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盛夏。
張小顯坐在進山的大巴車里搖搖欲墜,柴油和氟利昂混合的味道讓他想吐。
更難受的則是大腦晃動,山路曲折,前一刻還在左轉(zhuǎn),下一刻就朝右了,可憐的身體就在力與慣性中搖擺不定。
嘔吐感在胸悶沉悶地要炸,但偏偏就是吐不出來。
“早知道不來了?!睆埿★@現(xiàn)在用頭頂著前面的座椅靠背,迷糊的腦袋里全是這個念頭。
又一陣劇烈的嘔吐感讓張小顯停止了所有胡思亂想,他咬牙切齒地用頭拼命往前頂,以防止腦漿被慣性甩出來。
車子停了。
“葦澤,葦澤到了,要下車的趕緊?!睅е鴷x中方言的婦女扯著嗓門大喊,一邊還掃視著人群,這才注意到伸著手的張小顯。
“現(xiàn)在的娃啊,身子就是差……”直到張小顯被婦女扶著坐在一棵路邊的大樹底下,還能聽到上車后的婦女滔滔不絕。
山西的夏天其實并不熱,尤其是對于來自南方的張小顯而言。
干爽的風從四周吹來,瞬間讓他清醒不少,接著又從身后的包里掏出一瓶礦泉水,幾口水下去,嘔吐感也被重新壓回胃里,這時候的張小顯才覺得自己終于活了過來。
他拿起手機發(fā)了個微信定位,后面接著打了三個字,“我到了?!?p> 張小顯靠著樹干坐著,邊喝水邊打量四周的環(huán)境,這是他十六年來第一次離家這么遠,還是獨自一人乘車。
環(huán)境還不錯,就是荒了點。
張小顯覺得這地方還蠻適合度假的,開農(nóng)家樂肯定有生意,畢竟有山有水有綠樹的,而且還涼快,可他一想到進山的這幾十公里路,又在心里否決了這個想法。
張小顯并沒有坐多久,一輛掛著晉牌照的黃色皮卡停在了他面前。
“張小顯?”車窗里一個二十幾歲的男人問道,平頭,小眼睛,還留了點胡渣。
張小顯點點頭。
那人招招手,“上車?!?p> 張小顯坐在副駕駛上,有些拘謹。
“我姓彭,你可以叫我老彭,是老云的助手?!?p> 老彭說完以后打量了下張小顯,突然接著說,“原本我以為老云會找學校計算機系里的人幫忙,沒想到他竟然在外面找了個高中生,今年高幾了?”
“高一?!睆埿★@說,“暑假過了就高二了?!?p> “我說老云是怎么找到你的?”
“不知道,有一天物理老師突然在群里私聊我,跟我說有個大學教授想找我?guī)忘c忙?!?p> “然后你就同意了?”
“嗯,云老師不但答應了豐厚的報酬,還說將來上大學的事他可以幫些忙,更重要的是他告訴我可以用最新最快的計算機‘鎮(zhèn)岳’潛入深淵。”
“所以你是知道這次項目目的的?”
“知道?!睆埿★@低聲說,“利用龐大的算力,從深淵拖個東西出來?!?p> “老云告訴你那東西是什么了嗎?”
“沒。”張小顯搖頭,“只是說到時候會告訴我,對了,你見過‘鎮(zhèn)岳’嗎?”
老彭神秘一笑,“當然見過,到時候你會大吃一驚的?!?p> 張小顯不置可否,好一會才問道,“還要多久?。课矣钟悬c想吐了?!?p> 老彭朝前一指,“過了前面的山頭就到了?!?p> 在陽光完全被山擋住之前,兩人總算安全到達目的地,夜晚的山路非常危險,更別說還是環(huán)境不熟悉的情況。
“這就是你們租的辦公地點?”雖然已經(jīng)有所覺悟,可是看到眼前猶如上個世紀窯廠一樣的大門時,張小顯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進去就知道了?!?p> 葦澤電廠是當?shù)氐囊粋€小電廠,負責山區(qū)發(fā)電,多余的量就供給臨近的城市用,隨著清潔能源的普及,火力發(fā)電的小電廠早已名存實亡,只剩少量的員工還在維持著老舊設備的運轉(zhuǎn)。
老彭開著那輛黃色的皮卡直接朝里開,進了大門張小顯才發(fā)現(xiàn),這皮卡就是租自這里,難怪總覺得那種顏色很眼熟,只是把一些字給扣了。
驗過廠牌后,皮卡一路向里,越過一個又一個鐵門,終于在一棟普通二層小樓面前停下。
一開門,冰涼的空氣立刻讓張小顯全身的毛孔張開。
“真舒服。”張小顯打了個哆嗦。
進門以后,兩人并沒有上樓,而是在某個房間內(nèi)朝下走去。
張小顯望著腳下沿四方墻壁而建的水泥樓梯,突然問,“這是去哪?”
“地下室?!崩吓碚f,“這里以前是個廢棄的礦坑,后來在上面建了電廠,很多小型的坑洞就被改造成了地下室,冬暖夏涼?!?p> 兩人說著話就到了底,張小顯也終于在角落里看到了那臺號稱“世界上最接近量子計算機的計算機”的半成品。
少年果然大吃一驚。
如果光看外型,沒有人會把這東西跟計算機聯(lián)系到一起,因為太不像了。
除了丑陋的鈑金外殼,還有各種粗細不同的管子接在上面,有些甚至還在冒煙,更多的管子則是通過后面的墻壁延伸到看不見的地方。
這和張小顯想象中的先進有些不同,更像博物館里的那些早期科學儀器的半成品。
“我當時的表情和你差不多,”老彭說,“是不是感覺不像?”
“嗯?!睆埿★@點點頭,“沒想到這么復古,我以為會是科技感爆棚呢?!?p> “我和你的第一想法是一樣的,可是現(xiàn)實就是這樣,”老彭一邊看著側(cè)面桌上的顯示器,一邊和張小顯聊天,“畢竟不是真的量子計算機,只是用特殊的方法將大量核心堆砌在一起模擬而已,不過倒是聽說這東西建成以來,還從來沒有滿負荷運轉(zhuǎn)過。”
“為什么?”
老彭聳了聳肩,“能源不夠,另外目前的一些所謂大型項目在她面前,只能算是基本的加減法?!?p> 張小顯突然感覺到一團柔軟的東西,低頭一看,一只黑貓剛好團在他腳邊。
“那是牛工的貓,山里晚上有點冷,這貓就喜歡這來蹭熱度?!?p> “牛工?”
“這里的一個電工,姓牛,老云就是拖了他的關(guān)系,不然你以為為什么要把‘鎮(zhèn)岳’搬到這里來,老云為此可是機關(guān)算盡,連國際學術(shù)交流的名義都用上了,也不怕事后查出來?!?p> 這時,樓梯上突然傳來腳步聲。
兩人都朝門看去,一個圓頭圓臉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穿著印著LOGO的短袖廠服,眼睛上架著一副寬厚的黑框眼鏡。
“十一點到十二點?!彼脦М?shù)匚兜赖钠胀ㄔ捳f了這一句話就走了,看的出來平時應該是那種很老實的人。
“他就是牛工?!崩吓碚f,他又看了看手機,有些奇怪,“老云怎么還沒來,平時這時候應該到了?!?p> 他隨手打了個電話,無人接聽后又試了兩次,依然沒人。
“算了,反正還早,你先睡會吧,時間到了我叫你,我雖然沒進過深淵,但知道那玩意相當耗神。”
張小顯點點頭,他確實有點累,在旁邊的長椅上倒頭就睡。
只是根本沒睡多久,就被手機的一條短信吵醒了,一定又是某寶的推銷廣告吧,張小顯很不爽地想。
他又看了看時間,索性不再睡。
“醒了?”
“嗯。”
老彭似乎做了個決定,“馬上就十一點了,老云還是聯(lián)系不上,咱們先開始吧,就不等了,錯過了這段時間,又得白等一周?!?p> 張小顯想了想,“好。”
他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一個類似發(fā)箍的東西戴在頭上。
當和頭皮接觸后,白色的發(fā)箍上又延伸出幾個深藍色的枝丫,如吸盤一樣貼在張小顯頭頂幾處位置。
調(diào)整好姿勢后,張小顯看了一眼老彭,等老彭確認信號連接成功后,便選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了長椅上。
“具體的情況老云已經(jīng)寫在內(nèi)置的文件里了,等你進去自然就能看見?!?p> “嗯,開始吧?!?p> 老彭其實有點緊張,畢竟“鎮(zhèn)岳”也是第一次干這種事,等到屏幕上的數(shù)字跳到23:00的時候,他深吸口氣按下了Enter。
“連接開始!”
“下潛?!睆埿★@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