不到沈畫扇竟是千機(jī)堂的人,才會落入歹人之手。
所幸,因為她在回程的路上察覺到了隊伍中有奸細(xì),所以她在南境搜集好的罪證,并沒有隨身放在身邊,而是藏在了半道上的黎江城,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在唐青寒手下?lián)瘟四敲淳谩?p> 就是可恨那沈畫扇的毒,說不定她能撐到那少年救下自己。
當(dāng)時本來已知死期的她,索性準(zhǔn)備雙手一攤乖乖等死,卻沒想到會有人一路闖到唐青寒面前去救她。
就是可惜啊,當(dāng)時沒能記住那少年的名字!
想到這,沈月華才想起來此刻身旁的少年。
雖然沒能記住他的名字,可沈月華卻是將那少年清朗的聲音深深記住了,她是決計不會認(rèn)錯的。
“那個,”沈月華沙啞著開口詢問,“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似乎愣了愣,許久才回:“許,許凌風(fēng)?!?p> “凌風(fēng),真是個好名字,我記住你了?!?p> 不知道為什么,沈月華總覺得自己說完這句話,身旁的少年就笑了。
雖然她現(xiàn)在什么都看不見……
她也沒有想錯,許凌風(fēng)在聽完她這句話,的確笑了。
“小凌風(fēng),你能抱我出去嗎?”這棺材躺著真不舒服還怪滲人的。
“……好。”
只聽得許凌風(fēng)沉悶地應(yīng)了聲,然后棺材板被一推,掉到一邊,接著她身子一輕,就已經(jīng)被許凌風(fēng)抱著輕輕放在了地上。
試著走一步,全身酸麻無力,只好一把抓住身旁的許凌風(fēng),許凌風(fēng)也任由他抓著。
沈月華穩(wěn)住身子,看不見的眼睛似露出了幾分恨意。
都怪那個沈畫扇,說什么喜歡自己,結(jié)果卻讓她吃了化功丹和假死藥,先是沒了一身功力掉水里,接著假死躺棺材就算了,居然還給她喂失明散要了她一雙眼睛。
帶她去了千機(jī)堂后,怕她逃走又給她喂了裂骨斷腸散,臨死還坑了她一把,解藥沒了,害得她喪了命不說,現(xiàn)在還看都看不見!
虧得她之前還一直那么信任他,畫扇哥哥前畫扇哥哥后地叫?,F(xiàn)在想來,真是白白錯付了一腔真心。
現(xiàn)在她重生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打亂沈畫扇的計劃,然后醫(yī)好自己的眼睛,幸虧現(xiàn)在自己還沒吃下裂骨斷腸散,不然她找誰說理去。
“小凌風(fēng),師兄他們在山莊里嗎?”
“在,皇后娘娘,郡主的師爺也在,郡主,要去見他們嗎?”
“嗯,哦,對了,我現(xiàn)在看不見路,所以要麻煩你,帶我過去了!”沈月華說完笑了笑。
看不見?
許凌風(fēng)擔(dān)憂地看向沈月華帶著笑容的臉,又看向她的雙眼,只見一雙眼睛確如她自己所說,毫無半分神氣……
這雙眼睛,曾經(jīng)明明那么明亮有神,像明月一般!
沈月華看不見,所以她不知道此刻的許凌風(fēng)為何突然變了臉色,眼底竟都染上了幾分戾氣。
“怎么了?”沈月華見他不應(yīng)遂開口問道。
“郡主怨恨那個讓你眼睛看不見的人嗎?”語氣中竟帶了幾分小孩子打架時放狠話揚(yáng)言勢要報仇的味道。
只不過,他的話聽起來多了幾分狠厲在里面。
“怎么了,”沈月華一笑,“難不成你要去給我報仇嗎?”
本來是句調(diào)笑話,可沈月華卻聽得身旁的許凌風(fēng)極為鄭重地“嗯”了一聲。
沈月華腦子一頓,突然想起臨死時,他跟自己說什么,她不一樣?還有,為什么偌大個靈棚,她醒來卻只有許凌風(fēng)在靈棚周圍?
仔細(xì)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近幾年,似乎并不記得自己跟身旁這位少年相熟?
“為什么?”沈月華又問。
“因為,郡主和旁人不一樣?!?p> 又是這個熟悉的回答。
“我哪里,與旁人不一樣?”
“郡主很善良,”似乎他又認(rèn)真想了想,過了好一會兒他又才繼續(xù)道,“所以傷害郡主的人,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善良?沈月華倒是第一次從旁人嘴里聽到這樣說自己的詞。
身為折梅山莊少莊主,她不知得罪過多少人,多少人罵過她無比難聽的話,即便有人夸自己,也多是“聰明能干,心思縝密”,說白了就是說她城府深嘛。
善良?自己有嗎?
沈月華想到這又是無奈一笑,說出了自己臨死前對他說過的那番話:“是誰將你教得如此天真啊。算了,你先帶我過去見師兄他們吧。”
拔貓須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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