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洛陽城（二）

　　丞相府。

　　王忠明在書房看折子。

　　各地送上來的折子，在呈進上書房之前會先通過中書府。

　　不過朝中心照不宣，各省郡守的折子，進了洛陽后都會先謄抄一分，先送進丞相的書房。

　　這種事情瞞上不瞞下，除了皇上，連弱冠的燕王都知道。

　　只不過當今既耽于享樂，又多疑挑剔。反而是丞相處事公允，籌謀可以服眾。御史臺抓不住把柄，只能睜只眼閉只眼。有那機靈外省官員，入朝述職前都會提前回朝，先跑去丞相府聽示下。

　　今上奪位前行二，非嫡非長，本來勝算不大。靠著王忠明和魏先勇以及老燕王這一干人的支持和一筆不菲的軍費才得以打敗自己的庶兄，榮登大寶。

　　登基以后，國政未穩(wěn)，皇帝就開始縱情享樂，廣納后宮。皇后于氏性格柔弱，一直無子。

　　說來也奇怪，本朝雖然廣納美人，充實后宮，卻一直沒有后妃有孕。如今皇室里除了幾個同宗的侄兒，只有燕王的血脈最近。其父與當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皇帝后妃都在用藥，后宮卻多年無子，連個公主也未生出來。初始時御史臺還上表勸諫，如今也知道皇上怕是傷著了身子，不敢再吭聲。

　　皇帝心中也清楚，因此燕王雖然分封，卻未就藩，而是住在皇城。燕王自己也知道，若是如此持續(xù)下去，將來這皇位八成就落在自己身上了。

　　王忠明自然也清楚。

　　不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要依照計劃行事就行了。

　　他把書房里幾分謄抄完的折子看完，端起了茶。身后的王平忙躬身上來收拾桌面。王忠明這才發(fā)現(xiàn)平時伺候的小廝黨參遠遠地避在一旁一副想過來不敢過來的樣子。

　　他揮揮手把黨參趕出去，問收拾完東西立在一旁的王平：“外面有什么事？”

　　王平低聲回道：“將軍府有消息來，魏小姐將書房翻了，說是翻出來一封信箋?！闭f著頓了頓，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王忠明，補充了一句：“還藏了一本書”。

　　王忠明揉著酸脹的手腕吩咐王平：“要想想辦法，將這些東西拿出來?！闭f著露出賞識的笑：“這魏大小姐倒是有些手段，不愧是將門后代，若是真成了燕王妃......”后面的話卻不再講。

　　王平有些不解：“大人，她再聰明，也逃不過您的眼睛。”

　　王忠明叮囑道：“這么些年了，你什么時候見過魏先勇寫信箋？她找到的那個信箋，怕是個幌子，那本書也許也是?！?p>　　王平問：“大人，那，那這些東西還要找么？”

　　“拿出來，不過要小心些，不要中了人家的套。”王忠明囑咐：“你親自去辦，找個可靠機靈的，最主要的，是得在將軍府留個人?！?p>　　王忠明用右手食指的指節(jié)敲了敲桌面，發(fā)出咚咚咚的聲音。

　　他在腦海里把洛陽權(quán)貴這些錯綜復雜的關(guān)系都過了一遍，最后選了一家：“魏二夫人娘家是不是做茶葉生意的？你多看顧一下”，說著蹙起眉“這件事要快，最重要的，并不是他府中的信箋還是書籍，而是書畫！”

　　王平不敢看他的目光，只盯著他敲桌子的指節(jié)：“大人，若是實在找不到，能不能讓燕王......”。

　　王忠明沒有說話。王平脊背上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

　　他跟了王忠明這么些年，這些年這位大人做的事，一樁樁一件件，不但心思細膩算無遺策而且膽大包天讓人匪夷所思。每個為主子所用的人，就算是死，也像是心甘情愿似的。

　　就在他覺得自己要被罰的時候，王忠明開口了：“燕王是國之根本，容不得有半點閃失”，他又意味深長地看著眼前的下人，繼續(xù)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讓他與魏大小姐接觸，若是其中生了變數(shù)，這些年的籌謀就付諸東流了?！?p>　　王平利落地趴到了地上：“老爺放心，小的一定誓死維護燕王！”。

　　王忠明看著眼前的心腹：“這些年你也不容易，但是你要找到百獸圖，才有可能找到你的妻兒。我想給你找個貼身服侍的，你也不愿意”，說著又問：“王崢那邊有沒有進展？還是要再派人手，暗地里盯著些?！?p>　　王平抬起頭來，感激地再叩首下去：“多謝老爺，小人已經(jīng)安排了百業(yè)堂的人扮做茶商去了張掖，前日傳回消息來說郡里出了命案，鄭大人正帶著三公子查案呢。”說著看了看王忠明，見他并沒有因為三公子這個稱呼而反感，才大著膽子繼續(xù)：“想來三公子那邊有了進展，就會有書信來?！?p>　　王忠明點點頭，不置可否：“先這樣吧。”

　　王平走后已經(jīng)是戍時三刻了。

　　王忠明從桌案上起來，撥開了書案后的暗格，暗格里有一幅小像，畫中的女子在一棵樹下，手中執(zhí)著一柄繡扇。她低著頭閉著眼睛羞澀地微笑，臉頰微微泛紅。

　　王忠明抬起手來，又慢慢地收到身后背起來：“你的兒子去了西北，去給咱們的兒子找百獸圖，你說，他能找到嗎？”

　　他的目光變得空遠而纏綿：“我答應你的事，已經(jīng)做到了。你的兒子活到了成年。這大齊的江山，將來都是咱們兒子的，若是你的兒子活不到那一天，你不要恨我”，他說著又自嘲地笑笑：“你早就恨我了，不差這一件事”。

　　小像里的人還是羞澀地微微笑著，沒有回應。

　　暗格里散發(fā)出陣陣桂花的香氣。

　　張掖郡守府衙里，也能聞到陣陣的桂花香。

　　王崢剛從鄭安的書房里出來，趙成派了個手下來回報，說是案件有了進展，但是線索還沒有理清楚，他去西山大營核查線索，明日才能回來。

　　鄭安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卻也知道只有線索都查清楚，才能解決這樁案子。

　　白日里任朗的母親已經(jīng)在府衙門口哭了一天，想把尸身要回去安葬。滿姑娘死得不清白，她娘家的兄嫂只來問過一回就趕忙家去了。

　　走在路上，街頭巷尾的茶樓里都在討論案情，再不破案，互市通商就要受到影響......

　　王崢勸住了鄭安，走到院子里就聞見了桂花的香氣。

　　娘親生前最喜歡桂花的味道，每年這個時節(jié)，洛陽的桂花盛開時，她都會曬很多桂花，做桂花糕，做桂花茶，做桂花的香包。府里雖然不待見他們母子，卻年年送上好的金桂來。

　　他站在院子里，聞著隔壁何娘子家的桂花香，半晌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