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散人似乎早就知曉秦蘇要問這個,只見他哈哈一笑:“我若說我信口胡言,你定不信?!?p> “我要聽實話?!?p> “好,那我就將實話告訴你,早在百年前,六大派內(nèi)部就已分崩離析,之所以還能維持,不過是幕后之人沒有下手,才使得包括青霞山在內(nèi)的鑫國山上勢力茍延殘喘罷了,可憐六大派還極力隱瞞此事,不愿讓弟子知曉?!?p> 秦蘇面色漸漸陰沉,眼神狐疑地看著濱海散人,冷笑道:“你是從何得知?”
“我只說實話,至于我如何知曉,就不便告訴你了,否則他日終究不過一死?!睘I海散人語氣堅決道。
秦蘇心中不停地琢磨,而那濱海散人卻繼續(xù)道:“還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今年你們六大派的升龍大會,足足提前了三年。”
“之所以這樣做,無非是想趁著門派還有一絲反抗力量,保存最后火種,以圖他日復(fù)興門派?!?p> 秦蘇離開山門時向天問沒有送他,更沒有透露出關(guān)于門派隱患的一絲一毫。
如果真如對方所講那樣,此次升龍大會的目的是保留一些門內(nèi)優(yōu)秀弟子免遭池魚之禍,那么向天問一定有所暗示。
秦蘇左思右想,卻沒有半點線索。
濱海散人劍秦蘇面色猶疑不定,當即繼續(xù)說:“我知道的只是一些小道消息,事實細節(jié)如何,我并不知曉,當然這其中也有不少是我的猜測,若是說不準,也做不得數(shù)?!?p> “不過,如果你現(xiàn)在趕回青霞山,或許還能見向天問最后一面,否則就遲了,到時候一切自見分曉?!?p> “當然,你要是怕死的話,還是找個地方,改頭換面,隱姓埋名,否則,后患無窮?!?p> 說完這些,不等秦蘇回答,濱海散人便冷冷道:“你我本無大仇,何必分出生死,你若不信,不如趕回山門,若我所言欺瞞,你再來找我尋仇,又有何不可?”
秦蘇本只是想問出事情真相,此時得到了回答,雖然心中仍然有些不信,但若是與對方繼續(xù)拼殺,也許有害無利,畢竟濱海散人雖然實力不濟,但若真放棄生機,秦蘇恐怕也難賺到便宜。
就在秦蘇還想問一些細節(jié)時,一道玉片飛到了他的眼前。
是門派專用加密的飛信玉片。
秦蘇稍一催動靈力,便見幾個燙金大字在空氣中形成:
“師弟,山門危,掌教令我十人蟄伏山下?!?p> 這封信是葉青竹所發(fā),短短的一行字,卻坐實了濱海散人所說。
秦蘇愣了半晌后,心亂如麻,不知離開東原城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自小被向天問收入門墻,雖然平日里被管教得格外嚴厲,可向天問待他卻視同己出,甚至猶有過之。
此次青霞山劫難,向天問肯定早就知道。
其他人秦蘇或許不了解,可向天問這個老頭,是絕不會拋下山門逃亡的,也許此時的青霞山,正經(jīng)歷一場艱難的大戰(zhàn)。
而對方勢力策劃了將近百年才發(fā)難,顯然已有十成把握將整個六大派鯨吞,青霞山的抵抗注定失敗。
那么向天問的宿命,也許只有一個,為門派死戰(zhàn)到底。
想通了這點后,秦蘇不顧一切地御劍向著青霞山而去。
他知道,自己的回歸也許會白白的喪命,但他更不能接受向天問不知何由的死去。
二人雖是師徒,可卻勝似父子。
濱海散人看著秦蘇飛逝而去,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隨后咳嗽了幾聲,便也匆匆離開了。
秦蘇不顧一切地往青霞山方向趕,內(nèi)心恐懼愈甚,他害怕,連向天問的最后一面,也見不上,也許那將是終生遺憾。
少年意氣總是最愚蠢,也最難得的勇氣,重情義,輕生死。
如螻蟻一般的凡人尚且偷生,又何況神仙中人呢?
五日后。
最終還是趕到了青霞山腳下。
這里與從前不同了。
沒有靈氣環(huán)繞,沒有仙山云海。
地面是一片焦黑,半山腰黑壓壓的烏云令人喘不過氣來,也看不到山頂究竟情況如何。
往日的神仙福地,竟然轉(zhuǎn)眼間成了殘垣斷壁,廢墟余燼,還有未熄的遍地狼煙。
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當秦蘇親眼看到生長的地方成了這副模樣,內(nèi)心憤怒,凄然,失落,無助,又惶恐。
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他的心境,竟是如此脆弱。
為了掩人耳目,秦蘇早早就已經(jīng)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粗布麻衣。
此時的他彎下腰,將地上灰燼拾起一些,涂抹在臉上。
形態(tài)顯得有些狼狽,跌跌撞撞地往山門攀爬而去了。
此時御劍而行,無異于自尋死路。
山上的路,每一步都格外地沉重。
當秦蘇突破黑云籠罩,看到青霞山此時景象時,呆立原地,眼神中充滿了無法相信。
青霞山之巔,其上盤旋著一只巨大的黑色蜈蚣,它隱沒在漆黑地云霧中,看不清全貌。
這蜈蚣巨大無比,駭人異常,一截身軀,便有半座山峰大小。
秦蘇生長所在的云霞山已不復(fù)存在,被夷為平地了。
青霞山八脈,現(xiàn)如今只剩下了首峰青霞峰。
護山劍陣已毀,僅剩下孤零零的一座青霞峰,和一座大殿。
大殿外不久前舉辦八脈會劍的擂臺上,站著三道身影。
一個面目清矍,道袍染血的老者。
秦蘇記得他是仙風道骨的掌教師伯。
一個身材風韻,卻渾身是傷的婦人,秦蘇認得她,是秦蘇的師伯,葉青竹的師傅。
還有一個身影,身材肥胖,身高不足婦人,皮膚黝黑,可此時手中執(zhí)劍,殺氣沖天。
那是向天問。
秦蘇忍不住喊出聲:“師傅……”
隨后,又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道通天徹地的聲音極細,傳入耳中,卻如同耳邊輕語。
“青霞山,千年劍修大派,好,好得很,果然如外界傳聞的一樣,劍修之輩,極擅殺戮?!?p> “你們,沒有辜負我百年來的籌劃,很好?!?p> 青霞派掌教真人冷笑一聲,卻以洪亮的聲音道:“閣下修為通天徹地,我接掌青霞山以來,便知有今日,何必再廢話,決一死戰(zhàn)罷?!?p> 一旁的向天問接話,顯得粗魯許多,只聽他罵罵咧咧道:“若非我青霞山出了幾個叛徒,就憑你們想要滅我山門?不過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天道循環(huán),因果報應(yīng),今日你滅了青霞派,明日,自會有人將你等誅殺?!?p> 天上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后,忽然爆發(fā)出了一連串大笑,音波陣陣,秦蘇只覺一陣頭暈?zāi)垦#U些昏厥過去。
隨后,只見天空中,有一漆黑之物拋下。
向天問第一個上前一把將此物接住,定睛一看,卻是一個人頭,脖子血跡仍未干涸。
“周明!”向天問驚呼。
駭然之后,向天問手中飛劍劍吟陣陣,仿佛隨時都要脫手而出。
然而,還未等到他發(fā)作,人頭一顆接著一顆落下。
秦蘇不知道山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直到那名婦人發(fā)出一陣凄厲哭喊:“青竹,青竹…啊……”
一共十顆人頭,對應(yīng)著此次參加升龍大會的青霞山優(yōu)秀弟子,除了秦蘇之外。
多出來的那一顆人頭,應(yīng)該是在外頭接應(yīng)葉青竹等人的太上長老。
天空中的聲音充滿了戲謔:“你以為,你們假借升龍大會,就可以保留山門的核心弟子?呵呵呵,癡心妄想?!?p> “我只是沒想到,這個老東西竟還沒死,害得我損失了十幾名中三境的高手,我已讓人將其剝皮拆骨,懸掛城頭,呵呵呵……”
向天問與掌教真人全身衣袖無風狂舞,全身戰(zhàn)栗,最后存留香火的一線希望,也徹底泯滅,此刻,他們心底除了憤怒,只有絕望。
而那名婦人,則抱著葉青竹的人頭,失聲痛哭,堂堂青霞山一脈首座,此時跌坐在地,哭得梨花帶雨,令人肝腸寸斷。
“還有一個,叫做秦蘇,聽說是個不可多得的劍道天才,這次倒是讓他走漏了,不過你們放心,他逃不了多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讓他死?!?p> 那輕聲細語繼續(xù)傳來,這一次讓秦蘇感到了不寒而栗。
腦海中,閃過了與葉青竹交往種種,那個如鄰家大姐般的女子,笑靨如花的模樣,無不令秦蘇心碎斷腸。
山上的向天問終于忍耐不住,化作劍光沖天而起,隨后便見漆黑的云霧中電閃雷鳴,劍鳴錚錚。
一刻鐘后,向天問的身形如一塊石頭,被狠狠地砸在了青霞山頂,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坑洞。
就在秦蘇控制不住想要大喊時,向天問不要命一般地再次騰空而起。
只見他全身是血,如同惡鬼。
方才的決戰(zhàn),他已被斷絕生機。
此時,他如回光返照一般,耗盡數(shù)百年的修為,只喊出了一句話:“秦蘇,活下去!”
這一句話如同天上神音,將天空聚而不散的烏云撥開一條縫隙,讓秦蘇看清了那條巨大蜈蚣的全貌。
那時全身漆黑,身形巨大的千足蜈蚣,蜈蚣的頭頂生有紅珠,極其駭人。
聲音在廢墟之中來來回回地回蕩。
當這道聲音塵埃落定時,向天問的身形,化作了無數(shù)光點,眨眼間,消失在天地之中。
身死道消,萬物成空了。
秦蘇愣愣地聽著這句話,極力掩飾自己的氣息,低下身子,拾起一塊黑灰,往臉上一抹,便如一條野狗般向著山下而去。
從此亡命天涯。
從前的那份傲氣與盛氣凌人,已不知何時,再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