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聽見聲響抬頭看了一眼,見宋賀闌一臉傻笑站在房門口,忍不住皺了一下眉。
等段昊端著碗筷出來,三人一桌吃完飯后,本該各自回房間去,宋賀闌看著那半句話也不曾說過的少年,忍不住好奇在背后問他:“你怎么不說話,難不成是個啞巴?”
少年身形一頓,回過身看著她深吸了一口氣,卻還是一句話也不說。
“不是吧,還真是個啞巴。”
宋賀闌上下看了他一眼,心中忍不住扼腕嘆息。
可惜了,這山上寂寞,她還以為多了個說說話呢,誰知道段昊領來了個啞巴。
“我不是啞巴?!蹦锹曇羟迦缟介g河流,日夜著沖刷河底石子。
總之就是好聽極了,叫人忍不住一聽再聽。
宋賀闌還沒能從“他原來不是個啞巴!他居然會說話!而且聲音還蠻好聽的!”等等之中回過神來,就見那少年早已不在原地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宋賀闌左右看看,看見少年已快走到他自己的房門前,跑上去繼續(xù)追問道。
少年準備關上房門的一瞬間,一只手忽然伸了出來。
好在他發(fā)現(xiàn)及時,反應敏捷,這才沒傷到她。
宋賀闌聽到他呼吸加重,胸口起伏不斷,知道他一定是被嚇到了。討好似的對他笑了笑。
過了一會兒,他心情平復下來,看著門外的她冷聲說道:“荊山月。荊棘的荊,高山明月的山月?!?p> “荊山月……”宋賀闌將這名字在口中默念一遍,正打算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卻見荊山月寒著一張臉將房門給關上了。
宋賀闌:“……”
她只好作罷,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房內(nèi),荊山月聽到那腳步聲漸行漸遠,這才放松下來。
等他收拾一番后正準備睡覺時,腦中卻如一團亂麻,攪得人不得安寧。
他從前本是一名富家子弟,衣食無憂不知世間苦,卻在一夜之間被人滅了滿門,若非管家?guī)е宦范愣悴夭睾貌蝗菀讛[脫追殺,他恐怕早已不再這世上。
可憐他那忠心耿耿的管家,在把最后的食物留給他后,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從高門公子到路邊乞兒,他看到了太多從前沒能看到的東西,也經(jīng)歷了太多從未未曾經(jīng)歷過的事。
于是變得寡言敏感。
初見到段昊的時候,他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那時他原本只是縮在一個角落安靜休息,誰知其他的乞兒不知為何突然爆發(fā)爭吵,竟一群人打了起來,他起身想要走遠些,卻被無辜波及,好些人對著他拳打腳踢。
他當時躺在地上,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迷迷糊糊之中,他看見一位須發(fā)皆白仿佛畫中仙的老者向他緩緩靠近,而后蹲下身口中說了些什么。他意識模糊,聽得不太真切。
他死了嗎?
原來死后,是會看見仙人的。
他合上眼,忽然覺得有只手輕撫著他的頭頂,然后便有一股溫暖的氣流傳來,流遍全身,只叫他通體舒暢。
“你是誰?”荊山月恢復意識后,立即往后縮了幾下,靠在墻上有些警惕地盯著前面的老者看。
“我來,是為了同你做個交易?!蹦抢险咝Φ么认?。
可荊山月還是未敢放松絲毫,知人知面不知心,他這一路可是見過不少長得人模人樣卻有些一副黑心腸的惡人。
交易?荊山月笑容諷刺,事到如今他身上還有什么東西是可以拿來同人做交易的嗎?
腦中又想起來那群不停追殺他的人,難道是那個人派來的?
他猛地瞪大了雙眼,雙手在背后悄握成拳。
不過是一個老頭子,他只要看準時機,一定能逃出去的!
他才不會死在這個鬼地方呢!
“你本該在今日悄無聲息地死去,但我剛剛強行續(xù)了你的命根,叫你能多活些時日。如此誠意,我認為,你若是個聰明人,便應該知道怎么做。”
那老者似是能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般。
這么說來,他今夜確實死了,只不過眼前人又救活了他。
應當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情才對,可是這話從那老者口中說出來,卻又叫人不自覺想要相信。
荊山月悄悄松開了身后緊握著的拳頭。
“那你為何要救我?”
荊山月看著眼前煙霧繚繞的山峰,心中忽然有些茫然。
他什么都不知道,那老者說要帶他去一個地方,他便聽話的跟了上來。
可他口中所謂的“交易”又是什么呢?
“救你?”段昊腳步一滯,回過頭來看他:“你如何知道,我不是在害你呢?”
荊山月愣住了,他救了自己是不爭的事實,卻又說是在害自己嗎?
段昊看著他臉上的不解,說道:“也許,你以后會后悔沒在今日死去?!?p> 也好,免去那些本不屬于你的痛苦。
第二天一大早,荊山月是聽著敲門聲醒來的。
睜開眼時,看著眼前的環(huán)境他還有些陌生,躺在床上好一會兒才猛然想起,原來他如今已不是身處破廟,不必時刻提心吊膽,每日擔心明日溫飽了。
“該吃飯了?!?p> 房門外,宋賀闌溫聲喊了一聲。
“知道了?!?p> 荊山月隨手拿過床邊衣服穿上,快速收拾好后這才打開門走了出去。
“早??!”
荊山月剛一開門,就看見院中原本低著頭放置碗筷的宋賀闌突然抬頭看向他,而后臉上又揚起個大大的笑容來。
有多久沒見到這樣的笑容了,荊山月愣了愣,有一瞬的心亂。
這段日子以來,他忙著逃命躲藏,面對現(xiàn)狀心中憤懣不平,卻難舍一身傲氣,總是低不下頭來。
管家尚在時,時常做些不著調的事情來討他開心。
管家說:“天塌下來也不及少爺你開心重要。”
聽見這話時,他便忍不住笑了,他笑管家愚蠢,明知自身難保卻還是要帶著他這個拖后腿的。
也笑自己,明知自己是個廢物,卻還是不舍得放管家離開。
后來管家不在了,便沒人逗他笑了。
這世上又會有幾人會對著路邊骯臟的小乞兒露出真心的笑?
雖明知此時自己身上是干干凈凈的,可是看見宋賀闌臉上的笑時,荊山月還是忍不住埋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