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阿迷州前線,戰(zhàn)事正酣之時。
阿迷州城于正統(tǒng)年間筑土城,萬歷四十五年筑石城,城周三里,開四門,叛軍在城外一里又筑土城,土城西邊五里為象山,叛軍在象山聯(lián)營數(shù)里,與阿迷州城遙相呼應(yīng),官軍攻之不下。
叛軍頭目普名聲,初為馬者哨土目,在奢安之亂時立功,天啟二年升守備,天啟五年升土知州,又因轄地與交趾接壤,軍中多交趾精銃,此時官軍中有不少土司軍,龍在田部,祿洪部,吾必奎部,沙源部都有不少精銃,交戰(zhàn)雙方打銃放炮好不熱鬧。
所謂的土司兵并不是后世之人想的那樣身材干瘦矮小,拿著把彎刀光著脊梁露著滿背的紋身就上了戰(zhàn)場,此時云南的土司兵都頗為善于用銃與強攻勁弩,歷史上這些土司兵戰(zhàn)力就頗強,孫可望,李定國的大西軍多有倮倮兵,南明時這些倮倮兵便多有斬獲。
倮倮便是彝人,又有白倮倮,黑倮倮等分,倮倮甲兵所用的勾頭彎刀頗有特色,刀背厚實有縫,刀刃鋒利,戰(zhàn)場對陣之時可用刀背勾住對方兵器,可砍可挖十分便利,普名聲在奢安之亂時曾親率七百倮倮甲兵在貴陽城下大破叛軍。
倮便是彝人語中虎的意思,其人自稱倮倮可看得出其頗有尚武精神,倮倮身材高大,多從事漁獵,基本還處于半原始社會的農(nóng)奴階段,交戰(zhàn)時也是悍不畏死,是很好的近戰(zhàn)兵員。
土司兵并不可小看,悍不畏死手中又有精良火器,偏偏土司們還有些坐井觀天的意思,清乾隆年間的大小金川之戰(zhàn),大小金川彈丸之地也敢反叛清廷,此時的普名聲所部不到萬人也想著進圖中原。
清乾隆年間的大小金川之戰(zhàn),清廷死傷上萬,耗銀七千萬兩,大小金川的土司兵便是多筑碉樓,手中又有精良火銃,清兵火炮運送不便,面對敵人的碉堡戰(zhàn)術(shù),清兵只能用人命去消耗敵人的火藥鉛子,偏偏生活困頓的農(nóng)奴土司兵們還夜郎自大,將襲擊清兵當成自己晉身的希望,人人敢戰(zhàn),人人愿戰(zhàn)。
五月之時,官軍以諸土司兵為主力曾連破象山三營,陣斬叛軍頭目黎朝選,斬擒三千余人,眼看就要拔除象山敵營,讓阿迷州城變?yōu)楣鲁?,普名聲忽然帶?shù)百甲兵從土城內(nèi)殺出,當即殺退拒守的漢兵,后路不穩(wěn)的官軍土司兵也只能敗退,被叛軍趁機追殺小敗了一陣。
之后王伉便以兵危戰(zhàn)兇,稍不注意便是一省糜爛之理由,開始圍困叛軍,官軍雖說有三省兩萬人之多,但來源復(fù)雜,光參將就有十三個,大小土司更多,互相配合不利,臨安府多金礦,普名聲私采數(shù)年積蓄頗多,土司軍中多有被其厚賄暗通消息者,普軍大本營魯白城到此的糧道大多時候都是暢通的。
各懷心事的官軍圍城根本圍不住,象山與阿迷州城互相支持,不時突圍殺傷官軍,王伉又忽然知道京中不斷有人在參自己,只能轉(zhuǎn)變圍困敵軍打消耗戰(zhàn)的戰(zhàn)略,近日都是愈加嚴厲地督促強攻,今日又是進攻的一天。
叛軍占據(jù)的土墻前,有著大片斑駁的焦黑,官軍大佛朗基炮的鐵球炮彈不時砸在地面或是土墻前,掀起大片揚塵,土墻平臺上,叛軍同樣用佛朗基炮還擊著官軍炮兵陣地,雙方都沒有紅夷炮,眼下這種銅制千斤大佛朗基炮便是雙方威力最大的火器了。
土墻前的壕溝前,不少漢土民眾拿著填壕用的土袋倒斃在一邊,收斂不及已經(jīng)是尸臭沖天,這些尸體形狀各異,有被金汁藥油燙死,有被叛軍犀利交銃打死,有被虎蹲炮射成馬蜂窩的,個個凄慘難言,卻是被逼急的王伉驅(qū)使?jié)h土難民填壕。
此刻炮火咆哮中,大批難民再次被逼著填壕,他們拿著土袋直面叛軍的鉛彈銃子,后面跟著官軍的土司兵,土司兵弩手銃手在前,不時對著土墻打槍放銃,身穿鱗甲或是鐵甲的甲兵在后,或用勾頭刀,或用明軍多用的輕便腰刀,準備登城,其后跟著無甲的漢軍的長槍兵與刀盾兵。
叛軍所占據(jù)的象山大營,也是陣陣銃炮聲響起,顯然官軍今日是兩面同時圍打,不給叛軍兩面相互支援的機會,兩邊同時使用著犀利銃炮,不知要死傷多少人。
身材瘦削的云南巡撫王伉站在中軍營前,身邊陪著負責(zé)供給軍需的右布政使周世昌,兩人都是冷然地看著前方攻城,官軍這邊的炮手技藝更為不嫻熟,放的鐵彈打到土墻的沒幾枚,反而打在地上形成彈射,殺傷了不少填壕的難民,讓王伉看著有些皺眉。
“中丞大人,咱們的軍需可是又快空了,還需往后方催餉,今日要是能贏,庫里的銀錢可不夠犒賞的?!蹦昙o很輕的周世昌湊到王伉身邊低聲說。
聽到軍需二字,王伉的嘴角抽了抽,他的眼中精光一閃,難得地笑了一下說:“不急,接著往后方催餉就是,晾他蔡侃也不敢斷了前線軍需,眼下夏稅已然收了上來,云南府庫供給軍需還是能行的,再不濟,可以找沐家協(xié)餉?!?p> “好說歹說,他沐家上月才協(xié)餉了三千兩,現(xiàn)在前線不算犒賞撫恤,便要月費三萬兩,沐家這幾個月了才出了三千兩,夠干什么的?”周世昌有些陰沉地說。
“都是一幫誤國的小人,他沐家受皇恩兩百多年,眼下出些銀子就這般不情愿,還有這幫土司軍,也個個是只認識銀子的主!”王伉也是帶著些恨意說到。
周世昌低下了頭沒說什么,他知道王伉最恨的不是沐家和土司們,而是背后捅他一刀的左布政使蔡侃,眼下他周世昌與王伉倒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前線出了問題肯定是被一起逮拿。
兩人都是不約而同地將期盼的目光看向了軍營后陣,銅仁參將商士杰,與云南巡按御史趙洪范正帶著一千五百大軍準備出擊,卻不是去向正在酣戰(zhàn)的象山與阿迷州,而是普名聲的老巢,魯白城。
阿迷州在前往魯白城的必經(jīng)之路上,官軍之前圍城不力,叛軍從阿迷州或是象山不時能殺出,之前王伉也派出過些小部隊前往魯白城,都被其中的銃手擊潰,部隊派多了又會被與土司兵有勾連的普軍偵知,讓他們突圍引得大軍不得不回援。
今日之戰(zhàn)卻是王伉等人策劃已久,對著諸多漢土官軍人馬又是封官許愿又是各種威脅,嚴守機密下,讓兩路同時攻打象山與阿迷州,銅仁參將商士杰帶兵輕裝襲往魯白城。
商士杰是個頗為陰沉的中年人,周圍圍著幾十個彪悍的鐵甲家丁,不時用桀驁不馴的目光盯著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的巡按趙洪范,讓趙洪范頗為自覺地閉上了嘴,商士杰則輕蔑地撇了撇嘴。
商士杰卻是在奢安之亂時經(jīng)歷過貴陽圍城戰(zhàn),當時貴陽被圍著三百多天,四十萬軍民只剩不到一千,早就到了人相食的地步,連貴陽知縣周思稷都自殺以饈官兵,商士杰在城中也吃了玩了好幾個官家大小姐,心中對文官的敬畏早就沒有了。
想到貴陽城中官家大小姐的滋味,商士杰不由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剛想嚇唬嚇唬胖乎乎的趙洪范,阿迷州土墻前線便傳來驚天動地的哭喊:“敗了,敗了!”
趙洪范坐在馬上,臉色發(fā)白的看著潰逃的官兵,轉(zhuǎn)過頭緊張地對著商士杰說:“商將軍,還請速速—”
還沒說完,就看這個顯得頗為強悍殘忍的將軍搶過了一個家丁的馬,嘴上也跟著喊著:“敗了,逃命?。 币涣餆煹膸е叶兣芰?。