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崢看著眼前少年慕艾,卻憋得面紅耳赤的蘇青竹。少年的眉宇間全是不諳世事的倔強,他有些羨慕蘇大夫家里這種平凡的父子之情。
記憶里自己從小就和母親被父親養(yǎng)在小院里,只看的見小院的一方天地。母親常常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松樹下發(fā)呆,父親每次來都只是與母親關(guān)起門來說話,又摔門而出??匆娮约阂仓皇堑摹?p> 看來是問不出什么了。
王崢道:“蘇先生不必多慮,這幾日就當是休息幾天吧。鄭大人也相信不是先生家人所為,只是兇案告破前,還請?zhí)K先生約束家人?!?p> 蘇博一聽郡守大人并不懷疑自己,這幾日來的害怕和委屈都涌上來,紅了眼眶,忙借著作揖遮掩了。
王崢見了點點頭,帶著小猴子向往走去。
忽然,他回過頭來:“蘇公子,你把遺失的那幅畫原樣畫一幅給我.”
......
鄭安像往常一樣晨練完,草草洗漱一下就換了常服出門。
趙成已經(jīng)穿好官服等在前衙。
二人出了門一路向義莊走去,快到城門的時候見到一家羊肉湯,鍋里煮著一大根羊棒子骨,熱氣飄香。鄭安拉著趙成走了進去。
店里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穿短打的農(nóng)夫,正呼哧呼哧地就著大餅喝羊湯。想是鄉(xiāng)下趕早進城來打短工的。最里面的角落里坐著一個小胡子的商人,和背對著他們的一個長袍男子在小聲說話。
那小胡子一見到二人,就咳了一聲停了下來。與他說話的長袍男子回過頭來,又快速的轉(zhuǎn)了回去。
趙成還沒看清楚,店主就瞇著眼睛殷勤地迎上來了。
二人撿了一張靠墻不吹風的桌子坐下來,鄭安要了兩碗肉湯和兩個大餅。趙成素來知道這位爺?shù)钠⑿裕膊豢蜌狻?p> 中間斷斷續(xù)續(xù)有人進出,多半都是看一眼二人就自顧自吃飯了。唯有角落里的那兩個客人,再也沒有轉(zhuǎn)向他們這邊。
兩人吃完,出了店門向左拐進了巷子里,善堂的大門還未開,再往前走,仵作已經(jīng)站在義莊門口等著了。
鄭安進去以后看到之前放任朗尸首的長案旁邊又加了一張,滿娘子的尸首蒙著白布放在那里,只露出留有勒痕的脖頸,她的嘴唇并未發(fā)黑,只是呈現(xiàn)淡淡的灰白。
鄭安再次詳細檢查仍朗尸首上的刀痕。
突然,他看向趙成,眼中迸發(fā)出光彩:“你看!”
趙成順著鄭安的手指看過去,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仵作在旁邊好奇地問:“大人看出什么來了?”
鄭安親自上陣,從身后單手去抱趙成的頭,趙成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蹲低身子扎了個馬步。鄭安右手成刀,放在趙成的脖頸上做反復切割的動作。
仵作看著還是沒有明白,拿起自己的右手在空中跟著比劃了一下。
鄭安嘆口氣,問他:“剛才我用的是那只手?”
仵作嘟嘟努努:“當然是右手?!?p> “那趙大人的傷在哪邊?”
“左......”仵作反應過來,撲上去看任朗的脖頸:他的傷口卻在右邊。
他還有些疑惑:“大人,若是行兇之人從正面下手呢?”
趙成言簡意賅:“不會!”
鄭安好脾氣地解釋:“之前你在尸格上記了,任朗的指甲有破損還有人的皮肉,那么任朗是掙扎過的,若是兇手從正面襲擊,以任朗的體格,不會任由人拿著一把銹了的刀子反復切割?!?p> 說著他繞道仵作身后,換成左手成刀去快速觸他的脖頸,嚇得仵作兩手上來扒他的袖子。
鄭安迅速推開仵作,看著趙成:“怎么樣?”
趙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鄭安看了看仵作:“本官要在死者頭七之前破案,破案之前,尸身不許家眷領(lǐng)走?!?p> 仵作連連應是。
鄭安將寫好的尸格拿到手中看了看,遞給了趙成:“走,我們?nèi)?。?p> 書院基本在張掖城的中央,開過以來張掖只有一些童生,還從未有人參加過秋闈。即便如此,張掖還是有很多書生,出得起束脩的都在書院,又那貧困卻有學識的,就有一些地主資助。
北境苦寒,又戰(zhàn)亂不斷。若是讀書成才,謀個一官半職,便不用回來了。
鄭安和趙成到的時候,書院里正在上課。
楊夫子正在與童生們講文章,另一間學舍里,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正搖頭晃腦地背書。
鄭安站在院中看了一會兒。
楊夫子蓄著一把胡須,瘦小卻看著很精神。身上空蕩的青灰色袍子洗得發(fā)白,卻新滾了一圈同色的瀾邊。
坐在前排的兩個學子看見趙成,頻頻用眼角向外瞟過來,卻不敢出聲。楊朝林看了一眼二人,繼續(xù)講課。
一位頭發(fā)花白,后背有些佝僂的老者迎了出來。
這位書院的于先生,鄭安卻是認得的,剛來的時候他還來這書院里看過一次。這于先生迂得很,拉著他講了一堆之乎者也,卻又不能得罪。
于先生這次見他,恭敬中還透著些謹慎,小心翼翼地道:“見過兩位大人,不知兩位大人有何公干?”
鄭安見楊夫子還在講課,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索性先問于先生:“書院究竟為何將任朗趕走呢?”
他想著之前見到的那個繡文竹的織錦緞錢袋:“到底是看了不該看的書?還是拿了不該拿的東西?”
于先生看了看四周,將鄭安拉到一旁,壓低了聲音:“大人有所不知,這任朗以前讀書很是上進,也算是天資聰穎,后來學里進來了一個衙內(nèi),叫吳潯,兩個人同住一舍,就漸漸學壞了?!?p> 說著又道:“之前蘇家大公子在學里丟了錢袋,學里查來查去,就懷疑是他二人,苦于沒有證據(jù)。后來趙先生巡查學舍時,從他二人舍里查出了賭籌和一本......一本荒唐書,筆跡全是任朗的。因他與楊小姐曾訂過婚,想著偷錢袋的也多半是他,就將他逐出書院了?!?p> 鄭安又問:“那吳潯呢?又是何人?”
于先生嘆了口氣:“他是前任西北節(jié)度使吳英卓大人的侄兒,吳大人有個庶弟曾在酒泉郡做庶務,將他送來書院讀書。來了以后攪得書院不寧,但他父親去歲作戰(zhàn)時押送糧草,死在了龍首山?!?p> 鄭安啞然,上個月的邸報上,吳英卓是犯了貪墨,查抄滿門的......
自己如今才知道他還有個侄兒在這里,按律會有捉拿文書送至張掖。想來是路途遙遠,還未送達,或者送去了酒泉也說不定......
想到這里他看了一眼趙成,趙成也是看過邸報的。
趙成沖他點點頭,右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盯著楊先生授課的那間屋子。
鄭安放低了聲音問于先生:“那吳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