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一道圣旨下到長清宮的時候,葉祁珩都忘了要下跪接旨。
長清宮只有葉祁珩和葉璟禾兄妹二人,寒風(fēng)裹著雨絲飄落而來,帶著一股腐木潮濕的氣息。
十年了,葉祁珩已經(jīng)有整整十年的時間沒有見過圣旨的樣子了。
彼時他還是皇帝最寵愛的皇子時,隔三岔五便能收到來自皇帝賞賜的圣旨。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上一次見到圣旨,還是十年前跟著母妃被貶往冷宮的旨意。
葉璟禾先跪下來,拉了拉哥哥的褲腳,小聲道:“哥哥,還愣著干什么???跪下接旨啊!”
直到葉璟禾的提醒,葉祁珩才緩緩回過神來,下跪接旨。
葉璟禾臉上的笑意隱藏不住,十年了,父皇終于想起他們了。
念圣旨的是淑妃身邊的大太監(jiān)王路海,“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周來使,為促進(jìn)陳周兩國和平,千秋萬代,朕封皇四子葉祁珩為永誠王前往周國,以表我陳國與周國永結(jié)同好之誠,即日啟程,欽此?!?p> 葉璟禾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眼里浮現(xiàn)出一絲陰郁。
饒是她三歲就跟著母妃進(jìn)了冷宮,沒有像兄長一樣進(jìn)過太學(xué),可她也明白了那永結(jié)同好代表的含義。
王路海身后的宮女將朝服放在葉祁珩面前。
“后日舉行完國宴之后,永誠王便要啟程隨周國的宸王殿下前往周國了。”
兄妹倆同時抬頭,望見王路海一臉小人得志的模樣,“永誠王還愣著干什么?還不接旨謝恩?”
葉祁珩和葉璟禾同跪于前,葉祁珩還沒有消化這道圣旨,就看見葉璟禾將手伸進(jìn)衣袖,小聲說了一句:“我殺了他.....”
葉祁珩一手阻擋住妹妹要掏出匕首的動作,一邊說:“兒臣領(lǐng)旨。”
圣旨交予到葉祁珩手上之時,葉璟禾站起來,一手搶了過來,“領(lǐng)個屁!”
“璟禾!休得無禮!”葉祁珩喝止葉璟禾。
只見葉璟禾勾唇一笑,頃刻間,一把匕首直直抵在王路海的脖頸之上。
身旁跟隨過來的宮女太監(jiān)都嚇得不行,璟禾公主還沒有隨寧妃貶入冷宮之時,這些宮女太監(jiān)可是見過的。
那時候璟禾公主總是梳著兩個小揪揪,跟在葉祁珩身后甜甜地喊著哥哥。
而十年之后的今天,那個誰見都覺得可愛的璟禾公主,正用一把匕首保護她的哥哥。
她冷哼一聲,對葉祁珩說:“禮儀是什么?父皇他沒教過我啊......”
十年都沒送來一句問候的父皇,再來旨意便是要送哥哥去周國做質(zhì)子。
王路海被嚇得雙腿直打顫,可語氣里還是有恃無恐:“璟禾公主,奴才也只是奉命宣旨?!?p> 葉璟禾手上的匕首又緊了一分,“我跟哥哥說話,什么時候輪到你一個太監(jiān)插嘴了?”
說完,葉璟禾像是想起什么,眼里多了幾分諷刺。
“你們家淑妃不是也有兒子嗎?怎么不讓他去?”
身后突然響起陌生的聲音:“本宮貴為太子,豈是你兄長能比的?”
葉璟禾聞聲回頭,來人身著一襲黃色蟒袍,身形修長,眉眼之間盡是自負(fù)。
當(dāng)他看見葉璟禾時,神情立刻變得不一樣,眼睛半瞇著,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葉璟禾。
這是葉璟禾被貶冷宮后,葉祁軒第一次見到她。
十年光陰,葉璟禾已經(jīng)和小時候甜美可愛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了。
她身著一件青色芙蓉襦裙,但清麗的襦裙并沒有襯得她清新可人,反而是她長得太過嫵媚,眉間一點朱砂痣,帶著芙蓉襦裙都有了另一種獨特的韻味。
即便是葉祁軒這種在宮里圈養(yǎng)了無數(shù)美人的好色之徒,都不由得在心里贊嘆葉璟禾的美貌。
他見過無數(shù)美人,葉璟禾是最好看的一個,說是傾國傾城都不為過。
葉祁軒收回自己的目光,繞過葉璟禾,在葉祁珩耳邊說了幾句話。
葉祁珩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葉祁珩抑制住自己的怒氣,“我去周國,璟禾,放開他?!?p> 葉璟禾眉心收攏:“哥哥!”
“聽話,放開他?!?p> 葉璟禾瞪著葉祁軒,她不知道這個男人跟哥哥說了什么,竟然讓哥哥的態(tài)度都變得如此強硬。
葉祁軒走到葉璟禾身邊,順手奪過了她手里的匕首,“妹妹的手怎么能用來拿刀呢......”
葉璟禾抬眸,“滾。”
葉祁軒輕捏了一下葉璟禾的下巴,回頭對葉祁珩道:“那我們,國宴之上再見?!?p> 說完,葉祁軒松開手,冷哼一聲:“我們走。”
待所有人都走了之后,葉璟禾才過去抱住葉祁珩。
她聲音輕輕的,像是呢喃:“我不讓你去周國,你走了,璟禾怎么辦???”
葉祁珩撫上葉璟禾的背,“沒事的,還有師父,師父會照顧好你的,再說了,我又不是不回來了?!?p> 葉璟禾想起母妃薛清寧剛離世的時候。
那時正逢陳國的冬季,冷宮里陰冷潮濕。
跟著母妃進(jìn)冷宮的時候,她只有三歲。
那時她身體本就不好,加上冷宮里太監(jiān)宮女的苛待,就連晚上的蓋被都透露出一股子霉味。
可誰能想到這樣潮濕的地方,竟然會在晚上走水?
熊熊大火照耀著薛清寧的眼眸,葉璟禾的哭聲讓她沒有時間絕望。
她看見即將塌落的房梁,一生都溫婉從容的薛清寧,第一次朝著葉祁珩吼了出來。
她說:“祁珩!你快抱著妹妹出去!”
葉祁珩默不作聲地流著眼淚,手死死地拽住薛清寧的胳膊。
因為他也看到了,看到了頭頂上即將塌落的房梁。
他心里明白,現(xiàn)在抱著妹妹出去,回來就看不見母妃了。
“聽話!”
在房梁塌下來的一瞬間,薛清寧站起來讓房梁率先砸在了她的身上,然后用用盡全身力氣喊道:“祁珩!快走?。 ?p> 她不記得那天晚上的場景,她只記得從那天之后,她生了一場大病。
她整夜咳嗽,肺里像是充滿了血,在下一秒就會咳出來。
可冷宮沒有藥,唯一能想辦法幫她弄來藥的母妃也死了。
留給她的好像只有兩個選擇,要么挺過去,要么永遠(yuǎn)留在白雪茫茫的冬天。
可三歲的她知道什么啊?
她無動于衷地看著門外的宮女對葉祁珩說:“爬出來,爬出來就給你妹妹熬藥來!”
七歲的葉祁珩在跟著母妃被貶進(jìn)冷宮之前,是皇帝最中意的繼承人。
他從小飽讀詩書,懂得世間真理,明白禮義廉恥。
可就是這樣一個驕傲的人,為了妹妹的湯藥,也能放下自尊忍辱負(fù)重。
他慢慢地跪下,一步一步地朝著前面爬去。
宮女們捂著嘴笑。
有個宮女帶頭扔了一個冷饅頭在葉祁珩臉上,喏,湯藥沒有,饅頭倒有一個。”
葉祁珩飛速地跑過去,堅強地上的饅頭,吹干凈上面的灰,又將饅頭外面的部分剝掉,留下中間干凈的地方。
他拿過去給葉璟禾,“璟禾,先吃一點填填肚子?!?p> 小璟禾睜著漆黑的眼睛望著葉祁珩:“那哥哥呢?”
葉祁珩打開手,將剝下來的饅頭給她看:“哥哥也有,哥哥吃這個?!?p> 小璟禾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母妃說了,掉在地上的東西不能吃!”
原來她都看見了......
葉祁珩捂住小璟禾的眼睛,“璟禾是不是睡糊涂了?還在做夢呢是不是?這個饅頭是干凈的,沒有掉在地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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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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